所有陶瓷類和玻璃類的器物全都清理出去,走廊裏吳奈問陸子初:"你擔心阿笙傷害自己?"</p>


    過了一會兒,陸子初淡淡答道:"我是怕這些東西在不小心打碎的情況下,會傷害到她。"</p>


    吳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看來你還是不願承認她生病了。"</p>


    聞言,陸子初眼眸直視吳奈,眸子裏像是凝了隆冬寒霜,很用力的說:"這話別再讓我聽到,她沒生病,很健康。"</p>


    吳奈輕歎,站在走廊裏,修長的身影在地上拖拽出長長的陰影,不再說話。</p>


    自欺欺人也是很好的,至少現如今有個人可以讓他試著自欺。</p>


    浴室很靜,阿笙聽到浴室外傳來淡淡的腳步聲,似乎在門口止了聲音。</p>


    彼時,阿笙已經離開了浴缸,光~裸著身體站在浴室內,抬眸看去,就見磨砂玻璃門外,有一道頎長的身影停在了那裏,一動也不動。</p>


    一門之隔,阿笙不期然想起以前,她洗澡的時候,他偶爾會悄無聲息的走到她身後,雅痞一笑,含笑低語:"要不要共浴?"</p>


    鏡子裏,那還是自己的身體嗎?6年前一場車禍,聽說腿部受傷嚴重,安裝了生物支架,多孔結構,骨骼組織或幹細胞可以在其中生長。</p>


    嫂子徐秋是醫學院高材生,1年前西雅圖連續下雨半月有餘,她左腿酸痛難忍,那時候才從嫂子口中得知,在她懵懂混沌的歲月裏,曾經有支架植入她的身體裏,1--個月開始降解,骨骼開始生長,5--6個月內,生物支架完全被身體吸收,骨骼大致複原,但下雨多日便會有後遺症。</p>


    她靜靜的聆聽著,仿佛在聽一些陳年舊事。恍惚覺得,那時候的歡愛悲喜,猶如前生。</p>


    門外,他手指微抬,似是想敲門,卻最終放了下來,又在那裏站了一會兒,方才離開。</p>


    他們已經開始學會對彼此小心翼翼,不激進,怕打破這份好不容易重拾的相遇。</p>


    她在鏡子裏撫摸自己的臉,脫離現實生活太久,所以隻能從臉部細微的表情裏窺探出未解的過往。</p>


    幾分鍾後,阿笙走出浴室,就看到燈光下,陸子初微闔著雙眼,眼睛下有淡淡的陰影,昭顯著連日來的不眠不休。</p>


    燈光把他的身體拉出一道陰影,略顯傾斜,聽到腳步聲,機警的睜開眸,似乎雖然閉目小憩,但卻一直都在注意她的動靜,看到她的同時,已經站了起來,袖子挽起一半的手臂,垂放在身體兩側,似乎隨時都會擁她入懷,或是牢牢握住她的手。</p>


    最終端了一杯牛奶給她:"喝完好好睡一覺。"</p>


    她很聽話,把牛奶喝了,迴到床上,蓋好被子,對他說:"晚安。"</p>


    陸子初握著空空的牛奶杯,手指緊了緊,嘴角卻帶著笑意:"晚安。"</p>


    他明白,那聲"晚安"是陰影,是抗拒,是無言的拒絕。</p>


    她已開始害怕任何人的靠近,包括他。</p>


    淩晨,吳奈走到書房門口,步子僵住了。</p>


    門開著,燈光灑滿書房各個角落,如果不是親眼目睹陸子初的書房,很難想象在他的書房裏究竟擁有著多麽驚人的私人圖書庫,宛如小型圖書館,涉獵之廣,令人歎為觀止。</p>


    若幹年前,阿笙愛書,學業那麽吃緊的情況下,望江苑那麽多的書籍還能被她翻閱近乎一半,她說閑時看書,一壺茶,一縷陽光,倘若照在那些墨跡上,就連字跡也會變得很溫暖。</p>


    若幹年後,購置房產,裝修事宜一律交給別人,唯有書房一切,大到書架,小到一本書,全都是他細心添置的。</p>


    他告誡自己,他做這一切,不是因為顧笙,但不能否認的是,不管她在不在,唯有她影響他最深...</p>


    吳奈止步,是因為陸子初坐在書房一角的藤椅上,側臉輪廓緊繃,望著占據一麵牆壁的書籍,深邃的眸子裏早已沒有先前對待阿笙時夾帶的溫柔,反而凝聚著冷冷的寒。</p>


    陸子初出現這樣的神情,多年前吳奈曾經親眼目睹過。</p>


    011年即將走近尾聲,陸子初把美國一位跟他年紀相仿的商人逼得家破人亡。</p>


    那天,吳奈聽說陸子初生病,來家裏看他,走到主臥室門口,正好聽到他在講電話。</p>


    "他不說沒關係,先剁他一根手指頭,告訴他,我若想他死,比踩一隻螞蟻還簡單,我陪他慢慢耗。"</p>


    吳奈愣在了門口,一度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他記憶中的陸子初不是這樣的,他是刑事法律界天才,連死刑犯都能公平相待,從幾何時起竟然以身試法,挑戰為人底線,如此冷酷,麻木不仁?</p>


    透過房門隙縫,他看到蒼白絕豔的男子,掛斷電話後,嘴角揚起的那抹笑冰冷無情,陰戾逼人。</p>


    也是在那時,吳奈才知道,在陸子初看似冷靜自持的外表下,其實藏匿著一股壓抑經年的欲~望,那種欲~望叫:暴戾。</p>


    如今這種充滿寒意的冷笑再次浮現在他的嘴角,這次是針對誰?為什麽他笑得如此冷,眼眸深處卻有著濃濃的悲傷和絕望?</p>


    吳奈走進室內,順著陸子初的目光望過去,那麵牆擺滿了書籍:有泰戈爾的中英文全套、金庸係列小說、紅樓夢珍藏版套書精品...</p>


    陸子初很少看這類書籍,吳奈清楚的記得,阿笙以前很喜歡看泰戈爾的書。</p>


    吳奈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看到這樣的陸子初,心裏竟是驚痛不止。</p>


    陸子初臉在燈光下白的刺目,接近蒼白,聽到腳步聲,朝吳奈看了一眼,就是這一眼,嘴角的笑容開始有了上揚的趨勢,似乎之前吳奈所看,皆是幻覺。</p>


    "不困?"陸子初問。</p>


    吳奈走到他對麵坐下:"剛喝了薛姨煮得咖啡,現在沒什麽睡意。"</p>


    陸子初往藤椅上一靠:"薛姨煮得咖啡確實提神。"</p>


    吳奈垂眸笑了笑,陸子初以前不喝咖啡的,近幾年,茶很少碰,反倒為了工作,沒少喝咖啡,現如今陸子初對咖啡豆的研究遠勝於他。</p>


    "你看起來精神狀態很差,不打算補補眠嗎?"吳奈看著他,陸子初氣色豈止很差,看得出來,好幾個晚上都不曾好好睡過覺了。</p>


    "再等一會兒,阿笙睡著了,我再睡。"陸子初說著,眼見吳奈正欲抽煙,探身過去,伸手奪走:"這棟房子從此以後禁煙。"</p>


    吳奈並不見得非要吸煙,況且平時也沒有那麽大的煙癮,眼見陸子初如此,知道他禁煙是為了誰,也不多說什麽。</p>


    又坐了一會兒,抬眸看了看壁鍾時間,竟然已經淩晨五點了。</p>


    吳奈起身時,整理了一下衣服:"我迴去了,晚上和石濤一起來看阿笙。"</p>


    "在這裏睡一覺再走。"陸子初也站了起來。</p>


    吳奈邊往門口走,邊迴頭跟陸子初說著話:"下午還有一場手術需要我主刀,我這會過去,在醫院眯一會兒,今天怕是要忙上一整天。"</p>


    "注意開車。"吳奈現如今是醫院副院長,能讓他親自主刀,怕是對方病情很棘手,陸子初不好再攔著。</p>


    吳奈示意陸子初留步,"你趕緊休息一會兒,得空的時候帶阿笙來醫院,我給她檢查一下身體,太瘦了,看著心裏也不是滋味。"</p>


    "再等兩天吧!"她若不願,他又怎能強行帶她過去?</p>


    陸子初站在二樓落地窗前,看著吳奈開車離開,這才返身迴去。</p>


    這裏不似望江苑,房子太大,於是淩晨萬物俱籟,就顯得空蕩蕩的,他看著自己投落在地毯上的影子,沒表情的笑了笑。</p>


    那道陰影反射出另一麵的他,仿佛是一個洞,怎麽填都填不滿。</p>


    那抹微笑注定無法長時凝結在唇畔,小心翼翼的打開門,燈光明亮的臥室內,床上根本就沒有阿笙的身影。</p>


    陸子初臉色一變,徑直走到床邊,朝四周掃了一眼,最後把目光凝定在臥室一角。</p>


    這一望,目光驚痛。</p>


    阿笙蜷縮在角落裏,臉埋在雙膝上,長發從臉側披散,垂在了地毯上。</p>


    室內暖氣適宜,不必擔心她會凍著,看得出來她睡的很好,需要多少次如此難安入眠,才能把這樣的姿勢維持的自然而然?</p>


    垂放在身側的拳頭無意識緊握,陸子初猶如立風之竹,定定的站在那裏,牙齦咬出血,也渾然不覺疼痛。</p>


    顧笙,你怎麽能把自己逼仄到如此田地?</p>


    美國西雅圖正值午後,陰霾多雨,天氣糟糕。</p>


    來電話時,顧城正在醫院裏,消毒水味道濃鬱,把化驗單交給徐秋,拿著手機推門走了出去。</p>


    走廊裏都是人,顧城跟對方說話,對方聽不清,顧城抬眸掃了一眼四周,說了聲"稍等",拿著電話走到了樓梯口。</p>


    樓梯口角落裏擺放著一株綠植,在醫院裏看到其他顏色,畢竟是喜人的,但顧城卻無法心存歡喜。</p>


    因為對方說:"我請了這方麵的權威專家,明天帶他過去親自給媽看看。"</p>


    顧城皺了眉:"再過不久,媽就可以出院了,不用那麽麻煩。"</p>


    "她是我嶽母,嶽母生病,關心她理所當然,你覺得用麻煩兩個字合適嗎?"明明聲調極其慵懶,但聽在耳畔卻帶著略帶寒氣的迫壓。</p>


    "..."顧城盯著那盆綠植,目光精湛,幽深無底。</p>


    "阿笙還好嗎?"談及"阿笙",對方話語裏開始有了難得的柔和。</p>


    顧城調整唿吸,才不至於咬牙出口:"好。"</p>


    "明天到了西雅圖,我想看看她。"</p>


    "我說過,她怕是不想看到你。"顧城言辭毫不客氣。</p>


    對於似是勾唇一笑,不緊不慢道:"顧城,你若再阻攔我見她,我可能會誤會,她既然嫁給我,就是我太太,你是律師,阻礙我們夫妻正常見麵,你覺得合適嗎?"</p>


    輕緩的言語中分明帶著刺。</p>


    顧城心頭竄起一團火苗,獵獵燃燒著,一起一落間,綠植葉片早已被他扯在了手間。</p>


    "非要逼死她才甘心嗎?"終究還是怒了。</p>


    "...我怎忍心逼她?"不是放她跟隨顧家前往西雅圖了嗎?做的還不夠嗎?</p>


    洛杉磯,山頂別墅,主臥室拉著厚厚的窗簾,光線昏暗,依稀可以看到有男人走了進來。</p>


    有力的手伸向厚重的窗簾,隻聽"嘩啦"一聲,窗簾大開,洛杉磯今天陽光很好,溫暖的照進房間裏,投射在男人的背影上,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那裏是一麵多功能媒體牆,滿滿的都是顧笙的照片。</p>


    雖然茫然、麵無表情多一些,但卻難掩清麗。(未完待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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