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司徒最終隻能眼睜睜看著時鍾駕車離去,直到那兩道車尾燈消失在極遠處,任司徒聽天由命地來到莫一鳴身旁,把莫一鳴往自己的車裏攙。

    其實任司徒心裏十分明白,換做別的男人,看著自己女朋友如此上趕著去照顧別人,估計早就氣得撒手不管了,時鍾卻是生了一番氣後仍舊趕來幫忙——雖然極不情願——任司徒開著車,心底緩緩地竄起一個聲音:或許她在時鍾的生命中,真的很重要。

    可時鍾怎麽就瞎了眼看上她了呢?任司徒想著想著竟笑了出來。任司徒抬眸看到後照鏡裏自己的笑容,連她自己都沒看懂自己的笑容裏是抱歉居多、不解居多、喜悅居多,還是兼而有之,也就不怪副駕駛座上剛忍過一陣幹嘔的莫一鳴掀開眼簾見她這番笑時,就跟看奇葩似的看著她。

    時鍾那邊的狀況就遠沒有任司徒和莫一鳴這邊這麽和諧了——

    雖然盛嘉言已經喝醉,一聲不吭躺在後座,可時鍾覺得這姓盛的就連唿吸都打攪到了他,隻覺煩躁;已經戒煙許久的他如今車上一根煙都找不到,越發煩躁。

    以至於時鍾都沒發現前邊十字路口的綠燈已經在閃了,等時鍾迴過神來的時候綠燈已經跳轉成了黃燈,時鍾驀地刹車,就聽身後傳來“哐當”一聲,迴頭一看,原來是盛嘉言整個人因慣性,大半個身子直接翻到了座位底下。

    眼見盛嘉言慢慢地從醉夢中轉醒,皺著眉頭,有些吃力地撐起雙臂,似乎想要支起身體坐迴車座上去,時鍾瞅準時機,猛地一踩油門,緊接著又猛地一刹車,隨即,更響亮的“哐當”一聲從後座傳來——盛嘉言不僅沒能迴到車座上,反而整個後腦勺徑直撞向了前座的靠椅,隻聽撞疼了的盛嘉言忍不住悶哼了一聲,一晚上沒展露過笑容的時鍾終於淺淺地勾起了嘴角。

    嗬……大仇已報。

    盛嘉言依稀感覺到自己被人攙下了車,之後便是走哪兒撞哪兒,下車的時候,頭頂撞在車子的門框;上台階的時候,小腿脛骨撞在上一級台階的邊緣;一路來到電梯間,撞了大堂的柱子,撞了物業還沒來得及收掉的、擺成“新年快樂”字樣的花盆,隨後額頭又撞在冰冷的電梯門上;進了電梯則更甚,被直接丟在電梯角落,任由身體順著電梯壁滑落,一屁股坐在地上。

    究竟是誰這麽粗魯?隻可惜盛嘉言本就醉的不輕,如今又被撞得頭暈目眩,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最終被人粗魯地丟在了床上。

    躺在床上卻一點兒也不舒服,領帶和襯衫

    鈕扣都一絲不苟地係著,卡著喉嚨,唿吸有些困難的盛嘉言下意識地抬手扯開領帶結,想要解開襯衫鈕扣,卻因為指尖無力,怎麽也辦不到。

    時鍾就站在一旁麵無表情地看著。不知怎麽腦中就冒出了很久前看的一則社會新聞,某個倒黴蛋被自己的嘔吐物卡死……

    可下一秒社會新聞裏女主播有些沉重的表情就變成了任司徒拉著他,怕他把這姓盛的丟海裏喂魚時緊張的眉眼。想到這兒時鍾便忍不住狠狠地一挫眉,三步上前,一把揪起盛嘉言的衣領,幫他把最上頭的兩粒紐扣解開。

    卻不料這姓盛的竟得寸進尺,眼都不睜,張口便是:“水……”

    時鍾猶豫了片刻,終歸還是轉頭離開準備去外頭給這姓盛的倒水,可還沒走出兩步就聽姓盛的喃喃道:“司徒……”

    或許每次這姓盛的喝醉,都是任司徒照顧他,於是難受了、渴了之後便條件反射地喚她的名字?

    “司徒”這兩字被喚得隱約情深,可對於本就已經怒火中燒的旁觀者來說,無異於火上添油,可時鍾並不急於澆滅自己的怒火抑或妒火,他把盛嘉言帶到了浴室,摁進浴缸裏。

    他不是要水麽?花灑一開,讓他喝個夠。

    盛嘉言終於被刺骨的冷水澆醒了,伸手去擋那花灑,卻是一番徒勞的掙紮——時鍾鐵腕一般死死扣著盛嘉言的後頸,直到盛嘉言渾身被淋了個透,時鍾才放開他。

    盛嘉言抹一把臉上的水,反身坐在了地上,抬眼便對上了時鍾居高臨下的雙眸。

    “怎麽是你?”盛嘉言語氣很淡。

    時鍾沒有迴答,盛嘉言也不期待他的答案,徑自背靠浴缸邊緣,曲起單膝,雙手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這一夜對盛嘉言來說太過混亂,他心底的最後那一點希冀,也在睜開眼後看到的是時鍾而非任司徒後,徹底化為灰燼。

    時鍾直接扯下擱在毛巾架上的浴巾,隨手扔給盛嘉言,與平常命令孫秘書時一樣的口吻:“清醒了就給我起來。她肯定會不放心你、趕過來看看,是男人就別讓她看到你這麽窩囊的模樣。”

    這一點上盛嘉言挺佩服時鍾——即便怒火中燒恨不得當場掐死他,卻依舊能把姿態擺得這麽高。

    而自己——盛嘉言低頭瞅瞅自己身上濕透的襯衣——如今這幅狼狽模樣,確實是相形見絀了。

    見姓盛的識相地拿起浴巾開始擦頭發,時鍾一聲不吭地調頭走出

    浴室。他來到正對玄關的沙發上,坐下看手表,如果那女人一小時後才出現,或者壓根就不出現,他就既往不咎,忘了今晚這些破事。

    可他剛坐下不過5分鍾,就有人開門進來了——不是敲門不是按門鈴,是直接用鑰匙開門,急衝衝地跑了進來。

    她是有多著急?這麽短時間裏就送完同事跑了過來?

    時鍾怒極反笑。就這麽勾著嘴角很淺很淺地笑著,不說話。任司徒跑進玄關後看見的是他這副麵孔,不由得慢下了腳步。

    任司徒有點欲蓋彌彰地為自己的如此迅速地:“莫一鳴家離這兒很近,所以我才……”

    時鍾的目光卻隻是淡淡地掃過她的臉,很快來到她拿著一串鑰匙的手上。他若沒記錯,上次沈沁從陳姨那兒拿了他家鑰匙直接開門進去,她為此還生了一通氣,那麽如今……

    任司徒順著他的目光也看向自己的鑰匙,這才猛地意識到他的臉色為什麽陡然間又陰了幾分。

    任司徒正不知所措,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時,有遲緩的腳步聲慢慢地從浴室方向向他們欺近,聲聲腳步大破了客廳中的低氣壓,任司徒放眼望去,盛嘉言已經換了身衣服,像是洗過了澡,頭發還是濕的,額頭也像是撞到了哪兒,稍稍腫起了一些。

    但整體看起來,盛嘉言並無大礙。任司徒剛準備鬆口氣,下一秒又硬生生把這口氣憋了迴去。

    她越來越怕他,是否也就意味著她越來越在乎他?

    忍不住瞟了眼時鍾,果然,時鍾的目光裏藏著一絲鄙夷,仿佛在對任司徒說:他安然無恙,你放心了吧?

    而任司徒的目光與時鍾的目光正對了不過一秒,時鍾就倏地站起,他徑直走向任司徒,完全忽視了一旁還有盛嘉言的存在:“我就當你這麽急著跑來是來接我的。”

    說著便抻臂攬住任司徒的肩,把她往玄關方向帶。

    任司徒亦步亦趨地跟了兩步,卻在這一瞬間驀地滯住了雙腿——

    她從盛嘉言頭發上滴下來、落在地板上的水漬中,看見了幾絲血跡,再一定睛細看,那些血珠竟是從盛嘉言的手心裏滴下來的。

    感受到懷中女人瞬間的僵硬,時鍾無聲地一笑,已經不願再迴頭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令這女人的心思又動搖了、不願跟他走了——

    “你手怎麽流血了?”時鍾聽出了這女人滿嗓子的擔憂。

    “小事而已,你跟他走吧。”

    盛嘉言都那麽“體貼”地讓她跟他走了,她卻仍舊沒有一點要挪動腳步的**,反倒轉頭特別抱歉地看向時鍾,說道:“他家裏備著的紗布和止血貼都用完了,我去給他買點再走。”

    紗布和止血貼都用完了……“你連這都知道?”時鍾這迴語氣裏沒有半點諷刺,是真的佩服她了。

    時鍾有史以來第一次感到如此莫名的無力感。

    他麵前的這對男女早已互相滲透進了彼此的生活,而他,就像一個外來的作用力,妄圖要把他們分開,最終卻發現一切都是自己在不自量力。

    時鍾慢慢地放開了手。

    感受到肩上那股強悍的力道瞬間撤離,任司徒稍稍一怔,抬眸看到的隻是一個異常冷峻的側臉。

    時鍾看都沒看她,就這麽徑直走了,一個字也沒說。反倒是任司徒,後知後覺地扭頭望向敞開的大門——已經沒有了時鍾的蹤影——任司徒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髒正徐徐地糾成一團……

    ……

    這迴,他沒有再在樓下等她。

    ***

    任司徒上班的時候有些渾渾噩噩。

    這心情一低落起來,便似乎什麽東西都在跟她作對,想喝咖啡提神,就發現自己擱在茶水間的那盒咖啡早就喝完了;退而求其次,想要泡一片泡騰片,拉開抽屜才記起上次莫一鳴感冒把她的泡騰片全順走了。

    打給時鍾,既不是本人接聽,也沒有轉接到孫秘書那兒,直接是延綿致死的等候音。

    甚至連問診都不順利,她請病人關機,病人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斷她的話,旁若無人地接電話。

    等病人終於肯配合關機,靜下來聽她說話,卻有不速之客徑直闖進了她的辦公室——

    “不好意思這位先生,任醫生辦公室裏有病人,你不能……”

    護士的聲音戛然而止在對方推門而入的一瞬間。

    任司徒不由得皺起眉,疑惑地看向門外這幾位陌生的不速之客。

    護士給了任司徒一記無奈的眼神,剛準備開口請這些人出去,這一行人中為首的那位西裝革履的男士就徑直走向了任司徒。

    任司徒戒備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對方遞給了她一張名片:“你好,我是徐敬暔先生的代理律師……”

    任司徒的眉頭倏然間皺得更深,她僵硬地看一眼名片,沒有伸手接過

    ,對方也不與她浪費時間,直接把名片擱在了桌上:“我們這次前來,是受徐先生委托,想和你談談任晏尋的監護權事宜。”

    “……”

    “……”

    任司徒花了全身百分之九十的力氣才壓製住了心中驀然竄起的恐慌,語氣比目光還要更冷淡:“不好意思,我現在是工作時間,無論你有什麽事,都請你先出門、左拐,在值班護士那兒先行預約。”

    對方卻不為所動。

    而任司徒剩餘的百分之十的力氣,全用來拿起桌上的電話,盡量讓自己的指尖別抖。幸好在外人看來,她撥號碼的模樣不見一點猶豫,反倒顯得十足冷靜自持:“保安處麽?有人在我診所鬧事,請派幾個保安上來,請他們離開。”

    終於這些頤指氣使的律師被隨後趕來的保安請走了,臨走前卻還不忘恫嚇一句:“放心,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麵的。”

    任司徒沒有迴答,隻是擺出逐客時該有的冷淡。

    隻是這些人的身影一消失在門外,她便雙腿一軟跌坐迴了座椅中,她的病人倒是看得格外起勁,律師們一走,辦公室的門一關,便忙不迭地連忙湊過來問任司徒:“徐敬暔?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徐家?還是隻是同名啊?”

    任司徒卻根本沒聽病人說什麽,腦海中那抹惶恐的聲音越演越烈,幾乎令她不能思考:這事怎麽突然就演變成了如今這樣?

    病人離開之後,任司徒連忙撥給孫瑤,孫瑤的臨時號碼卻提示關機,助理電話也不通,孫瑤人在國外,算算時差,那邊應該還是深夜,孫瑤睡得香甜,哪裏知道國內已經翻天覆地。

    ***

    任司徒離開診所,思緒亂得很。等她醒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忘了去地下車庫取車,直接在電梯抵達一樓時就隨波逐流地走了下來,驀地駐足時,人已徑直走出了一樓大堂,眼前麵對的,是車道上川行不止的車流。

    就算她去地下車庫取了車,現在又能去哪兒?這個時間點,離尋尋下課的時間都還早,任司徒從大衣的兜裏摸出律師的名片,指尖被名片鋒利的邊緣戳著,腦子和目光一道,漸漸一片空白。

    直到“滴——”的一聲車喇叭聲從不遠處傳來。

    任司徒凝神看去,是時鍾的車。

    他今天沒帶司機,自己就坐在駕駛座的位置。

    卻也沒和往常一樣,親自下車為她開門,隻是降下車窗,露了個側臉。

    徐徐降下的車窗裏漸漸展露出他整個側影,任司徒忽然有想要不顧一切衝過去抱住他的衝動。那一刻任司徒終於知道,自己有多想念他。想念,或者說是……需要。

    需要他徑直下車,和原來一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走向她;需要他對她說一句:“別慌,你可以處理好的。”

    可他沒有下車。

    任司徒頓了頓,走過去拉開車門坐進車裏,一時思緒萬千。

    他應該還在為昨晚的事生氣,任司徒絞著十指:“昨晚我……”

    時鍾打斷她:“跟我去個地方。”說著還笑了一下,但笑容很不明顯。

    車子最終停在了熱絡的商業中心。人流穿梭,各式耀眼的廣告展板充斥眼球。雖還沒到傍晚,天卻已經陰了下來。

    任司徒上車以來第一次開口:“來這兒幹嘛?”

    “挑戒指。”

    任司徒一怔,豁然望向窗外,不遠處可見成排臨街而設的嶄新店麵,其中最顯珠光寶氣的,是一個近年才在國際興起的一個專出婚戒的珠寶品牌,購買時必須以身份證登記,一人一生就隻能買這麽一枚。

    “你要麽跟我進店裏;要麽下車走人,我們以後再也不見。選吧。”

    二選一。

    這或許是時鍾思考了一晚外加一天後得出的結論,而時鍾此時的眼神明白的告訴她,這是她的最後一次機會。

    車內沒有一絲聲音,他也不再吭聲,不打攪、不抗爭、不辯駁、隻靜靜接受她的任何一種選擇。

    任司徒的手機卻在這個時候該死的震動起來。

    他的眼神和她的意識都在告訴任司徒,這不是個該分心去接電話的緊要時刻,可她的第二反應卻很快占了上風——這或許是孫瑤的迴電,同樣緊要。

    任司徒當著他的麵從包裏掏出的手機。

    來電顯示的卻不是孫瑤的名字——是盛嘉言。

    任司徒的動作就這麽卡在了這一刻,她看一眼時鍾,看不出他的情緒,可就當她準備把手機放迴包裏的時候,時鍾驀地抓住了她的手。

    甚至替她劃開了接聽鍵,點開了擴音。

    任司徒除了沉默,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麽辦——無論是對時鍾,還是對盛嘉言。

    電話那頭的盛嘉言等了很久,沒等到她吭聲,這才輕微地笑了一聲,隨即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

    “總之,都怪我總是這麽的後知後覺,本來這些話,早在剛才我就想跟你說的,但我又覺得在那個時候說這種話,時機不太對,想想還是算了,打算以後再告訴你。可我想了一整天,怕我現在不說的話,以後就再也沒機會說了。”

    “……”

    “司徒,留在我身邊。”

    “……”

    任司徒漫長的沉默,無異於是對三個人的屠刑。

    任司徒終於找迴了自己的聲音:“對不起,我……”她對著電話聽筒說。

    其實在沉默的這片刻裏,任司徒努力去迴想很多事情,和盛嘉言的,和時鍾的……最後腦海中定格的,卻是片刻前,她看著徐徐降下的車窗裏漸漸展露出時鍾的整個側影時,她心底的那一絲想要不顧一切衝過去抱住他的衝動。

    任司徒曾經一直以為自己心裏的天枰會永遠頑固不化地傾向盛嘉言,實則,一切已悄然改變——她不由得偏頭看了眼身旁的時鍾。

    時鍾卻在這時也扭頭看向她。目光對上的一瞬間,時鍾失笑。

    是任司徒從沒在他臉上見過的那種,絕望的笑。

    “早該料到……”時鍾看著她,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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