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禧搬進那間樣板房之前先去寵物托管中心領走了那條才六個月大的薩摩耶。出人意外的,店主居然是那個麵包店前讓兒子給她送蛋撻的年輕母親。

    “真是有緣。”女子笑得溫婉,一麵把幼小的薩摩耶抱給她。

    狗很可愛,雪白的毛,微笑的臉,還有烏黑明亮的眼睛,看上去又聰明又神氣。溫禧緊緊抱著幼犬,小狗濕潤的鼻子頓時咻咻地在她的臉和脖子附近聞起來。

    “上次謝謝您。”溫禧向女子致謝。

    女子溫柔的目光由幼犬身上轉向溫禧,“你好點了嗎?”

    溫禧笑得有些勉強。

    “這條純種薩摩耶是一個皮膚很白,有一雙灰色眼睛的英俊男人送到我店裏來的。”女子覺得溫禧也許會想聽到這個消息,“他還在店裏選了全套的飼養用品,從給小狗梳毛的梳子到狗咬膠一樣不缺。”一麵朝溫禧遞過去一個桶狀包。

    溫禧牙齒開始發顫,震震作響,“他,他還說了什麽嗎?”

    女子想了一會兒,“他問我一條薩摩耶大概可以活多久,會不會容易生病,我迴答了之後他隻說過些天會有人拿單據來領狗,便走了。”

    溫禧撫摸著小犬身上的軟毛,雙目微微泛紅,“謝謝您。”便快步離開了。

    隻留下女店主一個人站在明晃晃的太陽下歎息。

    溫禧帶著狗搬進了樣板房裏。

    也許她真是一個沒有出息的女人,莫傅司不要她了,但是他留給她的饋贈,她卻照單全收,而沒有斷然拒絕,當場把那些法律合同撕個粉碎,或者扔擲到江洋的臉上,然後雄赳赳氣昂昂地挺起胸脯,“幫我給你的委托人代句話,就說我不稀罕他的這些阿堵物。”他既然想要心安,她便給他心安。

    不過倘使這些讓某些能幹的女性知道,大概她又要被詬病成“掘金女郎”了吧。

    是啊,在旁人眼中,她始終是一個拿身體和他做交易的女人,和莫傅司之間也不過隻是以物易物的買賣而已,如果說和別的“掘金女”相比,她有什麽不一樣的話,那就是她是個貨真價實的笨蛋,在交易裏連一顆心也賠了幹淨而已。

    秋意日侵夜蝕,愈演愈烈,但那個帶著苦艾和香煙氣味的懷抱裏應該已經有了別的女人,溫禧隻能選擇默默地多加一件禦寒的外衣。

    在每個城市,都有很多和她遭遇相似的女人。她們或是遇到官宦公子,或是碰上世家子弟,抑或是商賈名流,這些善於發現美的男人或真心或假意地和她們周旋一陣,然後揮一揮衣袖,重新迴到自己原來的位置上,繼續自己的人生。感情從來不會牽絆住他們的腳步。而女人們或是重拾河山,尋覓下家;或是洗淨鉛華,相夫教子。曾經的故事,曾經的荒唐慢慢變成睡夢裏遙遠而黯淡的背景。

    可是她不行。她愛莫傅司,愛到成癮,難以戒斷。

    他迫著她打掉孩子的時候,她有多恨他,便有多愛他。如果不愛他,她要拚死拚活留下那個孩子幹什麽?當標本嗎?莫傅司對她來說,是她用生命供養的神祇,唯一的神祇,她把自己所有的愛、全部的靈魂和純潔的身體當作祭品,放在了他的祭壇上,可是他卻不要她了。

    她再也找不到他了。

    溫禧抱著薩摩耶啜泣起來。小狗隻是瞪著眼睛看著主人,吐出粉色的小舌頭去舔她臉上的淚水。

    有篤篤的敲門聲,聲音裏帶著不耐。溫禧揉了揉眼睛,暗暗奇怪,她從來不和周圍的鄰居來往,會是誰找她?

    從貓眼裏瞄一眼,居然是萬銀鳳。溫禧一下子慌神了,不知道該不該開門。

    敲門聲仍在繼續,並且音量在加大,溫禧在母親的臉上看見了一種叫做有恃無恐的神情。

    她認命地開了門。

    萬銀鳳裹挾著一股廉價的香水味風一樣進來了,她眼睛將八十坪的房子裏裏外外瞧了個遍,嘴裏一直發出吧嘰吧嘰的聲音。

    幼小的狗衝著這入侵者汪汪大叫起來,萬銀鳳睨一眼薩摩耶,罵了一句,“小畜牲,叫什麽魂!”然後一屁股往沙發上一坐,利索地甩脫高跟鞋,翹起二郎腿,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女兒,“喲,連狗都養起來了,你這日子過得比過去的姨太太還滋潤啊。”

    溫禧眉頭微蹙,“媽,你——”

    “別叫我媽,我當不起,你娘和老子蜷在裏仁巷那個豬窩裏捱苦受窮,你一個人過得跟王母娘娘似的,嘖嘖,一個人住這麽大的房子,要不我來給你當老媽子,隻求太太你賞口熱飯吃?”萬銀鳳朝著溫禧冷笑連連。

    溫禧痛苦地嗚咽起來,莫傅司是還留給她一套房子,可是她無法告訴他們,一旦被這兩個人知曉,他們就有本事讓裏仁巷裏麵的所有人都知道。溫禧幾乎可以想象她的父親敞著衣服,拍著油肚皮告訴他的牌友,“有男人為了追我姑娘,送了一套大房子給我們,怎麽,你不信,以後都上我家打牌去!”還有她的母親,一定會假笑著告訴三姑六婆,“我的苦日子總算挨到頭了,多虧找了個好女婿,還是我閨女命好,不像我,紅顏薄命。”

    見女兒並不答話,萬銀鳳眼睛珠子一轉,“這房子是那個男人送的吧?他老婆迴來了,所以把你安置在這裏?”

    溫禧擦了擦眼睛,麵無表情地看著母親,“我們分手了。這房子是他給我的。”

    “虧你長了這麽一張臉,連個男人都拴不住,就這麽點大的房子就把你打發了,也忒摳門了吧?”萬銀鳳聲音一下子就高了八度,她穿上鞋,朝女兒步步逼近,“他當真就留了這麽點東西給你,沒有其他了?”

    溫禧看著母親貪婪的嘴臉,隻覺得厭惡,讓她從心底陡然生出一種惡意來,“有,他還給了我好幾處別墅商鋪什麽的。”果然,萬銀鳳的瞳仁一下子熱切地放大了。

    “但是我沒要。”溫禧淡淡地添上一句。

    “你!”萬銀鳳簡直恨不得掄她兩個耳光,“你腦子被驢踢了還是被門夾了,裝什麽三貞九烈,等著誰給你立牌坊不成?我告訴你,別跟男人談什麽真愛不真愛的,抓在手裏的鈔票才是正經,簡直白念這麽多年書了你!成天清高個什麽勁兒,假撇清!”大概是氣壞了,萬銀鳳一番話說得跟發子彈似的,唾沫星子直濺到溫禧臉上。

    薩摩耶覺得主人受到了威脅,弓起小身子,齜著白牙朝萬銀鳳的腳撲了上來。

    “哎喲,這小畜牲!”萬銀鳳怪叫一聲,踢了小狗一腳。

    “小狼!”溫禧心疼地抱起小狗,這是莫傅司留給她的唯一有生命的東西,她幾乎把它當成自己的孩子來對待。

    小狼舔了舔溫禧的手,又用腦袋蹭了蹭她。

    “我現在實習了,以後每個月我會給你們八百塊錢,隻求您別來這裏找我了。”溫禧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了。

    萬銀鳳卻想歪了,“你還沒和那個男人分掉對不對,行行,隻要你別再像原來那樣犯糊塗,我保證不會打攪你們的好事。”

    “我說過了,我們已經結束了。”溫禧在心底慘笑,她的母親,就這麽熱切地希望她步上她的後塵嗎?

    “唉呀,我的小姑奶奶,有什麽好賭氣的,男人都是這樣,吃著碗裏的,想著鍋裏的,他肯定是最近忙著敷衍家裏的大老婆,才沒空過來的,你有了這個地方,他還不上你這兒來了?何況說起這相貌身材,有幾個女人能比得過你?隻要你肚子爭氣,早日替他生個兒子來,將來分家產總短不了你們母子兩個的一份。”萬銀鳳殷勤地指點著溫禧。

    溫禧渾身像打擺子一般地抖起來,她朝母親吼起來,“夠了,你說夠了沒有?我沒用,拴不住男人,他是外國人,迴去和名門閨秀結婚了,再也不會迴來了。他就給了我這麽一套房子,其他什麽都沒有!”

    “當真?”萬銀鳳腦子裏一直記著臥室床上的兩隻枕頭。

    “你愛信不信。”

    萬銀鳳臉色變了幾遍,“既然這樣,把這房子賣了,變成現錢。”

    “這是我的房子,憑什麽要由你做主,我不賣!”

    萬銀鳳冷哼了一聲,“憑什麽?憑我是你老娘!憑我十月懷胎把你生下來!難不成你一個人享清福,我倒要在那鬼地方受罪?你想得倒美!”

    門鈴聲響起,隨後又傳來禮貌的敲擊聲。

    萬銀鳳一下子噤了聲。

    溫禧開了門,門外是一個氣質高貴的中年美婦,手裏抱著一束花,身旁站著一個年輕的男人,溫禧認識,是商淵成。

    “商醫生?”

    “溫小姐,冒昧打攪了。”商淵成比在醫院遇見時明顯瘦了很多。

    想起母親還在客廳,溫禧私心裏不願意其他人看到她,但是上門是客,將客人晾在外麵是不禮貌的。她隻得請二人進了屋。

    “這位是?”商淵成看著客廳裏站著的女人,四十來歲的樣子,打扮得妖妖嬈嬈,一看就不像正經人。

    “淵成。”中年美婦按了按兒子的手,朝溫禧和煦一笑,“溫小姐,既然你這會兒有客人,我們可以先迴避一下。”

    “沒事沒事,不用迴避,我是她媽。”萬銀鳳一雙眼睛像害了饞癆似地在商母脖子上的禦木本珍珠項鏈上瞧來瞧去,看得溫禧隻覺得羞愧欲死。

    商母卻似乎有些為難地看了看溫禧。

    “您先迴去吧。”溫禧給萬銀鳳下了逐客令。

    “這是我家,我憑什麽走?”萬銀鳳心知今日出去了,以後估計就別指望再進來,索性坐了下來,一條腿幹脆利落地架在另外一條腿上,腳尖上的紅色高跟鞋跟著一蕩一蕩。

    商淵成雙目噴火,“這是我哥送給溫禧的房子,什麽時候成了你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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