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在夜晚寂靜的莊園裏聽著格外清楚。

    莫傅司下了床,快步走到窗前,眯眼看了看那雪亮的車燈,涼薄地勾了勾唇角。懶洋洋地轉過身體,他朝溫禧說道,“不早了,睡覺吧。”

    溫禧剛合上大部頭,莫傅司已經仰麵躺倒在床上,修長的手指在床單上有節奏地彈跳著。溫禧悄悄在他身旁躺下,莫傅司隨即伸手熄滅了落地燈。

    整個房間陷入幽暗之中。兩個人就這樣躺著,相距不過一掌之寬,但莫傅司似乎並沒有在今晚幹點有益身心的運動的打算。

    溫禧摳著自己的指尖,心情有些複雜。

    她私心裏到底希不希望他碰她?在他們兩個人的關係裏,似乎除了雲雨巫山裏她可以縱情地觸碰他,其餘的時候她隻能默默看著他,在心裏想著他,即使心底滾滾紅塵浪滔天,麵上也不能泄露分毫,太過露骨的戀慕隻會讓自己被他推開。真是高難度的挑戰,愛他,卻不能讓他知道。溫禧苦笑。

    也許對他來說,自己不過是他感情路途裏的一道點心,點心是沒有資格挑選被主人吃下肚的時間的。歪過頭去,溫禧看著窗外的夜空,沉重的幽藍覆蓋在她的視網膜上,讓她想哭。細碎的星子,稀稀疏疏,一彎窄瘦的月牙散發出詭異的紅光。她抽了抽鼻子,努力彎起唇角,笑了笑,她終究還是幸運的,並不是每個女人這一生中都能遇到一個讓她願意艱難又幸福地愛著的男人的。

    她,畢竟遇到了。

    莊園內的林蔭小道上,娜斯塔西婭披著暗色的絲絨披風,望了望莊園的大門,嘴角輕蔑地揚著,“老東西又去找他那個跳芭蕾的小天鵝了。”

    馬克西姆也跟著邪邪一笑,“他還當自己是宙斯呢,最好也變成一隻老鵝,讓他美麗的小麗達幫他生幾個蛋下來。”◎

    “生兩個丫頭片子抵什麽用。”娜斯塔西婭不屑,借著微弱的光線,她看清了馬克西姆額角的血跡,皺眉道,“你頭怎麽流血了?被老東西弄的?”

    “別提了。一定是莫洛斯那個雜碎給我下得套。”馬克西姆一張臉幾乎可以媲美沉沉夜色,“我要他死!” 這幾個字幾乎是被他夾在兩排白牙裏咬碎了吐出來。

    依靠在一株胡桃木上的娜斯塔西婭冷冷地瞥了一眼馬克西姆,朱紅的嘴唇微微開啟,“就憑你?”

    “你說什麽?”馬克西姆騰地一下子梗起了脖子,一雙鉛灰色的眼睛珠子像要噴火。

    娜斯塔西婭低頭玩弄著自己塗著鮮紅蔻丹的指甲,神態漫不經心,“我說就憑你扳不倒莫洛斯。”

    惱怒的男人捏住女人的下頜,神態兇惡,“你也向著那個雜/種?”

    娜斯塔西婭伸手將馬克西姆的手拂到一邊,哼了一聲,“我說的是事實。”眼見男人一張臉愈發猙獰,娜斯塔西婭嫵媚地一笑,圓白的胳膊擱在男人肩上,紅豔豔的指尖朝馬克西姆太陽穴輕輕一點,“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我怎麽會向著他,真是傻瓜。”

    女人身上有誘人的香水氣味,還伴著一種□□難以自製的熟墜感,即便周遭光線黯淡,馬克西姆依然能感覺出娜斯塔西婭那妖嬈的身段,怒氣便一瞬間跑得遠了,涎著臉貼上娜斯塔西婭蓮藕一樣雪白的脖子,他的手也不規矩地探尋裙底風光去了。

    娜斯塔西婭笑得花枝亂顫,但卻毫不客氣地按住馬克西姆的手腕,“仔細我肚子裏那塊肉。”

    馬克西姆一下子止住了動作,“你早晚死在女人的肚皮上!”從老頭子嘴裏吐出來的這句話忽然幽幽冒了出來,大石頭一樣壓在了他的心髒上。他吞咽了一口唾沫,“那個,老東西,知道了嗎?”

    娜斯塔西婭斜睨他一眼,“還沒。”

    馬克西姆收迴手臂,背在身後,困獸一般地在小徑上踱起步來。

    娜斯塔西婭輕嗤了一聲,抱著兩條胳膊,“怎麽,怕了?”

    “我會害怕?笑話!”馬克西姆昂起脖子。

    娜斯塔西婭想起莫傅司那幽深的目光,隻覺如同芒刺在背,她暗暗捏緊了拳頭,朝馬克西姆招招手,“過來,我知道他的軟肋。”

    “真的假的?”馬克西姆一臉驚疑不定的樣子,還沒等娜斯塔西婭迴話,他又興奮地摩拳擦掌,“真是天助我也!”

    夜色漸深,有濕氣在林蔭間彌漫,形態如同一隻張開血盆大口的獸。有瘦小的蛾類從灌木叢裏張開翅膀倉惶飛離,仿佛不堪忍受。螢火蟲如同黃泉路上的接引者,提著燈在樹枝和草叢之中飛行。

    溫禧躺在床上,半點睡意也無。她是極少失眠的人,在她的二十二年壓抑難堪的生命裏,睡眠是抵擋一切不如意的利器,再大的苦厄睡上一覺,醒來照樣是一條好漢。

    他,大概已經睡熟了吧。正想著,身側的莫傅司卻忽然起了身,他悄無聲息地下了床,借著月光,拿起床頭櫃上擱著的一支紅酒,倒進了高腳酒杯裏,又將床頭櫃抽屜裏的藥瓶拿出來,扔了一片小藥片進去。

    紅酒裏立刻泛起細碎的氣泡,一串串從酒液底部翻騰起來,莫傅司晃了晃酒杯,低頭啜吸了一口。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隻要他微微收緊手指,那一根根線會勒進某些人的脖子裏去,他們會窒息,會慢慢痛苦地死掉。莫傅司快意地捏緊了高腳酒杯伶仃的細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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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禧在黑暗裏小心翼翼地窺視著莫傅司,他吃的是什麽藥?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他晚上吃藥了。而且哪裏有人用紅酒來送服藥片的?

    莫傅司敏銳地察覺到了有一道清亮的目光他身上縈繞,心頭微微不悅,他淡淡地開了腔,“還沒睡?”

    溫禧狼狽地“嗯”了一聲,“睡不著。”聲音裏帶著不自覺的苦惱。

    莫傅司抿了一口酒,“數羊吧。”

    “數羊?”溫禧被莫傅司的冷笑話結結實實凍到了。

    “one sheep.two sheep.three sheep.four sheep……”莫傅司似乎忽然來了興趣,對溫禧親自示範,“得用英文數,中文裏‘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的數法是沒有效果的。”

    溫禧歪了歪嘴角,不就是因為sleep和sheep是同音詞嘛。這個笑話她們外國語學院早講爛了。

    “我試驗過。”撂下這麽一句,莫傅司自顧自地喝完了大半杯紅酒,修長的手指裏夾著空酒杯,不知道在想什麽。

    溫禧心尖陡然一顫,像被一根細長的針戳了一下,“你也睡不著嗎?”她輕聲問道。

    “我?”莫傅司低低地笑起來,因為光線暗,溫禧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隻能看見他的兩顆眼珠,閃爍著痛楚而抑鬱的光芒。

    “我習慣了。”高腳玻璃杯擱上床頭櫃的一聲脆響裏,還有這樣低沉的四個字。

    溫禧覺得胸口像被什麽壓著喘不過氣來。周圍的暗像壓抑的潮水,安靜卻洶湧地將她吞沒。

    “那個,你不要緊吧?” 說完才驚覺自己貌似說了句蠢話,

    莫傅司依稀看了她一眼,沒有作答,隻是安靜地躺了下來。溫禧側臥著,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朝莫傅司的小臂移了移,像一隻膽怯的小螃蟹。指尖離他的手臂越來越近,溫禧卻突然受驚似地蜷縮起那根冒進的手指,不敢再動彈一下。

    眼角的餘光裏,莫傅司依舊睜著眼睛,那目光沒有焦距,投向一片虛無。

    溫禧舔了舔嘴唇,用極小極小的聲音數起羊來,“one sheep.”看莫傅司沒有反應,她才又繼續小聲數下去,“two sheep.three sheep.four sheep.five sheep……”

    伴隨著她的數羊聲,濕暖的氣息會因為嘴唇的一張一合而落在他的頸項間,像一隻小手在撓他。莫傅司翻了個身,背朝著溫禧。

    溫禧還在小聲地數著,眼皮已經一陣陣困頓下去,她仍然強自支撐,數到第五十九隻羊的時候,她終於快堅持不住,小心翼翼地抬起上半身,想看一看莫傅司有沒有睡著。

    不想卻和一雙有些惱火的眼眸對到一起。

    “你到底想幹嗎?”莫傅司嗓音低啞。

    溫禧臉頰通紅,“我數著數著就瞌睡了,想看看你睡著沒,如果睡著了,我就不數了。”說到後麵,她的聲音已經低得幾乎聽不見了。

    莫傅司有些錯愕地望著眼前垂頭喪氣的溫禧,原來她竟然是替他在數羊!

    抑製住心底蜂擁而至的情緒,莫傅司緩緩追問道,“那如果我沒睡著,你會繼續數到我睡著的時候?”

    溫禧骨子裏還是個實誠姑娘,她搖搖頭,“我會繼續數,但也許再數著數著我就睡著了,那就沒辦法了。”

    莫傅司也說不清楚心底是什麽樣的感覺,半晌他才歎息似地說道,“睡吧。不用數了,我已經吃了安眠藥了。”說罷便閉上了眼睛。

    原來他吃的是安眠藥。溫禧手指無意識地揪著床單。窗外高大的喬木迎風招搖,被暗紅色的月光打在窗簾上,如同浮動的畫麵。光影閃爍裏,溫禧逐漸沉沉睡去。

    莫傅司卻翻了個身,望著身側漸漸熟睡的女子。

    “傻瓜,還是這麽好騙。”莫傅司低低地笑起來,輕輕地伸出手將覆蓋在她臉頰上的發絲夾到了小巧的耳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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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對話典故出自希臘神話,麗達與天鵝的故事,宙斯化身為天鵝,使得美女麗達受孕,後來麗達產下兩個蛋,蛋中孵化出的是海倫和克萊提納斯,海倫的私奔引起了特洛伊戰爭,而克萊提納斯和奸夫一起謀殺了她的丈夫阿迦門農。

    悲劇地發現溫度的分級快不夠用了,“溫和”這個級別隻好多放幾章了。

    另外,《溫度》這文可能會出版,我會盡量多更新一些,但一旦出實體,肯定要停更一段時間,在這裏先跟大家打個招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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