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嘯林的整個人都處在了亢奮狀態之中。


    就這麽短短的一天時間,他頃刻間成為了上海灘最有錢的人之一。


    他過去很少踏足股市,但現在,他忽然強烈感受到了股市的魔力。


    這錢,仿佛就是天上掉下來的啊。


    “三爺,150,150啊。”


    張玉寶興奮的有些不知所措:“我就在那裏,什麽事也沒做,就看到咱們的股票蹭蹭蹭的往上漲啊,要不是在120的時候咱們拋掉了不少,還能賺……”


    說到這裏,趕緊閉嘴不說。


    拋掉股票,這可是張嘯林做的主。


    還好,今天的張嘯林興致極高,也沒在意這點:“沒事,沒事,有虧有賺,總體來說,咱們還是發財的。明天你怎麽看?”


    “還得漲!”


    張玉寶信心十足:“他們都在那說,明天一定可以破200。”


    “真的?”


    “真的!”


    “股票啊。”


    張嘯林忽然一聲長長歎息:“你說,咱們過去拚死拚活的,和洋人鬥,和巡捕鬥,和土匪鬥,和自己人鬥,鬥來鬥去的,一年落到口袋裏的錢能有幾個?到了逢年過節,還得孝敬這,討好那的,現在想起來都傻。”


    “是的,是的。”張玉寶討好地說道。


    “一天啊,才一天的時間啊。”


    張嘯林大是感慨:“這一天的時間,差不多就把咱們一輩子能賺的錢都給賺迴來了,咱還傻了吧唧的費別的心思做什麽?”


    “三爺,明天要繼續加大投資不?咱問銀行借的八百萬可都投進去了。”


    “投,為什麽不投?”張嘯林不暇思索:“漲到200了咱們再拋,去,把許老五和陳黑子給我叫來,先告訴他們,我讓他們準備的五百萬準備好了沒有,我明天就要用!”


    ……


    上海的整個夜晚,都在彌漫著狂熱而躁動的氣氛。


    無數的人,在這個夜晚輾轉難眠,他們恨不得現在太陽就高高升起,然後可以繼續一頭紮進股市裏去。


    睡覺?


    那簡直就是在浪費時間。


    有了這個時間,能夠多賺多少錢啊?


    ……


    孟紹原坐在小小的院子裏,躺在躺椅上。


    左邊的小茶幾上,放著兩杯紅酒,一包煙,一串香蕉。


    吳靜怡就坐在他的邊上,同樣躺在躺椅上,和少爺一樣在那安靜的沐浴在夜色裏。


    她發現,少爺一直在怔怔的看著天空。


    今晚,天上隻有稀稀拉拉的幾顆星星。


    “在看什麽呢?”吳靜怡忍不住問了聲。


    “我看到老穆了。”


    孟紹原忽然說道:“穆德凱,你不熟,最早跟我的,可惜,犧牲了,死在了日本人的手裏。你看到沒有,那顆,左麵的那顆星星,就是老穆。”


    吳靜怡沉默了。


    “那顆星星,最大的那顆,是項守農的。”孟紹原出神地說道:“好多好多跟著我的人,都死了,你說,他們會不會真的好像傳說一樣,死了後變成天上的星宿?”


    吳靜怡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他。


    一向嬉皮笑臉,沒心沒肺的少爺,今天怎麽變得那麽多愁善感?


    “我想他們了,真的想他們了。”


    孟紹原的聲音很低很低:“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我夢到他們了,每個人的臉在夢裏都清清楚楚的。我聽到老穆對我說,孟隊長,發財了,多給弟兄們燒點紙錢啊,弟兄們跟著你不容易啊,我正想和老穆說話,他忽然就消失了。


    然後我夢到了季一凡,他是季雙的爸爸,他一把揪住了我的衣服,大聲的質問我,他說,姓孟的,我為了救你死了,我把我兒子拜托給你,可你怎麽把我兒子送來和我相會了?你還是個人嗎?我不是人啊,真的不是人啊。”


    “是夢,別多想了……”


    “我知道是夢,可我還是忍不住去想啊。”孟紹原拿起了紅酒杯,站了起來,把杯子裏的紅酒向著地上一灑:


    “我對不住這些弟兄們,他們跟著我出生入死,還沒等跟著我享福呢,就都沒了,都沒了。”


    吳靜怡拿起酒瓶,給他倒了滿滿的一大杯:“多喝點,喝醉了,夢裏,還能見到你的那些弟兄們。”


    “想喝醉的時候偏偏怎麽都喝不醉。”


    孟紹原重新坐了迴去,緩緩晃動著搖椅:“身邊的老兄弟越來越少了,前天聽說,日本人進行掃蕩,力度前所未有,無錫、常熟、蘇州等地都遇敵了,嶽鎮川過慣了舒服日子,一個大意,和日本人遭遇到,差點沒能出來。


    我聽了心裏一驚,還好,嶽鎮川還是突了出來,受了點傷,沒大礙。這些人,是所謂的封疆大吏,是我的老底子,我把他們派出去獨當一麵,幫我看著地方,我放心。要是他們再出事的話,我真的沒有辦法交代了,丙子係的老人沒幾個了。”


    孟紹原說到了以老人為首的“丙子係”,吳靜怡立刻留上了神。


    “丙子係,青年係,杭州係,然後還有一個內勤係。”孟紹原淡淡說道:“一個上海,派係林立,你吳助理的內勤係,勢力最大,不管是哪個係,都要給你幾分麵子,得罪我倒還沒有什麽,得罪了你,上海灘寸步難行。”


    “是有這麽個叫法。”吳靜怡坦然承認:“可不管是丙子係也好,還是所謂的內勤係也罷,說到底,終歸還是以你一人為首。你要是真的覺得派係太複雜,來個大整頓就行了。”


    “你誤會了。”孟紹原沉默了一下:“哪都有派係,這玩意杜絕不了,別說咱們上海,就算是軍統內部,派係比咱們還多,可為什麽沒有大的矛盾?因為有戴先生在那壓著,戴先生在,軍統在,內部就不會亂。


    上海也是如此,隻要我還活著,上海就亂不了,一個派係的勢力再大,我也知道該怎麽控製,我想的是,等到哪一天我不在了,上海何去何從?在冊外圍幾千特工,數萬力量,那麽龐大的一股勢力,怎麽辦?他們未來又會如何?”


    吳靜怡輕輕問了一聲:“你今天是怎麽了?”


    “就是忽然想到了這些。”孟紹原笑了笑:“難道還真的準備當一輩子的特務?等到日本人被趕跑了,咱們的任務也就算是完成了。你想過以後嗎?”


    “沒想過,也不敢去想。”


    吳靜怡喝光了杯子裏的酒,放下空的酒杯:“不早了。”


    她從椅子縫裏拿出了一塊大洋,扔到了茶幾上。


    “幾個意思?”


    “一塊大洋。”


    吳靜怡站起起來,拉住了孟紹原的衣角,把他拉了起來:


    “你就值一塊大洋。”


    孟紹原就這麽被她拉進了屋子裏。


    高跟鞋踩在地上,“咯咯”的聲音,在夜晚分外清晰。


    夜色,柔柔……


    ……


    1939年8月9日,上午7時。


    豐匯毛紡有限公司。


    工人們昨晚接到了通知,今天一大早就紛紛來到了廠裏。


    賀雨很早就來了。


    一張長長的案幾擺放在那裏。


    案幾上,放著的是一個個的信封。


    工人代表梁根山小心翼翼的問道:“賀總經理,是不是找我們有事。”


    “沒什麽大事。”


    賀雨淡淡說道:“這段時間,弟兄們都辛苦了,所以我代表廠方,向你們表達一點心意。”


    她話一說完,身邊的獨眼龍夏威拿起一個信封:“梁根山,你的。”


    梁根山接過信封,一頭霧水。


    榮順利把一本名冊翻開:“在這裏簽個字,按個手印。”


    梁根山怔怔的按照他說的去做了。


    賀雨微笑著說道:“打開看看。”


    梁根山打開了信封,裏麵是一張支票。


    一看到上麵的數字,梁根山被嚇到了。


    自己在工廠裏做一輩子的錢,都不如這張薄薄的支票。


    “賀總經理,這……”


    梁根山不知所措。


    “拿著這錢,開個小店,做點小買賣,剩下的,養老用吧。”賀雨看著他說道:“不用再那麽辛苦的每天風裏來雨裏去的了。”


    “不是,賀總經理,你準備開除我嗎?”


    “開除?有給你這麽一大筆錢開除你的嗎?”賀雨的目光投到了其他工人的身上:“你們都是一樣,每個人按照現有的工資,以你們能做五十年計算,然後雙倍發放,一次性的給足,全廠一共二十四個工人,人人有份!”


    工人們雖然完全迷糊了,但聽到這些話,還是忍不住大聲歡唿起來。


    “這是資方的意見。”等到工人們安靜下來,賀雨這才繼續說道:“這家工廠呢,以後還開不開兩說,但不能委屈了工人弟兄們。大家將來可以享福了。不過我得警告你們,拿到了這麽一大筆錢,不許去吃喝嫖賭,把錢交給自己媳婦保管去。”


    頓時,一片哄笑響起。


    梁根山一肚子的疑惑:“賀總經理,不是說咱們要買地開心的廠區了嗎?”


    “資方的事情,不該你問的別問。”賀雨麵色一正:“我問你,廠子裏自從換了新老板,虧待沒有?”


    “沒有,沒有,對我們可好了。”


    “那就行,拿好你們的錢,別問,別說,就安靜的在這待著。”賀雨隨即說道:“我讓人準備了酒菜,中午的時候大家好好喝一頓,但是誰也不許離開廠子一步。”


    “賀總經理,你怎麽說,我們就怎麽去做。”


    “有這話就成了,至少要待到今天下午四點三十之後,你們才能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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