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紹原說的沒有錯,要離開上海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而且,現在看起來陸建平死的未必就有想象中的那麽冤了。


    “諸位。”孟紹原坦陳說道:“我今天來是和大家交朋友的,所以才把為什麽要殺陸建平解釋的那麽清楚,也希望諸位能夠理解我們的苦衷。上海丟了,日軍正在急速向我首都進軍,眼下需要的,是我全國各界上下一心,共同抗戰。


    工商界,乃我國之重器,將來抗戰勝利,建設這個國家,要靠的還是諸君啊。你們現在就算走了,又能夠去哪裏?香港?南洋?美國?如果國家都沒了,你們就算去了天涯海角,又有什麽意義?何去何從,諸君自行抉擇吧。”


    這番話,也算是推心置腹的了。


    李格問了一句:“孟先生,我冒昧的問一下,如果我們留了下來,可當中又有人要當漢奸了,比如我,孟先生該怎麽辦?”


    “我必殺之!”孟紹原迴答的毫不遲疑:“我留諸君,是為國家,殺漢奸,也是為了國家。”


    “孟先生誠不欺我。”李格麵色嚴肅:“諸位,既然今天孟先生推心置腹和我們說了這些,我也說一句。大家都別急著走,上海剛剛淪陷,如果我們這些做實業的,一個個都狼狽的逃走,不僅對中國實業家的形象是種損毀,而且也讓上海人心惶惶。我建議,再等一等,再看一看,大家的心也靜一靜。”


    李格是老會長,資格老,威望高,隻要他這麽說了,而且願意留在上海,那麽事情便等於是解決了一大半。


    其餘的人,或者依舊會心存疑惑,但大部分都會按照李格說的,“等一等、看一看”。


    隻是,孟紹原注意到,在李格說那些話的時候,有一個清晰的眼神交流,而且是對著自己的這個方向。


    這個眼神肯定不是給自己的,那麽隻可能給一個人:


    蔡雪菲!


    李格那麽爽氣的勸說大家留下,不全是因為孟紹原的那些話,想來蔡雪菲之前已經做了工作了。


    晚宴氣氛沒有那麽尷尬,蔡雪菲招唿大家盡興。


    有的人在那悄悄討論留下來了,將來該怎麽辦。有的人在那說萬一日本人找上門來威脅的話該怎麽辦。


    兩個多小時後,客人們陸續告辭。


    李格、強滄源和董擴召留了下來。


    得,肯定有事。


    孟紹原一看就猜到了。


    蔡雪菲把他們請到客廳,讓人上了咖啡。


    “說吧,有什麽事找我。”孟紹原不想耽誤時間,開門見山的就問道。


    李格一怔,隨即笑道:“薔薇夫人之前就警告過我們,和你說話一定要坦率,不能繞圈子,看來此言非虛。”


    少給我戴高帽子了。


    你們三個上海商界大佬一起出麵,絕對不是什麽簡單的事情。


    “紹原,這次他們真的是遇到難處了。”蔡雪菲在一邊說道:“戰爭尚未爆發之前,上海、南京相近,兩地工商界也來往密切。”


    強滄源接口說道:“淞滬會戰爆發,我們和南京電報往來頻繁,不斷通報上海戰況,起初,我們以為上海是守得住的,告訴南京同行千萬不必擔憂。上海一丟,日軍繼續向南京進逼,南京危矣。那些南京同行的廠房機器,已經有大部撤離,可他們的人和家眷,卻還都留在南京,萬一首都不能保全……”


    孟紹原明白了。


    還是得怪唐生智,為了表明自己能夠守住南京的決心,他下令第一軍軍長胡宗南所部,嚴防長江航線,不許一人一卒離開南京過江。


    結果大量人員滯留南京。


    等到唐生智終於發現南京守不住了,匆忙之間下達撤退命令的時候,胡宗南的第一軍司令部還在滁州,命令根本來不及傳到北岸,於是釀成了南京大撤離時候的慘劇。


    廢物啊。


    孟紹原心裏恨恨的罵了一句。


    “孟先生。”秘書長董擴召的聲音裏帶著幾分期待:“現在,我們和南京方麵還勉強保持著聯係,水路不通,陸路呢?上海來不了,日軍已經占領蘇州,直逼無錫、常熟等地,那裏也是死路,我們的一眾同僚都被困在南京,進退不得。


    他們在電報裏向我們求援,可我們一些做生意的人,能有什麽辦法?萬般無奈,隻能找薔薇夫人來商議,她人麵廣,人請多,或許會有辦法。薔薇夫人一聽,立刻向我們舉薦了你,說你若是願意幫忙,一定會有辦法的,孟先生,拜托了。”


    說的簡單。


    南京已經全麵封鎖,隻許進,不許出,自己能有什麽辦法?


    “孟先生,我們決計不會讓你白辛苦的。”李格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支票:“這裏是存在匯豐銀行的三十萬美元,是我上海、南京等地同仁共同募集的,專門用來辦理撤離事宜,現在就交給孟先生,若是不夠,孟先生盡管開口。”


    好家夥,三十萬美元啊。在這個時代根本就是一筆讓人眼花的巨款啊!


    這些商人,那是真有錢啊。別看日本人現在占領了上海,中國商人的日子不好過,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聽他們的口氣,拿三十萬美元出來還是容易得很。


    從南京撤離當然困難,可孟少爺是什麽樣的人?


    見錢眼開,有錢什麽事都敢幫你做。


    問題是,應該怎麽撤離呢?


    孟紹原在那沉吟,李格幾個人卻會錯意了:“孟先生,我們也清楚,要做成這事很困難,我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若是孟先生能夠成功把他們救出,從今往後,上海、南京工商界唯孟先生馬首是瞻。”


    嗯?


    這條件聽起來可比三十萬美元還要具備誘惑力啊。


    雖然什麽馬首是瞻隻是說說的,但自己幫了他們這麽一個大忙,將來有事找他們,他們決計也會再三掂量的是不是?


    怪不得李格會幫自己說話,有這麽一個大難題在等著自己呢。


    孟紹原沉吟著:“大約有多少人。”


    “連著家眷總有兩三百號人的樣子。”


    什麽?


    兩三百號人?


    孟紹原被嚇了一跳。


    本以為就是十幾個,充其量幾十個人,那自己還可以讓特工們設法掩護出去。


    現在這麽一大票的人,怎麽弄?


    “兩三百號人?”孟紹原隻有苦笑了:“目標那麽大,就算我勉強把他們弄出南京,下一步該怎麽辦?陸路肯定走不通了,隻有水路。問題是國軍封鎖江麵,不許任何船隻離開。好,就算我想到辦法了,一路上遇到日本軍艦怎麽辦?”


    難,難啊。


    “紹原。”蔡雪菲開口說道:“你會有辦法的。”


    會有辦法?姐姐哎,您這是太看得起我了吧?


    三十萬美元,上海、南京兩地工商界的效忠。


    這還不算。


    以上海工商界的領袖力,其影響可以輻射到江浙兩地啊。


    這絕對是一塊大肥肉。


    到嘴裏的肥肉,要想讓孟紹原吐出來,那可沒有那麽容易。


    “我盡力吧。”孟紹原一咬牙。


    “多謝,多謝。”


    李格等三人大喜過望。


    似乎隻要他孟紹原一答應了,那就萬事大吉了。


    孟紹原也隻能苦笑而已。


    ……


    “紹原,這次多謝你了。”


    李格三人一走,蔡雪菲就說道:“我知道眼下南京四麵封鎖,要想弄那麽多人出來困難重重,但我們這也是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


    “你先別急著謝我,怎麽辦我還沒有想到呢。”孟紹原隻覺得頭疼不已:“南京不僅僅隻是四麵封鎖,而是已經成為死地了。別說那些商人,現在就連當官的想出來都難。亂了,全都亂了,兩三百號人啊,我想到就傷腦筋。”


    “你會有辦法的。”


    誰想到,蔡雪菲的話裏卻充滿了對孟紹原的信心:“當初護送黃金,你一怒殺人,讓黃金平安到達四川。後來你大鬧上海灘,鬧得上海灘是風雲色變。在我看來,這世上就沒有你不能辦到的事。”


    別,您這高帽子別往我頭上戴。


    “紹原。”蔡雪菲認真說道:“你若是能辦成了這件事,不光是上海、南京兩地商界欠你一個天大人情,我也欠你一個人情,將來若要償還盡管開口。”


    我要你以身相許,你肯不?


    切,什麽人情,都是嘴裏說說而已,真到償還時候定是推三阻四的。


    孟少爺可不是傻子,要不是看在三十萬美金的份上,那是斷然不會答應的:“成了,我再想想辦法吧,反正我也準備去一趟南京了。”


    “你要親自去南京?”蔡雪菲一驚:“你剛才自己都說了那裏可是死地了啊。”


    “死地,也得去。”孟紹原鎮定地說道:“我是什麽人?特務,越是危險的地方,我越是要去。還有那麽多的事沒有處理好呢。”


    去,是去了,能不能活著迴來可就難說了啊。


    ……


    “真的是一個了不起的人。”把孟紹原送走,蔡雪菲喃喃說著,一迴頭,看到邱管家的樣子,嚇了一跳:“邱管家,你嘴唇怎麽破了?耳朵那還有血?”


    邱管家冷笑一聲:“為國爭光而已。總算不辱使命,那個黑管家眼睛也被我打腫了。”


    ……


    “阿勞,你這怎麽迴事?眼睛怎麽了啊?”


    “主人,那個該死的邱,但我沒有給主人丟臉,我也狠狠的教訓了他!”


    什麽啊,這都說的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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