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就沒有什麽重要情報。”


    孟紹原完全就不在乎漁夫臉上驟變的表情:“短短幾分鍾的時間,你幾次提到了‘重要情報’,每次說起這幾個字,你都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因為你要讓我相信,你手裏真的有所謂的重要情報……”


    因為他心虛,說謊的人,需要反複提及說謊時需要別人相信的要點。這其實也是自我麻醉。


    “你是民國二十三年進行潛伏的,前後一共傳遞出了十一份重要情報。”孟紹原非常冷靜地說道:


    “你的運氣不錯,一到新京,就當上了一名警察。我查過你的卷宗,你提供的第一份情報是,新京改組警察機構……全套的新任官員名單,非常詳細……


    一直到後來,你陸續傳遞出的情報,全部都是真的,包括了新京的警察、軍事、經濟、民生等等各方麵。漁夫,你盡力了。


    我們總有一些人認為,潛伏特工,上天入地,無所不能。隨隨便便就能弄到敵人的核心情報,這簡直是在……放屁!


    你隻是一個警察,沒辦法接觸到日本人的核心特務機構,也沒有辦法認識什麽上層人士,你隻能通過的雙眼去看,雙耳去聽,然後靠著你自己的分析,選擇出最重要,最有價值的內容。但這已經很了不起了,真的。


    比如民國二十四年新年剛過,偽滿政府決定加征商業稅,可是卻提升了工廠工人的工資,你準確的判斷出,日本國內物資短缺的問題再次爆發,他們必須加大對東北的剝削以彌補國內的短板,工人永遠是開動機器的核心力量,把工人工資大幅度提升造成的損失,從商業界進行彌補,這是個非常聰明的辦法。


    民國二十四年三月,新京、奉天忽然大量招募警察,同時原駐紮在各地的軍事力量調動頻繁,你又準確的判斷出,日本人決定對東北抵抗組織發起大型的軍事行動。


    還是在這一年的六月,新京的一部分警察,臨時調派到奉天,而且全部是乘坐日本人提供的卡車走的,配備武器。你再次判斷出,日本人要在奉天展開大的抓捕行動。


    漁夫,這些都是有價值的情報,而且是有重大價值的。拿六月份的這份情報來說,我們及時作出了調整,所有潛伏人員全部偃旗息鼓,進行緊急轉移,讓我們避免了重大損失。


    了不起,我看了,真的很佩服你。潛伏特工,做的就是這些,從小事上進行分析,作出自己的判斷。很繁瑣,但很有效。


    可我後來發現,從去年年底開始,你提供的情報畫風變了。


    今年到現在,你一共提供了三份情報,不光次數銳減,而且情報的重要性已經到了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步。


    日本派遣高級特工,代號‘獅’,秘密進入漢口潛伏……日本在上海成立新的特務機構……日本即將派遣資深間諜進入南京……


    漁夫,你的身份是警察啊,日本特務機關的這些絕密資料,你是怎麽弄到的?日本特務機構每次召開絕密會議,你都在邊上旁聽?”


    漁夫的臉上逐漸開始發白。


    他勉強控製著自己的情緒:“我收買了日特機關的一個重要人物……”


    “如果你能活著迴到南京,千萬別在戴先生麵前說這樣的話。”孟紹原輕輕歎息了一聲:“你知道收買這樣的所謂重要人物,需要花費多少?戴先生隻要算一下,每個月給你的活動經費,就能夠算出來你在說謊了。”


    “在你暴露之後,你說你得到了一份重要情報,但卻又沒有說這份重要情報是什麽。”孟紹原的聲音不高:


    “因為你知道力行社的做法,特工一旦暴露,遠在東北,除非這個人的身份特別重要,或者有特別重要的情報,否則,我們往往會選擇放棄這名特工,讓其他特工緊急撤離。


    你兩樣都沒有啊,你知道如果沒有護身符,我們是不會出動人手來冒死救你的。你就繼續開始撒謊了。


    兩批特工因為你的這個謊言冒死進入東北,其中死了兩個,兩個下落不明,漁夫,你真的是該死啊!”


    漁夫坐在那裏,身子有些微微顫抖。


    孟紹原注意到,對方的目光,幾次落到了牆角的那張桌子上。


    “你以為戴先生真的沒有看破你嗎?”孟紹原隻當沒有看見:“戴先生比我更加聰明,我能夠看透的,戴先生一樣能夠看透。臨走的時候,戴先生特別囑咐我,‘情報一定要帶迴來。至於漁夫,你自己看著辦吧。’


    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戴先生知道你在說謊,但他無法做出最後的確定,所以他派我來了,要我當著你的麵,看看你是不是在說謊。所以,這次我不是來拿情報的,而是來執行家法的。你比我更加清楚我們的家法,漁夫!”


    說完,他站了起來,掏出煙,一邊點著,一邊朝著牆角走去。


    漁夫猛然驚覺,趕緊站起。


    可是來不及了,孟紹原幾步衝到牆角,拉開桌子抽屜,從裏麵拿出了一把手槍。


    人在最絕望的時候,往往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漁夫剛才不斷的朝這裏看,這一定藏著武器!


    槍口對準了漁夫,孟紹原冷冷的聲音響起:“坐迴去。”


    漁夫一步步後退,沮喪的重新坐下。


    他的臉白如紙,嘴裏喃喃說道:“是的,我在撒謊。和我一起進入東北的,一共有八名情報人員。這兩年裏,八個人陸續有七個人暴露了,要麽死了,要麽被抓了生死不明。


    我知道他們是誰,但他們不知道我是誰。可我害怕了,我真的害怕了。我在南京還有老婆孩子,我要是死了,老婆孩子怎麽辦?”


    孟紹原現在完全明白了戴笠的苦心,在力行社,為什麽結婚那麽難。


    一個特工,一旦有了老婆孩子的拖累,他的顧慮就會變得很多。可是戴笠為什麽會派一個有家室的人來執行潛伏任務呢?


    “弄到情報的渠道也變得越來越困難了。”漁夫低著頭,抓著頭發:“我每天都在提心吊膽,到了後來根本沒有心思去分析情報了。但我必須要交差,所以我就想到了編造情報的辦法。


    後來,我的聯絡員被抓了,我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暴露,我慌張的逃跑了。我沒辦法離開這裏,但我又想要迴到南京去,我知道戴處長不會派人救我的,我沒辦法,我隻能說我還有一份重要情報,我真的沒有辦法啊。”


    孟紹原也沒有完全對他說實話。


    他告訴漁夫,戴笠是派自己來執行家法的,其實不是這樣。


    要執行家法,根本不用自己千裏迢迢的跑到東北,救一個人難,但要殺掉一個人就容易許多了。


    尤其是一個已經暴露身份,渴望著得到營救的潛伏人員。


    孟紹原在來的路上,一直在反複琢磨著戴笠交代任務時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話。


    “這次任務,情報一定要帶迴來。至於漁夫,你自己看著辦吧。”


    自己看著辦?


    戴笠明明知道,漁夫不會那麽輕易把情報交出來的。


    身為一個資深潛伏特工,漁夫一定知道失去了情報自身就等於失去了價值。


    他不會那麽傻的。


    戴笠還曾說過:“做情報工作的,從潛伏的第一天開始,就已經做好了犧牲準備。除非你是最有價值的資深潛伏人員,我們才會不惜一切代價的進行營救。”


    為了漁夫,算上自己,這已經是戴笠派出的第三批營救人員了。


    漁夫就是那個“最有價值”的?


    可是他的價值在哪?


    一個打入新京的警察而已。


    身份暴露,毫無價值可言。


    孟紹原百思不得其解。


    他現在可以立刻幹掉漁夫,迴去後如實匯報,戴笠也無話可說。


    但其實自己的任務並沒有完成。


    孟紹原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


    “你殺了我吧。”漁夫忽然抬起頭來:“但麻煩你將來有機會見到我的老婆孩子,再幫我說一個謊,就說我死在了日本人的手裏,我是一個英雄!”


    孟紹原淡淡說道:“你的名字?”


    “田凱易。”


    田凱易?


    怎麽那麽耳熟?


    我靠!


    孟紹原猛的想起來了。


    香腸大劫案,田凱易!


    那個引為笑柄的“香腸衛士”啊!


    戴笠會為了這麽一個人不惜代價的營救他?


    這裏麵一定有自己不知道的隱情。


    田凱易慘笑一聲:“少爺,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也不會告訴我的。我最後求你一件事,讓我自己了解吧,別用槍,容易把日本人給招來。”


    孟紹原這個時候做了一個決定:


    把田凱易帶出去!


    這是戴笠給自己任務的真實目的,而且戴笠知道,自己一定會想通其中關鍵的。而且一定會想方設法把田凱易帶迴去的。


    況且,自己對這件事也充滿了好奇,田凱易到底是什麽身份?戴笠為什麽會派一個有家室的特務進行潛伏,而且為什麽會不惜代價的營救他?


    “你暫時還不能死。”


    孟紹原冷冰冰地說道:“你得和我活著迴到南京。戴先生決定怎麽處置你那是他的事情。”


    田凱易抬起頭,一臉難以置信,自己有機會活著迴到南京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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