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顛簸到達江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


    曹家明的家,住在江陰璜塘。


    住的不錯,三開門的小院。


    靠街口的,被弄成了一個雜貨店。


    香煙、酒、瓜子花生……


    總之什麽都有。


    一個三十來歲,穿著絲綢衣服的男人,坐在躺椅上,邊上小凳子上放著一包煙,一盒洋火,一壺茶。


    逍遙自在。


    看到一輛轎車停在對麵,男人皺了一下眉頭。


    幾個人從車上下來,孟紹原獨自一個人來到店外:“老板,我買……”


    “得了,兄弟,別對暗號了。我就是曹家明,代號‘橘子’。”


    孟紹原倒大是好奇:“你怎麽知道我們那邊來的?”


    曹家明從躺椅上起身,朝轎車那裏看了看:“莫名其妙開了一輛小轎車,這裏平時哪看得到?你再看看你的三個手下,那個女的還鎮靜,可那兩個?剛入行的吧,手放在腰後,那裏帶著家夥?一臉的周圍全是敵人的傻樣,就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是特務。”


    孟紹原笑了。


    都說江陰人生性樂觀,好聊天,好開玩笑,看來曹家明在這待的時間長了,江陰人的性格學了個十足十的。


    “我是一組組長孟紹原,奉命執行任務,唐科長給我的聯絡地點。”


    “哎喲,組長,那我還得叫您一聲長官了。”曹家明的眼裏,可看不出半分對長官的尊重,衝著院子裏叫了一聲:“媳婦,來貴客了,殺隻雞,把過年時候醃的魚和香腸弄兩盤出來。哎,是去年過年時候的,屋角那大草魚是今年用的,別弄混了啊。”


    成,你好歹悄悄的和媳婦說啊。


    “長官。”


    “叫我孟老板。”


    “成,孟老板。”曹家明湊近:“我是聯絡員,可這雞魚香腸,都是我們自己的啊,和組織上沒關係,每年調撥給我的活動經費就那麽點……”


    孟紹原立刻就明白了,搖了搖頭,從口袋裏掏出了幾張鈔票:“我們的飯錢,走的時候你花了多少,都和我說,我簽字,實報實銷。”


    現實,和電影電視裏演的完全不一樣了。


    電影電視裏的特工,飛簷走壁,吃香的喝辣的,到哪都有用不完的錢。


    可真正來到這個時代做起了這一行?


    特務也是人,也得和普通人一樣生活。


    公司員工出差迴來要報銷,特務一樣有財務科,一樣要報銷經費。


    像曹家明這樣的底層特務,甚至包括之前的田七,活動經費很少,他們得另外想辦法做點副業來改善自己的生活。


    而且沒準,終其職業生涯一生,也都不會執行一次任務。


    曹家明接過了錢,數了一下,往後代裏一塞:“孟老板,您裏麵請。還有那個女的,那兩個傻瓜,一起讓他們進來吧。”


    ……


    曹家明的媳婦,是個本分善良的家庭婦女,隻管在那殺雞弄菜,自己男人的朋友做什麽的,為什麽來,一律不問。


    可不像上海南京大城市裏,開展新生活運動,追求男女平等的那些女權人士一樣,來客人了,一定要在邊上陪著說話。


    “啊?瘋了吧,招安薛三槍?”曹家明一聽是這任務,整個臉都變了:“倒是聽說薛三槍前幾天迴到江陰了……可哪個腦袋裏蒙了豬油的笨蛋,想出這麽個餿主意來的?”


    孟紹原咳嗽了一聲:“戴處長。”


    一聽薛三槍的確在江陰,孟紹原一顆心放了下來,別白跑了一趟。


    曹家明渾身一顫,麵色慘白:“孟老板,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話,當我放了個屁,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傳出去了,要不然我就算完蛋了?”


    “暫時給你記一過,如果任務能夠順利完成,我什麽都沒聽到。”


    即便是這些常年在外的小任務,聽到了戴笠的名字,依舊是如此的戰戰兢兢,就生怕得罪了一點。


    孟紹原板著臉:“老曹啊,這是戴處長親自給我下達的任務,如果不能招安,那就想辦法解決掉他。否則,這個人活動在南京一帶,那始終都是我們的心腹大患。”


    “按理說,上級派下來的任務,我們絕對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曹家明給自己點上了一根煙,用力吸了幾口:“可薛三槍這個人……我就這麽和你說吧,去年九月的時候,江陰要塞的一位上校,運了一船的私貨迴老家,還特別調派了一個班的士兵保護,結果,您猜怎麽著?


    劫了,整船貨都被劫了啊,薛三槍幹的。一個班的士兵,都被放倒在了水裏,全部成了俘虜。還好,薛三槍也知道,殺害軍人,那會徹底激怒政府的,他割了班長的一隻耳朵,扒光了那些當兵的衣服,給了他們一艘小船轟走了。臨走時,還讓這些當兵的,帶給那個上校一句話……”


    “太湖,是我薛某人的太湖,誰過都得交過路費!”


    這把那個上校給氣的,當時就以剿匪為名,調撥了大量的士兵,發誓一定要活剝了薛三槍的皮。


    可是茫茫太湖,隨便找個地方一躲,那些剿匪士兵找了半個多月,人影都沒發現一個。


    勞師動眾,自己運送的又是私貨,上校最後隻能悻悻的無功而返。


    狠角色。


    連當兵的船都敢劫?


    孟紹原的眉頭皺在了一起。


    看起來,這次的任務可有得自己頭疼了。


    “最近,聽說薛三槍在上海做了一票大的,劫了日本人的銀行。”曹家明放低聲音說道:“薛三槍的習慣,一旦做了大案,一定會藏身一段時候,別說招安他了,就連找到他都難。”


    上海大案的真正主謀,現在就坐在你的麵前呢。


    報應啊。


    自己在上海作案,把罪名都栽贓到了薛三槍的身上,現在好了,人家藏起來沒影子了。


    到哪去找?


    “在慢慢想辦法,再慢慢想辦法。”


    曹家明在那安慰著:“江陰駐軍裏,有個叫康天浩的,也是咱們的人,少校。你們現在這裏坐著,我去把他叫來,晚上喝酒,一邊喝著,一邊商量著該怎麽辦。”


    “成。”


    曹家明起身,推出院子裏的自行車,推到院外,一邁腿,騎著車就離開了。


    郭瑞和邱興昌麵麵相覷,怎麽特務生涯,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啊?


    沒有浪漫慷慨,有的,隻是家長裏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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