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馬對一些人來說是一件非常無聊的事情。


    尤其是對根本不會騎馬的人。


    比如孟少爺。


    完全能夠想象一下,坐在椅子上,喝著自己一點並不怎麽喜歡喝的咖啡,吃著味道乖乖的英國小圓餅幹,然後百無聊賴的看著別人騎著馬一圈圈的跑著,那是一種什麽感覺?


    無聊的孟紹原看了一下,盤子裏一共隻有八塊餅幹。


    沒錯,就是八塊。


    另一個盤子裏放著兩塊很小很小的蛋糕,但是從顏色看起來,似乎並不是特別的新鮮了。


    一杯咖啡喝的快見底了,邊上的那個黑人,並沒有要幫孟紹原續杯的意思。


    黑人應該是那位警務處長丹尼爾的傭人,人很瘦小,褲子很不合身,又肥又大。


    而且仔細觀察的話,可以發現在右手袖子那,還有一塊補丁。


    孟紹原嚐試著和他對話,可惜,大約這個黑人得到了什麽警告,無論孟紹原問什麽,他的迴答都是統一的:


    “是的,先生。”“我不知道,先生。”“請原諒,先生。”


    好吧,應該是得到了什麽警告,不許胡說八道吧。


    那邊,丹尼爾和蔡雪菲跑了幾圈,從馬上下來,互相交談著走了過來。


    孟紹原站了起來。


    在蔡雪菲的介紹中,他是薔薇夫人的“表弟”,才來上海的。


    丹尼爾穿著的衣服,絕對不是新的,在他衣服的左麵,有塊很難徹底清洗幹淨,但是不仔細看看不出的油漬。


    一雙馬靴,前麵已經磨損了,雖然仔細擦拭還上了鞋油,但依舊無法遮掩。


    丹尼爾卻是渾然不覺。


    現在,孟紹原已經可以基本判斷出丹尼爾這個人的性格了:


    有權,還很有錢,公共租界警務處長的位置,每年給他帶來的迴報都是驚人的,更何況他還在這張位置上一呆就是三年?


    他是一個吝嗇的人。


    如果說傭人穿的不體麵,還可以說他根本不把傭人當迴事,那麽他自己本人也穿成了這樣……


    從他對薔薇夫人大獻殷勤來看,他絕對是看中了蔡雪菲,在那竭力的討好,想要一親芳澤。


    問題是,你自己穿成這樣,和心儀對象見麵不說,就連一些點心也都如此的不舍得?


    吝嗇的人,看起來精明的要命,其實非常的好對付。


    吝嗇,就是這個人最大的弱點!


    “喝杯咖啡吧,夫人。”丹尼爾好像根本沒有看到孟紹原一般,殷勤的請蔡雪菲坐下。


    可惜,蔡雪菲似乎對這裏的咖啡和點心絲毫不感興趣。


    如果不是為了孟紹原,她甚至根本不願意接受這個邀請。


    “我的弟弟,才從美國迴來。”蔡雪菲微笑著說道:“他準備在上海發展,將來還要請處長先生多多關照。”


    丹尼爾對孟紹原一點興趣都沒有,“哦”了一聲,敷衍似的問道:“查理斯學的是哪一行?”


    蔡雪菲還沒有來得及迴答,“查理斯孟”孟紹原已經搶先說道:“新聞。”


    “那是一個很有前途的職業。”


    “查理斯一直相當一名優秀的記者。”蔡雪菲接著孟紹原的謊話說道:“他暫時在‘華商報’實習,你知道,華商報的投資人,是我公公的好友。”


    上海灘大大小小的報館太多了,有的就一個人,主編兼記者兼排版,主要靠著一邊花邊新聞和胡編亂造謀生。


    什麽某老板娶到一個漂亮女孩,數月身亡,原來那個女孩是狐狸精變的,專門吸食男人精華雲雲。


    還有甚者,連這都免了,就靠著“記者”這個頭銜,在上海灘招搖撞騙,生活的有滋有味。


    所以丹尼爾雖然沒有聽過“華商報”,但也根本沒有當迴事。


    他隨便和孟紹原聊了幾句,便很快又把談話的對象重新轉移到了蔡雪菲的身上。


    孟紹原現在的處境有些尷尬。


    所以他找了一個吸煙借口,溜到了遠遠的地方。


    在那抽了一支煙,正好看到那個黑人來了。


    他是來上廁所的,雖然馬場裏有廁所,但那是給白人和貴客用的。


    黑人,必須去黑人“專用”的廁所。


    孟紹原等到黑人方便完出來:“嘿。”


    “您好,先生。請吩咐,先生。”


    孟紹原掏出了五英鎊:“從現在開始,我問你什麽,你就迴答什麽,然後,這五英鎊就是你的了。”


    黑人的眼裏閃過了熾熱的光芒,甚至連語氣都有一些急促起來:“您要問什麽,先生。”


    五英鎊不少了,而且一個對待傭人如此吝嗇的主人……


    “你叫什麽名字。”


    “阿勞,我叫阿勞。”


    “阿勞?這個名字蠻有意思的。你跟著丹尼爾先生多久了?”


    “我從小就在他家,我的父親母親都在博伊科特先生家做事。丹尼爾先生來上海的時候,博伊科特家委派我跟他一起來到了上海。啊,博伊科特家住在倫敦的……”


    金錢的驅使下,阿勞把丹尼爾·博伊科特先生很多事情都說了出來。


    金錢買不來忠誠,但是金錢可以買來背叛。


    “很好。”


    孟紹原滿意的把五英鎊給了阿勞。


    阿勞接過來,翻來覆去的看著,然後小心的收好。


    判斷的完全準確。


    不光是丹尼爾,整個博伊科特家族的人都很吝嗇。


    雖然奴隸製早就在歐美廢除了,但其實這一現象,無論在美國還是英國依舊存在。


    有的黑人家庭,世世代代都為一個家族效勞。


    你對他們說:“奮起吧,為了自己的自由戰鬥吧,這個世界沒有奴隸,拋棄你們所謂的主人,離開這些可惡的奴隸主吧。”


    那麽可以保證的是,這些黑人會用奇怪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瘋子一般看著你,離開這裏?自由?自由了之後我能做什麽?我又會做什麽?


    尤其在貴族製度等級分明的英國,能夠為一個貴族家庭,比如某某爵士服務,會被很多人視為光榮的。


    丹尼爾一家就是如此。博伊科特家族,可是正經的騎士爵位獲得者。


    孟紹原又掏出一張錢,這次,是一張十英鎊:“瞧,阿勞,我很喜歡你。那麽,現在再告訴我一些別的有趣的故事,那些丹尼爾先生不為人知的故事,這錢也是你的了。”


    阿勞身子一震,眼光死死盯住了這張十英鎊:


    “無論您要知道什麽我都可以告訴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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