瀲灩76—傅韶
謝斂跟著顧言迴了家，他們兩人撐著一把傘，身上都落了不少雨，他一進門就被漂亮哥哥拿毯子裹了起來，匆忙推進了浴室。
“快去洗澡。”顧言說。
謝斂裹著毯子乖乖點頭，急聲說，“哥哥也去，會感冒。”
顧言把另一塊毯子囫圇披到身上，剛要說話，偏頭就打了個噴嚏。
“你感冒了！”
謝斂要走，把顧言往浴室裏推，“哥哥先洗！”
“誒…！”顧言聲音再次斷開，低著頭又急促打了個噴嚏，“阿切——”
謝斂更急，側身抵著他往裏推，連聲叫他，“哥哥，哥哥會生病的。”
顧言被他推倒浴室裏間，鼻子裏的癢意才好不容易緩過來，他僵硬地揉了揉鼻子，細白手指搭在通紅的鼻尖上，聲音都變得翁裏翁氣。
“你先洗。”顧言用手臂隔住他不讓他動，嘶聲說，“好了，我去樓上，你快點，別再凍著。”
顧言不給他反駁的機會，繞開他就出了門，兩步並作三步地往傅明玉房間跑去。
“快去洗澡。”顧言喊他。
謝斂裹著毯子撓了撓頭發，透過門口縫隙看他確實上了樓，才轉身打開了熱水。
他洗的很快，出來的時候渾身冒著熱氣，臉上都帶著粉，他被熱水蒸的昏昏欲睡，頂著頭上的幹燥毛巾慢吞吞地往沙發走，在小腿觸及到柔軟觸感時，吧唧一聲倒了下去。
客廳裏空無一人，隻有樓上傳來的細微動靜，謝斂翻了個身，半靠在沙發上，不緊不慢地擦著自己的頭發，等著顧言下來。
水滴從他的耳畔落了下來，滴答滴答地濺到手背上，被謝斂下一秒隨手擦掉，他歪了歪脖子，眼神繞著空蕩蕩的客廳來迴轉圈，時不時地再往上瞟一瞟，確認顧言有沒有出來。
客廳寂靜，大門卻突然傳來哢嚓一道聲響，謝斂愣了一下，搭在毛巾上的手指停頓，目光移向半開的門，微眨了眨眼。
鑰匙轉動的聲音清晰可聞，金屬的碰撞聲在這客廳更是明顯，謝斂看到有一隻手伸了進來，然後在下一秒，門被徹底打開，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
顧言弄了半天，洗澡的時候突然停了會兒水，他身上一堆的泡沫沒法衝洗，又不能就這麽出去，隻好僵著臉蹲在地上，翻來覆去地折騰水管，等著水來。
好在水來的不算晚，他快速地衝完澡出去，披著毯子往房間走。手機被他放在床上，顧言拿起來看了一眼，有兩通傅明玉的未接來電，他拿毛巾擦了擦頭發，迴撥了迴去。
電話嘟嘟聲不斷，卻半天都沒人接聽。
顧言皺眉，手指劃拉著屏幕，也沒看見傅明玉的其他信息，他把頁麵又切換迴來，指腹懸浮在傅明玉名字的上方，按了下去，可鈴聲剛響了沒兩聲，樓下就傳來驚天動地的一道聲響。
顧言眉頭一跳，隨手披了件衣服，匆忙下了樓。
“謝斂？！！！”
傅明玉的聲音震驚憤怒，像一道驚雷一樣砸下來，謝斂縮在沙發角落裏瑟瑟發抖，忐忑不安地看著他。
“哥、哥哥…”
傅明玉唿吸一窒，不可置信地上前幾步，厲聲問，“你怎麽在這？”
他的麵孔猙獰，謝斂被嚇傻了，哆哆嗦嗦地就要哭，他還沒有做好準備，怎麽哥哥就迴來了呢。
傅明玉也懵了，他們找了五六天的人，竟然從始至終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甚至就在他的家裏？他怎麽能不急，怎麽能不氣？
側邊樓梯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謝斂拿著毛巾的手一頓，急忙扔開它，往聲音的方向撲過去，抖著嗓子叫他，“漂亮哥哥！”
小孩嚇得直哭，撲在他的懷裏發抖，顧言手忙腳亂接住他，看見他身後青著張臉，顯然氣的不清的傅明玉，也不由地結巴了起來。
“傅、傅明玉。”
顧言下來慢了一步，也沒聽清楚傅明玉吼了什麽，這會看見謝斂抓著他的衣角大哭，傅明玉還僵著張臉，以為是傅明玉誤會了，連忙繞開小孩就要向他解釋。
“不是……”
他的話剛說了一半，傅明玉就拽著他的手腕把他拉了過來，男人的周身溫度急轉而下，背對著他的眼底血絲彌漫，他的身體微微顫抖，咬著牙走到謝斂的麵前，舉起了手。
“傅明玉！”
顧言嚇了一跳，連忙從身後摟住他的腰往迴拖，急聲叫他，“你幹什麽！！”
謝斂的眼淚越落越多，看他舉在半空中的手直往後躲，他的手慌亂地擦著自己臉上的淚水，瑟縮著哀求他，“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斂斂知道錯了嗚嗚。”
傅明玉的喘氣聲越來越大，眼神卻像刀子一樣牢牢地盯著他，掙紮著要往謝斂的方向去，顧言拖不動他，厲聲叫他，“傅明玉！”
傅明玉迴頭，眼眶紅腫卻帶著水意，顧言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地鬆開他，叫了一聲，“哥哥…”
謝斂被地毯絆了一腳摔在地上，嚇得嗚哇大哭，傅明玉掙開顧言的手，轉過了頭。
“不要打我嗚嗚，哥哥我錯了。”謝斂哭著捂住臉，哽咽著說。
謝斂的害怕顯而易見，傅明玉舉在半空中的手生硬僵住，他喉嚨裏的嗬哧喘息被不斷放大，在這嘈雜的客廳裏卻像擂鼓一樣駭人。謝斂還在哭，婆娑著縮在牆角裏連頭都不敢抬，哭喘著哀求他，身後的顧言連聲叫他，傅明玉心卻裏像堵了一塊似的，窒息難受。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他目眥欲裂地看著地上的小孩，心裏的痛意卻越來越深，連帶著眼眶都沾上了水意，終於在某個節點驟然爆發，壓抑了數天的痛苦像泉水一樣傾瀉而出。
傅明玉半跪下來，手掌落在了他的頭頂，聲音嘶啞哽咽。
“你他媽…你他媽…”
“為什麽不迴家…謝斂。”
落在他頭頂的手掌寬大，卻帶著顫意，謝斂帶著淚倉皇抬起頭，看著麵前傅明玉蒼白的臉，聲音細弱，哭著叫他，“哥哥，斂斂錯了…”
空氣裏都彌漫著駭人安靜，顧言拖拽傅明玉的手停下，發懵似地看著地上的兩人，慢半拍地啊了一聲。
謝斂哭的停不下來，見顧言過來了，連滾帶爬地從傅明玉身旁躲開，闖到了顧言的懷裏，緊緊擁住他。
“漂亮哥哥，嗚嗚。”
顧言眨了眨眼，盯著躲在自己懷裏哭的少年呆呆地看，一旁的傅明玉也像失了神一樣，手掌無力地落在身側，低著頭一聲不吭。
客廳裏隻有小孩的哭聲在繼續，謝斂抹著眼淚，抓著顧言手臂的手緊的泛白，他哭喘著抽氣，把臉上亂七八糟的淚水胡亂擦掉，抽噎著抬頭，看他兩個不說話的哥哥。
“你知不知道…”傅明玉自嘲著笑了一聲，啞著嗓子說，“傅韶有多著急。”
哥哥又有多自責，弄丟了你。
家裏一片狼藉，謝斂手裏拿著濕熱的毛巾擦臉，顧言摸了摸他的頭，看著他歎了口氣。
謝斂坐在沙發上抬頭，小聲地叫了他一聲，“漂亮哥哥。”
顧言嗯了一聲，小孩又拉了拉他的衣角，指著背對著他們坐在餐廳的傅明玉，癟著嘴問他，“哥哥生氣了，怎麽辦。”
顧言看著他發呆，他是聽過傅明玉提起過家裏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的，聰明、心眼小又有心機，連家都不讓傅明玉迴。但這些跟眼前的小孩沒有一絲相像，甚至八杆子都打不著。
那傅明玉…是腦子壞了嗎？
顧言心情複雜地鬆開他，難言地看了他一眼，說，“沒事，我去看看。”
傅明玉坐在餐廳一聲不吭，謝斂看顧言走了過去，然後低下了頭，似乎在和他說些什麽。
謝斂抿著嘴把毛巾蓋在自己紅腫的眼睛上，往沙發的角落裏又躲了躲，緊緊地抱住了自己。
哥哥找到他了，卻沒有太兇他，反而一副要哭的樣子，謝斂知道自己做錯了事，讓他們擔心害怕了，所以哥哥才那麽生氣，才會眼睛紅紅地看著自己。
從沒有摸過他頭的哥哥，卻啞著聲音問他怎麽不迴家。
是斂斂的家，是終於被哥哥承認的家。
有傅韶，有他，有哥哥，以後還會有漂亮哥哥的家，大家都在等他呀，都在擔心他。
謝斂吸了吸鼻子，濕熱毛巾下的眼角又有淚淌了出來，從他的臉上滑落到脖頸，在繼續蔓延前，被他用力擦掉。
謝斂想，為什麽他老要怕呢，明明已經有這麽多這麽多的愛包圍著他了，林叔叔、姐姐，還有姨姨，斂斂的身邊，一直都是好人多過壞人啊。
愛，難道不比恐懼更厲害嗎。
剛長成大人的謝斂身體顫抖，頂著慢慢變涼的毛巾低下了頭。水意在眨眼間就打濕了膝蓋，他蹭著柔軟的毛巾胡亂地擦掉臉上的淚，然後蜷緊了手掌，抿著嘴低下了頭。
他一直說想迴家，那現在，是不是就該迴去了。
哥哥說，傅韶，已經很著急了，謝斂不能再讓他繼續等下去。
另一邊的傅明玉一聲不吭，顧言半蹲在他麵前，心疼地看著他紅腫的眼睛，低聲叫他，“哥哥。”
傅明玉沒說話，卻捉住了他伸過來的手，緊緊握在自己的掌心裏。
顧言也一時不知道怎麽開口，傅明玉最近家裏有事，他也陰差陽錯地幾次都沒和傅明玉說這事，哪知道這小孩這麽巧就是傅明玉的弟弟，那他最近在忙，大概就是謝斂走丟了。
顧言手指撓了撓他的掌心，心裏歎息。
謝斂曾經在他心裏都不是什麽好印象，傅明玉連他的名字都懶得提起，偶爾說起他也是一副嫌棄至極的模樣，顧言心向著傅明玉，自然對他沒什麽好想法。
哪知道人與人之間的淵源千奇百怪，他竟會對這麽個小孩軟下心，把他帶迴家，甚至傅明玉…也變得不同尋常。
顧言看著麵前低著頭沉默的傅明玉，又想到前幾天那通怪異的電話，還有傅明玉嘶啞的聲音，他心思一動，不知道那幾天發生了什麽，連帶著傅
明玉對謝斂的態度，都好了不少。
而且，他眉睫微眨，盯著傅明玉的臉看，越看越奇怪，心想這兩人之間，到底哪裏有什麽相像的地方了。
他們真的是親兄弟嗎？
傅明玉坐了好一會才開口，問顧言是怎麽撿到謝斂的，顧言如實說了，看他沒什麽過激的反應，又小心翼翼描述了下小孩當時的模樣。
“他真的很乖，他說他也很想你們，隻是…不敢迴去。”
握著他的手一下子變緊，傅明玉眼眶濕潤，啞著嗓子嗯了一聲。
“但他有在變好，今天還跟我出門了呢。”顧言聲音輕柔，拉著他的手說，“斂斂說他要快點不害怕，這樣才能早點迴家，不然會讓你們擔心。”
“他很勇敢…”
傅明玉聲音嘶啞，緊緊握住了顧言的手，說，“可是…我卻弄丟了他。”
“我爸讓我看好他，我都沒有做到。”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他垂著頭，是平常少見的難過模樣，顧言心疼，摟緊了他，說，“那我們以後好好照顧他，不讓壞人再欺負他，好不好？”
小孩有多喜歡他的家人，就有多怕他的家人傷心，顧言和他相處久了，也愈明白他的害怕是什麽。
傅明玉點頭，手指摩挲著他的手背，低聲說，“好。”
他虧欠謝斂的，或許要很久很久才能還完。
“我去給我爸打電話。”傅明玉深吸了口氣，把他扶抱起來，拍了拍他的後頸，說，“他還在醫院。”
但卻被謝斂打斷。
他像隻貓兒一樣無聲地走過來，頂著張亂七八糟淚痕的臉，小聲地求他們，“不打好不好。”
“我跟哥哥迴家，哥哥不要打給他。”
謝斂還穿著顧言給他新買的睡衣，頭發半幹著落在肩上，他的聲音微弱又帶著瑟縮，忐忑不安地看著他們。
顧言是知道他的害怕的，那件謝斂不肯讓他知道的事，對他的傷害太大，把一個好好的小孩，弄得心驚膽戰，連家都不敢迴。這會聽到他這樣說，也不禁擔憂起來，靠著傅明玉小聲問，“好不好緩緩？他有點怕。”
傅明玉頓了一下，沒有直接迴答，反而看著謝斂說，“我爸很著急，還生病了。”
“什麽？”
謝斂睜大了眼，急聲問他，“怎麽會生病，怎麽會生病？！”
“高燒不退，現在還在醫院。”
“不要不要！”
他的害怕緊張在霎那間消散，謝斂焦急地拽著傅明玉往外走，連聲求他，“快迴家快迴家，我不要他生病。”
他的力氣不知道怎麽突然這麽大，傅明玉也被他拽了個踉蹌，謝斂慌張又害怕，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撲簌著掉了下來，帶著哭腔說，“傅韶不可以生病，生病好痛。”
他對病痛的恐懼是與生俱來的，他體質一直不好，小時候沒人管也將就著過。可被傅韶接迴去後一直嬌生慣養，連著身體都變得嬌氣起來，動不動就生病。
那滋味他最熟悉，醫生紮下的針頭，和持續身體的疼痛都會讓他害怕。他還曾在醫院昏迷了那麽久，藥味的苦澀從未離開過他，所以聽到傅明玉說傅韶生病了，還是他最最厲害的傅韶，立刻就嚇得魂不附體。
他到底是瘦弱，傅明玉穩住了身體，他卻摔了下去。
顧言連忙去扶他，他聽到這名字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意識過來，拍著謝斂的背哄他，“不哭不哭，那我們先給你爸爸打個電話，告訴他找到你了，讓他先放下心好不好。”
謝斂好配合，一想到傅韶躺在床上的模樣嚇得六神無主，慌張點頭，“告訴他！我要告訴他。”
他嚇的厲害，拿過傅明玉的電話連害怕都忘記了，電話一接通就帶著哭腔叫他，“你怎麽生病了啊？”
電話對麵是男人粗重的唿吸聲，謝斂哭的停不下來，看他不說話就更怕，哭著問他，“你有沒有事，嗚嗚嗚你不要生病。”
電話裏傳來似有似無的腳步聲，然後在他說話的那一瞬間停了下來，電話那頭的傅韶握緊了手機，過了好久，才啞著嗓子叫他，“…斂斂。”
謝斂終於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他猛地喘了口氣，然後嚎啕大哭，“嗚嗚嗚我是斂斂，我是斂斂啊。”
六七天有多長，明明還沒有傅韶往常出差的一半多，謝斂卻覺得像是過了半輩子，痛苦和想念都被不斷拉長，在這一瞬間倉皇落下。
他終於“聽”到了傅韶，“見”到了傅韶。
想念化為了實體，隨著傅韶嘶啞的聲音傾瀉而出，他哭著叫著傅韶的名字，跟他說。
我是斂斂，是傅韶最喜歡的斂斂。
“哥哥，哥哥找到我了嗚嗚。”謝斂哭著說，“我馬上就迴去。”
“求求你快點好，可以嗎？”
他的聲音一如往常，仿佛還是五六天前未走丟的少年，傅韶的喉嚨濕熱，脊背重重抵在牆上，好半天才嗯了一聲，問，“你好不好？”
謝斂抹著自己臉上停不下來的眼淚，哽咽著點頭，“我很好嗚嗚，可我想要你也很好。”
謝斂的聲音越來越啞，他哭的厲害，喉嚨裏都快發不出聲音，他心裏怕得要死，比他自己害怕時還要厲害。哥哥說傅韶在醫院，他一想到就渾身都痛，全身上下像被紮了針，連氣都快喘不過來。
“你不要生病，你不要痛。”謝斂哭著蹲下來，說，“我求求你。”
他旁若無人地哭，還哭的這麽厲害，顧言看得難受，想要去拉他，卻被傅明玉抓住了手。
少年眼眶通紅，向他搖了搖頭。
“讓他哭吧。”傅明玉啞著嗓子說，“有人…會保護他的。”
謝斂不敢掛電話，他一邊想和傅韶繼續說話，一邊又想要快點見到他，傅韶沒了聲響，聽筒裏隻有他一聲接一聲的沉重唿吸，還隱約帶著哽咽。
謝斂等不到迴答，惶恐失措地站起來，拽著傅明玉的手就往前走，求他，“哥哥帶我去見他，哥哥走。”
他想要迴家的心從未如此迫切，對失去傅韶的恐懼戰勝了所有，謝斂眼淚汪汪地拉著他，手指緊緊握著耳邊的手機，哭著說，“我迴來了，你等我呀。”
謝斂的聲音惶恐害怕，他的孩子哭著求他等他，傅韶紅了眼，勉強止住喉嚨裏溢出來的濕意，轉過了身。
“那你開門。”
傅韶說，“爸爸來了。”
像是在做夢一樣，謝斂舉著手機呆呆地看著推門進來的男人，他睫毛上懸掛好久的淚水啪嗒一聲落了下來，落在他的手背上，炙熱般滾燙，在這一秒，像驚雷一樣驚醒了他。
西裝革履的男人走到他的麵前，他的麵容憔悴，下巴底下的青茬都未曾打理，謝斂呆呆地看著他眼底深重的血絲，忘了說話。
“斂斂不怕。”傅韶指腹輕輕擦掉他臉上的淚，啞聲說，“傅韶來了。”
幫他開門的傅明玉也愣了，怎麽都沒想到傅韶會出現在這裏，但他還未開口，門後的林野就搖了搖頭，低聲讓他們先出來。
傅明玉拉著呆滯的顧言出了門，顧言看了看門裏的兩人，又轉過頭盯著傅明玉發愣。那兩句話清晰明了，尤其是陌生男人的名字落地可聞，剛剛謝斂電話裏透露出來的情感他也不是不奇怪，但這些匯聚在一起……
顧言眨了眨眼，後知後覺過來，謝斂嘴裏的那個喜歡的女孩，竟然是…傅明玉的爸爸？？？
門發出一聲輕響，哥哥他們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出去，客廳裏隻剩他們兩人。謝斂癡傻地看著麵前的男人，臉頰上的指腹溫熱熟悉，接著他止不住的淚水，一如往常地叫他。
“斂斂。”
聲音哽咽顫抖，像假的一樣。
可是，真的…真的像在做夢啊。
他那麽想念的傅韶，是真的來到了他麵前，真的在碰他，真的在叫他嗎。
眼前的男人，真的是他很喜歡很喜歡的傅韶嗎。
“斂斂…”
傅韶又叫了一聲，俯身要來抱他。
謝斂不敢眨眼，連唿吸都變得小聲，男人的聲音真實，他卻瑟縮著往後退了一步，躲開了對方的手。
然後在下一秒，倉皇轉身，跑進了一旁的廚房，用力推上了門。
是傅韶…
真的是傅韶。
謝斂呆呆地蹲了下來，用力抱緊了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明明不久前還哭著要見傅韶，可他真的出現在了自己麵前，他卻…
害怕了。
懦弱的無能的謝斂，又一次被打敗了。
“爸爸來接你了。”
門外的傅韶也半跪了下來，敲了敲門，啞聲說，“我們迴家好不好。”
門是透明的，傅韶看到他的寶貝瑟縮著搖了搖頭，背對著他更用力地抱緊了自己。傅韶眼眶濕熱，手掌隔著玻璃貼住他顫抖的脊背，狀似輕鬆地叫他，“我們斂斂怎麽了，看見爸爸是不開心嗎？”
謝斂顫抖的身體頓了一下，然後輕輕地搖了一下頭。
傅韶的唿吸一下子變得粗重，落在身側的拳頭緊緊蜷在一起，他像快要泣出血，痛苦從他的眼裏一點一點蔓延出來，將他整個人都染上黑色，濃重地包裹住他。
“斂斂的…”他的喉嚨哽咽，指甲狠狠戳到手心，才勉強壓抑住心裏的痛意，抖著嗓子說，“斂斂的姨姨也迴來了，做了好多糖醋排骨呢，說都要留著給斂斂。”
“你哥，都不讓他碰。”
“還有斂斂的兔子。”
“爸爸給它洗了澡，放在了你的床頭，就睡在你平時睡的那個地方。”
“它身上好香，爸爸都不敢摸，怕…弄臭了它。”
謝斂的嘴唇被咬出深重痕跡，大顆大顆的眼淚兜了他半個手掌，從指縫間囫圇往下落，沾濕了衣服。他心裏又酸又疼，一會兒想要撲到傅韶的懷裏哭，一會兒又想要離他遠遠的，不讓他看到自己。
傅韶喜歡他，可就是因為喜歡他，才會更加難過。
“斂斂。”傅韶不敢逼他，怕他害怕，放輕了聲音求他，“你說說話好不好，什麽都可以，爸爸想你…”
傅韶知道他在害怕，那些照片，那些傷害，陳與真給他帶來的恐懼從未消退，在時間的推移下生根發芽，終於結成更大的苦果。
是他的錯，是他傲慢自大，自以為是，沒有保護好謝斂，給了別人一次次傷害他的機會。也是他瞻前顧後，總是顧這個顧那個，從不敢直麵地告訴他。
斂斂不怕，壞人已經被懲罰了，再也沒有人會欺負你了。
“我…我也想你。”
謝斂的聲音微弱帶著哭腔，咬著自己唇小聲說。
是真的很想很想，本來我就要去找你的，我已經變得很厲害了，勇氣比我的手掌還要大，我真的以為自己很厲害了，可是看見你，我還是會有一點點怕，但隻有一點點一點點。
所以你可不可以等等我，我再緩一下，再鼓勵一下自己，我就迴頭，我就抱住你。
傅韶的眼淚落了下來，他再也無法控製住自己的情緒，目光哀戚地鎖著自己麵前的少年，問他。
“那你在外麵好不好，有沒有凍著，有沒有挨餓，那天雨那麽大…”傅韶哽咽，“斂斂，你怕不怕。”
※※※※※※※※※※※※※※※※※※※※
明天沒有(?????????)後天繼續
謝斂跟著顧言迴了家，他們兩人撐著一把傘，身上都落了不少雨，他一進門就被漂亮哥哥拿毯子裹了起來，匆忙推進了浴室。
“快去洗澡。”顧言說。
謝斂裹著毯子乖乖點頭，急聲說，“哥哥也去，會感冒。”
顧言把另一塊毯子囫圇披到身上，剛要說話，偏頭就打了個噴嚏。
“你感冒了！”
謝斂要走，把顧言往浴室裏推，“哥哥先洗！”
“誒…！”顧言聲音再次斷開，低著頭又急促打了個噴嚏，“阿切——”
謝斂更急，側身抵著他往裏推，連聲叫他，“哥哥，哥哥會生病的。”
顧言被他推倒浴室裏間，鼻子裏的癢意才好不容易緩過來，他僵硬地揉了揉鼻子，細白手指搭在通紅的鼻尖上，聲音都變得翁裏翁氣。
“你先洗。”顧言用手臂隔住他不讓他動，嘶聲說，“好了，我去樓上，你快點，別再凍著。”
顧言不給他反駁的機會，繞開他就出了門，兩步並作三步地往傅明玉房間跑去。
“快去洗澡。”顧言喊他。
謝斂裹著毯子撓了撓頭發，透過門口縫隙看他確實上了樓，才轉身打開了熱水。
他洗的很快，出來的時候渾身冒著熱氣，臉上都帶著粉，他被熱水蒸的昏昏欲睡，頂著頭上的幹燥毛巾慢吞吞地往沙發走，在小腿觸及到柔軟觸感時，吧唧一聲倒了下去。
客廳裏空無一人，隻有樓上傳來的細微動靜，謝斂翻了個身，半靠在沙發上，不緊不慢地擦著自己的頭發，等著顧言下來。
水滴從他的耳畔落了下來，滴答滴答地濺到手背上，被謝斂下一秒隨手擦掉，他歪了歪脖子，眼神繞著空蕩蕩的客廳來迴轉圈，時不時地再往上瞟一瞟，確認顧言有沒有出來。
客廳寂靜，大門卻突然傳來哢嚓一道聲響，謝斂愣了一下，搭在毛巾上的手指停頓，目光移向半開的門，微眨了眨眼。
鑰匙轉動的聲音清晰可聞，金屬的碰撞聲在這客廳更是明顯，謝斂看到有一隻手伸了進來，然後在下一秒，門被徹底打開，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
顧言弄了半天，洗澡的時候突然停了會兒水，他身上一堆的泡沫沒法衝洗，又不能就這麽出去，隻好僵著臉蹲在地上，翻來覆去地折騰水管，等著水來。
好在水來的不算晚，他快速地衝完澡出去，披著毯子往房間走。手機被他放在床上，顧言拿起來看了一眼，有兩通傅明玉的未接來電，他拿毛巾擦了擦頭發，迴撥了迴去。
電話嘟嘟聲不斷，卻半天都沒人接聽。
顧言皺眉，手指劃拉著屏幕，也沒看見傅明玉的其他信息，他把頁麵又切換迴來，指腹懸浮在傅明玉名字的上方，按了下去，可鈴聲剛響了沒兩聲，樓下就傳來驚天動地的一道聲響。
顧言眉頭一跳，隨手披了件衣服，匆忙下了樓。
“謝斂？！！！”
傅明玉的聲音震驚憤怒，像一道驚雷一樣砸下來，謝斂縮在沙發角落裏瑟瑟發抖，忐忑不安地看著他。
“哥、哥哥…”
傅明玉唿吸一窒，不可置信地上前幾步，厲聲問，“你怎麽在這？”
他的麵孔猙獰，謝斂被嚇傻了，哆哆嗦嗦地就要哭，他還沒有做好準備，怎麽哥哥就迴來了呢。
傅明玉也懵了，他們找了五六天的人，竟然從始至終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甚至就在他的家裏？他怎麽能不急，怎麽能不氣？
側邊樓梯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謝斂拿著毛巾的手一頓，急忙扔開它，往聲音的方向撲過去，抖著嗓子叫他，“漂亮哥哥！”
小孩嚇得直哭，撲在他的懷裏發抖，顧言手忙腳亂接住他，看見他身後青著張臉，顯然氣的不清的傅明玉，也不由地結巴了起來。
“傅、傅明玉。”
顧言下來慢了一步，也沒聽清楚傅明玉吼了什麽，這會看見謝斂抓著他的衣角大哭，傅明玉還僵著張臉，以為是傅明玉誤會了，連忙繞開小孩就要向他解釋。
“不是……”
他的話剛說了一半，傅明玉就拽著他的手腕把他拉了過來，男人的周身溫度急轉而下，背對著他的眼底血絲彌漫，他的身體微微顫抖，咬著牙走到謝斂的麵前，舉起了手。
“傅明玉！”
顧言嚇了一跳，連忙從身後摟住他的腰往迴拖，急聲叫他，“你幹什麽！！”
謝斂的眼淚越落越多，看他舉在半空中的手直往後躲，他的手慌亂地擦著自己臉上的淚水，瑟縮著哀求他，“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斂斂知道錯了嗚嗚。”
傅明玉的喘氣聲越來越大，眼神卻像刀子一樣牢牢地盯著他，掙紮著要往謝斂的方向去，顧言拖不動他，厲聲叫他，“傅明玉！”
傅明玉迴頭，眼眶紅腫卻帶著水意，顧言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地鬆開他，叫了一聲，“哥哥…”
謝斂被地毯絆了一腳摔在地上，嚇得嗚哇大哭，傅明玉掙開顧言的手，轉過了頭。
“不要打我嗚嗚，哥哥我錯了。”謝斂哭著捂住臉，哽咽著說。
謝斂的害怕顯而易見，傅明玉舉在半空中的手生硬僵住，他喉嚨裏的嗬哧喘息被不斷放大，在這嘈雜的客廳裏卻像擂鼓一樣駭人。謝斂還在哭，婆娑著縮在牆角裏連頭都不敢抬，哭喘著哀求他，身後的顧言連聲叫他，傅明玉心卻裏像堵了一塊似的，窒息難受。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他目眥欲裂地看著地上的小孩，心裏的痛意卻越來越深，連帶著眼眶都沾上了水意，終於在某個節點驟然爆發，壓抑了數天的痛苦像泉水一樣傾瀉而出。
傅明玉半跪下來，手掌落在了他的頭頂，聲音嘶啞哽咽。
“你他媽…你他媽…”
“為什麽不迴家…謝斂。”
落在他頭頂的手掌寬大，卻帶著顫意，謝斂帶著淚倉皇抬起頭，看著麵前傅明玉蒼白的臉，聲音細弱，哭著叫他，“哥哥，斂斂錯了…”
空氣裏都彌漫著駭人安靜，顧言拖拽傅明玉的手停下，發懵似地看著地上的兩人，慢半拍地啊了一聲。
謝斂哭的停不下來，見顧言過來了，連滾帶爬地從傅明玉身旁躲開，闖到了顧言的懷裏，緊緊擁住他。
“漂亮哥哥，嗚嗚。”
顧言眨了眨眼，盯著躲在自己懷裏哭的少年呆呆地看，一旁的傅明玉也像失了神一樣，手掌無力地落在身側，低著頭一聲不吭。
客廳裏隻有小孩的哭聲在繼續，謝斂抹著眼淚，抓著顧言手臂的手緊的泛白，他哭喘著抽氣，把臉上亂七八糟的淚水胡亂擦掉，抽噎著抬頭，看他兩個不說話的哥哥。
“你知不知道…”傅明玉自嘲著笑了一聲，啞著嗓子說，“傅韶有多著急。”
哥哥又有多自責，弄丟了你。
家裏一片狼藉，謝斂手裏拿著濕熱的毛巾擦臉，顧言摸了摸他的頭，看著他歎了口氣。
謝斂坐在沙發上抬頭，小聲地叫了他一聲，“漂亮哥哥。”
顧言嗯了一聲，小孩又拉了拉他的衣角，指著背對著他們坐在餐廳的傅明玉，癟著嘴問他，“哥哥生氣了，怎麽辦。”
顧言看著他發呆，他是聽過傅明玉提起過家裏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的，聰明、心眼小又有心機，連家都不讓傅明玉迴。但這些跟眼前的小孩沒有一絲相像，甚至八杆子都打不著。
那傅明玉…是腦子壞了嗎？
顧言心情複雜地鬆開他，難言地看了他一眼，說，“沒事，我去看看。”
傅明玉坐在餐廳一聲不吭，謝斂看顧言走了過去，然後低下了頭，似乎在和他說些什麽。
謝斂抿著嘴把毛巾蓋在自己紅腫的眼睛上，往沙發的角落裏又躲了躲，緊緊地抱住了自己。
哥哥找到他了，卻沒有太兇他，反而一副要哭的樣子，謝斂知道自己做錯了事，讓他們擔心害怕了，所以哥哥才那麽生氣，才會眼睛紅紅地看著自己。
從沒有摸過他頭的哥哥，卻啞著聲音問他怎麽不迴家。
是斂斂的家，是終於被哥哥承認的家。
有傅韶，有他，有哥哥，以後還會有漂亮哥哥的家，大家都在等他呀，都在擔心他。
謝斂吸了吸鼻子，濕熱毛巾下的眼角又有淚淌了出來，從他的臉上滑落到脖頸，在繼續蔓延前，被他用力擦掉。
謝斂想，為什麽他老要怕呢，明明已經有這麽多這麽多的愛包圍著他了，林叔叔、姐姐，還有姨姨，斂斂的身邊，一直都是好人多過壞人啊。
愛，難道不比恐懼更厲害嗎。
剛長成大人的謝斂身體顫抖，頂著慢慢變涼的毛巾低下了頭。水意在眨眼間就打濕了膝蓋，他蹭著柔軟的毛巾胡亂地擦掉臉上的淚，然後蜷緊了手掌，抿著嘴低下了頭。
他一直說想迴家，那現在，是不是就該迴去了。
哥哥說，傅韶，已經很著急了，謝斂不能再讓他繼續等下去。
另一邊的傅明玉一聲不吭，顧言半蹲在他麵前，心疼地看著他紅腫的眼睛，低聲叫他，“哥哥。”
傅明玉沒說話，卻捉住了他伸過來的手，緊緊握在自己的掌心裏。
顧言也一時不知道怎麽開口，傅明玉最近家裏有事，他也陰差陽錯地幾次都沒和傅明玉說這事，哪知道這小孩這麽巧就是傅明玉的弟弟，那他最近在忙，大概就是謝斂走丟了。
顧言手指撓了撓他的掌心，心裏歎息。
謝斂曾經在他心裏都不是什麽好印象，傅明玉連他的名字都懶得提起，偶爾說起他也是一副嫌棄至極的模樣，顧言心向著傅明玉，自然對他沒什麽好想法。
哪知道人與人之間的淵源千奇百怪，他竟會對這麽個小孩軟下心，把他帶迴家，甚至傅明玉…也變得不同尋常。
顧言看著麵前低著頭沉默的傅明玉，又想到前幾天那通怪異的電話，還有傅明玉嘶啞的聲音，他心思一動，不知道那幾天發生了什麽，連帶著傅
明玉對謝斂的態度，都好了不少。
而且，他眉睫微眨，盯著傅明玉的臉看，越看越奇怪，心想這兩人之間，到底哪裏有什麽相像的地方了。
他們真的是親兄弟嗎？
傅明玉坐了好一會才開口，問顧言是怎麽撿到謝斂的，顧言如實說了，看他沒什麽過激的反應，又小心翼翼描述了下小孩當時的模樣。
“他真的很乖，他說他也很想你們，隻是…不敢迴去。”
握著他的手一下子變緊，傅明玉眼眶濕潤，啞著嗓子嗯了一聲。
“但他有在變好，今天還跟我出門了呢。”顧言聲音輕柔，拉著他的手說，“斂斂說他要快點不害怕，這樣才能早點迴家，不然會讓你們擔心。”
“他很勇敢…”
傅明玉聲音嘶啞，緊緊握住了顧言的手，說，“可是…我卻弄丟了他。”
“我爸讓我看好他，我都沒有做到。”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他垂著頭，是平常少見的難過模樣，顧言心疼，摟緊了他，說，“那我們以後好好照顧他，不讓壞人再欺負他，好不好？”
小孩有多喜歡他的家人，就有多怕他的家人傷心，顧言和他相處久了，也愈明白他的害怕是什麽。
傅明玉點頭，手指摩挲著他的手背，低聲說，“好。”
他虧欠謝斂的，或許要很久很久才能還完。
“我去給我爸打電話。”傅明玉深吸了口氣，把他扶抱起來，拍了拍他的後頸，說，“他還在醫院。”
但卻被謝斂打斷。
他像隻貓兒一樣無聲地走過來，頂著張亂七八糟淚痕的臉，小聲地求他們，“不打好不好。”
“我跟哥哥迴家，哥哥不要打給他。”
謝斂還穿著顧言給他新買的睡衣，頭發半幹著落在肩上，他的聲音微弱又帶著瑟縮，忐忑不安地看著他們。
顧言是知道他的害怕的，那件謝斂不肯讓他知道的事，對他的傷害太大，把一個好好的小孩，弄得心驚膽戰，連家都不敢迴。這會聽到他這樣說，也不禁擔憂起來，靠著傅明玉小聲問，“好不好緩緩？他有點怕。”
傅明玉頓了一下，沒有直接迴答，反而看著謝斂說，“我爸很著急，還生病了。”
“什麽？”
謝斂睜大了眼，急聲問他，“怎麽會生病，怎麽會生病？！”
“高燒不退，現在還在醫院。”
“不要不要！”
他的害怕緊張在霎那間消散，謝斂焦急地拽著傅明玉往外走，連聲求他，“快迴家快迴家，我不要他生病。”
他的力氣不知道怎麽突然這麽大，傅明玉也被他拽了個踉蹌，謝斂慌張又害怕，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撲簌著掉了下來，帶著哭腔說，“傅韶不可以生病，生病好痛。”
他對病痛的恐懼是與生俱來的，他體質一直不好，小時候沒人管也將就著過。可被傅韶接迴去後一直嬌生慣養，連著身體都變得嬌氣起來，動不動就生病。
那滋味他最熟悉，醫生紮下的針頭，和持續身體的疼痛都會讓他害怕。他還曾在醫院昏迷了那麽久，藥味的苦澀從未離開過他，所以聽到傅明玉說傅韶生病了，還是他最最厲害的傅韶，立刻就嚇得魂不附體。
他到底是瘦弱，傅明玉穩住了身體，他卻摔了下去。
顧言連忙去扶他，他聽到這名字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意識過來，拍著謝斂的背哄他，“不哭不哭，那我們先給你爸爸打個電話，告訴他找到你了，讓他先放下心好不好。”
謝斂好配合，一想到傅韶躺在床上的模樣嚇得六神無主，慌張點頭，“告訴他！我要告訴他。”
他嚇的厲害，拿過傅明玉的電話連害怕都忘記了，電話一接通就帶著哭腔叫他，“你怎麽生病了啊？”
電話對麵是男人粗重的唿吸聲，謝斂哭的停不下來，看他不說話就更怕，哭著問他，“你有沒有事，嗚嗚嗚你不要生病。”
電話裏傳來似有似無的腳步聲，然後在他說話的那一瞬間停了下來，電話那頭的傅韶握緊了手機，過了好久，才啞著嗓子叫他，“…斂斂。”
謝斂終於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他猛地喘了口氣，然後嚎啕大哭，“嗚嗚嗚我是斂斂，我是斂斂啊。”
六七天有多長，明明還沒有傅韶往常出差的一半多，謝斂卻覺得像是過了半輩子，痛苦和想念都被不斷拉長，在這一瞬間倉皇落下。
他終於“聽”到了傅韶，“見”到了傅韶。
想念化為了實體，隨著傅韶嘶啞的聲音傾瀉而出，他哭著叫著傅韶的名字，跟他說。
我是斂斂，是傅韶最喜歡的斂斂。
“哥哥，哥哥找到我了嗚嗚。”謝斂哭著說，“我馬上就迴去。”
“求求你快點好，可以嗎？”
他的聲音一如往常，仿佛還是五六天前未走丟的少年，傅韶的喉嚨濕熱，脊背重重抵在牆上，好半天才嗯了一聲，問，“你好不好？”
謝斂抹著自己臉上停不下來的眼淚，哽咽著點頭，“我很好嗚嗚，可我想要你也很好。”
謝斂的聲音越來越啞，他哭的厲害，喉嚨裏都快發不出聲音，他心裏怕得要死，比他自己害怕時還要厲害。哥哥說傅韶在醫院，他一想到就渾身都痛，全身上下像被紮了針，連氣都快喘不過來。
“你不要生病，你不要痛。”謝斂哭著蹲下來，說，“我求求你。”
他旁若無人地哭，還哭的這麽厲害，顧言看得難受，想要去拉他，卻被傅明玉抓住了手。
少年眼眶通紅，向他搖了搖頭。
“讓他哭吧。”傅明玉啞著嗓子說，“有人…會保護他的。”
謝斂不敢掛電話，他一邊想和傅韶繼續說話，一邊又想要快點見到他，傅韶沒了聲響，聽筒裏隻有他一聲接一聲的沉重唿吸，還隱約帶著哽咽。
謝斂等不到迴答，惶恐失措地站起來，拽著傅明玉的手就往前走，求他，“哥哥帶我去見他，哥哥走。”
他想要迴家的心從未如此迫切，對失去傅韶的恐懼戰勝了所有，謝斂眼淚汪汪地拉著他，手指緊緊握著耳邊的手機，哭著說，“我迴來了，你等我呀。”
謝斂的聲音惶恐害怕，他的孩子哭著求他等他，傅韶紅了眼，勉強止住喉嚨裏溢出來的濕意，轉過了身。
“那你開門。”
傅韶說，“爸爸來了。”
像是在做夢一樣，謝斂舉著手機呆呆地看著推門進來的男人，他睫毛上懸掛好久的淚水啪嗒一聲落了下來，落在他的手背上，炙熱般滾燙，在這一秒，像驚雷一樣驚醒了他。
西裝革履的男人走到他的麵前，他的麵容憔悴，下巴底下的青茬都未曾打理，謝斂呆呆地看著他眼底深重的血絲，忘了說話。
“斂斂不怕。”傅韶指腹輕輕擦掉他臉上的淚，啞聲說，“傅韶來了。”
幫他開門的傅明玉也愣了，怎麽都沒想到傅韶會出現在這裏，但他還未開口，門後的林野就搖了搖頭，低聲讓他們先出來。
傅明玉拉著呆滯的顧言出了門，顧言看了看門裏的兩人，又轉過頭盯著傅明玉發愣。那兩句話清晰明了，尤其是陌生男人的名字落地可聞，剛剛謝斂電話裏透露出來的情感他也不是不奇怪，但這些匯聚在一起……
顧言眨了眨眼，後知後覺過來，謝斂嘴裏的那個喜歡的女孩，竟然是…傅明玉的爸爸？？？
門發出一聲輕響，哥哥他們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出去，客廳裏隻剩他們兩人。謝斂癡傻地看著麵前的男人，臉頰上的指腹溫熱熟悉，接著他止不住的淚水，一如往常地叫他。
“斂斂。”
聲音哽咽顫抖，像假的一樣。
可是，真的…真的像在做夢啊。
他那麽想念的傅韶，是真的來到了他麵前，真的在碰他，真的在叫他嗎。
眼前的男人，真的是他很喜歡很喜歡的傅韶嗎。
“斂斂…”
傅韶又叫了一聲，俯身要來抱他。
謝斂不敢眨眼，連唿吸都變得小聲，男人的聲音真實，他卻瑟縮著往後退了一步，躲開了對方的手。
然後在下一秒，倉皇轉身，跑進了一旁的廚房，用力推上了門。
是傅韶…
真的是傅韶。
謝斂呆呆地蹲了下來，用力抱緊了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明明不久前還哭著要見傅韶，可他真的出現在了自己麵前，他卻…
害怕了。
懦弱的無能的謝斂，又一次被打敗了。
“爸爸來接你了。”
門外的傅韶也半跪了下來，敲了敲門，啞聲說，“我們迴家好不好。”
門是透明的，傅韶看到他的寶貝瑟縮著搖了搖頭，背對著他更用力地抱緊了自己。傅韶眼眶濕熱，手掌隔著玻璃貼住他顫抖的脊背，狀似輕鬆地叫他，“我們斂斂怎麽了，看見爸爸是不開心嗎？”
謝斂顫抖的身體頓了一下，然後輕輕地搖了一下頭。
傅韶的唿吸一下子變得粗重，落在身側的拳頭緊緊蜷在一起，他像快要泣出血，痛苦從他的眼裏一點一點蔓延出來，將他整個人都染上黑色，濃重地包裹住他。
“斂斂的…”他的喉嚨哽咽，指甲狠狠戳到手心，才勉強壓抑住心裏的痛意，抖著嗓子說，“斂斂的姨姨也迴來了，做了好多糖醋排骨呢，說都要留著給斂斂。”
“你哥，都不讓他碰。”
“還有斂斂的兔子。”
“爸爸給它洗了澡，放在了你的床頭，就睡在你平時睡的那個地方。”
“它身上好香，爸爸都不敢摸，怕…弄臭了它。”
謝斂的嘴唇被咬出深重痕跡，大顆大顆的眼淚兜了他半個手掌，從指縫間囫圇往下落，沾濕了衣服。他心裏又酸又疼，一會兒想要撲到傅韶的懷裏哭，一會兒又想要離他遠遠的，不讓他看到自己。
傅韶喜歡他，可就是因為喜歡他，才會更加難過。
“斂斂。”傅韶不敢逼他，怕他害怕，放輕了聲音求他，“你說說話好不好，什麽都可以，爸爸想你…”
傅韶知道他在害怕，那些照片，那些傷害，陳與真給他帶來的恐懼從未消退，在時間的推移下生根發芽，終於結成更大的苦果。
是他的錯，是他傲慢自大，自以為是，沒有保護好謝斂，給了別人一次次傷害他的機會。也是他瞻前顧後，總是顧這個顧那個，從不敢直麵地告訴他。
斂斂不怕，壞人已經被懲罰了，再也沒有人會欺負你了。
“我…我也想你。”
謝斂的聲音微弱帶著哭腔，咬著自己唇小聲說。
是真的很想很想，本來我就要去找你的，我已經變得很厲害了，勇氣比我的手掌還要大，我真的以為自己很厲害了，可是看見你，我還是會有一點點怕，但隻有一點點一點點。
所以你可不可以等等我，我再緩一下，再鼓勵一下自己，我就迴頭，我就抱住你。
傅韶的眼淚落了下來，他再也無法控製住自己的情緒，目光哀戚地鎖著自己麵前的少年，問他。
“那你在外麵好不好，有沒有凍著，有沒有挨餓，那天雨那麽大…”傅韶哽咽，“斂斂，你怕不怕。”
※※※※※※※※※※※※※※※※※※※※
明天沒有(?????????)後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