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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文正一雙眼眸亮若星辰,洞察人心,“叔父,您把我當親兒子養大,命文人武將教習我成才,助我青史留名,脫離平庸之輩,此等恩德,侄兒銘記於心,不敢忘卻,故從小立誌,以死已報叔父的撫養之恩,其實您也明知我不可能有謀反之心。”


    “洪城保衛戰後就有人誣告我謀反,您雖已經忌憚我,但並沒有全信,我當時還以為您對我深信不疑,十分感動呢。可惜天要滅我,緊接我嶽父謝再興被傳投靠張士誠,您手下掌握重兵的大將徐達還是我的連襟……您開始大怒,開始恐懼,盡管證據存疑,您依然快刀斬亂麻的滅了我嶽父滿門,震懾住了徐達。沒過幾月,您的屠刀懸在了我的頭上。””


    洪武帝喃喃道:“不,朕並沒有想處死你,畢竟你是朕的親侄兒,畢竟你父親當年為了救朕,留下最後的口糧,自己餓死了,以命換命,朕不能恩將仇報。”


    朱文正雲淡風輕的說道:“侄兒知道您的意思,您唱白臉,拿著栽贓的龍袍說要處死我;皇後娘娘唱黑臉,勸您念在叔侄情深的份上放我一馬,留我性命。如此這番唱練做打,即成全了皇家寬厚仁慈的名聲,也坐實了我謀反的罪名,永世不得翻身。”


    洪武帝問道:“你既然明知如此,為何被圈禁後很快就鬱鬱而終?”


    朱文正平淡的表情開始出現憐憫之色,“如今叔父膝下兒女成群,應該明白為人父母的不易。都說天家無情,妻子丈夫反目、兄弟禍起蕭牆、甚至兒子逼宮父親的都不新鮮,唯有父親逼死兒子的罕見。”


    “父子天性,黃儼這種無根的太監,尚且為了保護子女後人的安全熬過詔獄酷刑。您這樣身經百戰的君主也不能免俗,您的這些孩子們,十個手指有長有短,有偏寵喜歡的,也恨不得將不成器的打一頓,可是您總歸希望他們都好好的,盡您所能保護孩子們富貴一生。我也是如此,叔父,隻有我和妻子快些死去,您和皇後娘娘才會解開圈禁,厚待鐵柱。”


    鐵柱是朱守謙的乳名。守謙是洪武帝收養後親自取的大名。


    洪武帝無言沉默,許久才說道:“隻要朱守謙聽話,不鬧事,朕會一直厚待他。”


    朱文正定定的看著洪武帝,“叔父,我當年也沒鬧事啊。再忠誠的心,也抗不住多疑的君王心。您給他賜名守謙,表麵上祝願他將來成為謙謙君子,其實何嚐不是一種忌憚呢?那時候他隻是八歲懵懂孩童,他懂得什麽叫謀反啊!我擔心他將來重蹈覆轍,走我的老路。”


    洪武帝問道:“那你想怎樣?”


    朱文正深深一拜,“我希望叔父念在往日的情分,立下永不相疑的誓言。”


    洪武帝大怒,“大膽!朕是皇帝,你豈敢逼朕發毒誓!”


    “皇上……皇上。”一旁伺候筆墨的女官胡善圍低聲喚道,打開了一盒薄荷油。


    聞到清新的香氣,洪武帝猛然醒過來,朱文正的身影消失,階下的朝臣們依然在說些“天降瑞雪,五穀豐登”等冗長無聊的話語,方知剛才隻是恍然一夢。


    退朝後,洪武帝在禦書房批閱奏折,毛驤將攔截的龍袍等證據送過來,洪武帝想起朝上的夢境,將龍袍投進了火盆,五爪金龍被炭火吞噬,了無痕跡。


    末了,洪武帝宣督造藩王府的工部侍郎覲見,問道:“雲南的靖江王府造的如何了?”


    侍郎說道:“已經選址繪圖,今年春天能打完地基。”


    洪武帝說道:“太慢了。”


    侍郎鬥膽辨道:“皇上,郡王府有規製的,規模大小,房屋的樣式,連遊廊的彩繪都有規矩,著急也無用。”


    洪武帝說道:“如今西南局勢動蕩,需要靖江王去鎮守,事急從權,去那邊先選一個大宅院好好修繕,讓靖江王先住著,等靖江王府建好了立刻搬過去。”


    侍郎遲疑道:“這……這不符合規矩啊。”


    洪武帝變臉了,“朕是天子,金口玉言,朕就是規矩。”


    侍郎嚇得臉都白了,“是,臣這就去辦。”


    洪武帝看著火盆裏的灰燼,最近連續遭遇心腹背叛,多疑無法避免,那幹脆放朱守謙走吧,眼不見心不煩,西南遠離京城,再怎麽蹦躂也難成氣候,對京城造不成實質性的威脅。


    解決了這件事,洪武帝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覺得自己仁至義盡,對得起大哥在天之靈了。


    大哥,你在饑餓的亂世裏將救命的糧食讓給我,這太平盛世,我也會盡力照顧你的血脈後人……隻要他聽話。


    靖江王府,朱守謙看著撤退的錦衣衛,暗暗鬆了一口氣。昨晚全城戒嚴,大半夜了湧進來一群錦衣衛,說受到線報,有魔教逆黨出沒,他們特來保護郡王。


    朱守謙他還以為自己刺殺朝廷命官的事情暴露了,要被抓進詔獄審問呢,他甚至偷偷在衣領底下藏了毒/藥,打算一旦不對頭就自盡,以免連累了表妹。


    可沒想到天亮後錦衣衛就撤了,據說昨晚宵禁,全城戒嚴,魔教逆黨走投無路,已經被抓住了。


    其實明教沉寂已久,沒有翻什麽大浪,由於以前名聲太響了,總是被拿出來當擋箭牌使。


    送走錦衣衛這幫瘟神,朱守謙琢磨著去百和堂看看表妹,盡力勸勸她,不要嫁給燕王這頭狼。


    在他看來,表妹年少無知,落入了朱棣的溫柔陷阱,乘著還沒賜婚,趕緊勸表妹迴頭是岸。


    想起朱棣的冷臉,朱守謙無比憎惡,真是臭不要臉,虧你還是人家長輩呢。


    正欲出門,買的裏八刺陰魂不散似的上門求見。


    朱守謙心情不好,盡是些冷言冷語,“來的真巧啊,趕著早飯的時候上門做客。”


    小八的厚臉皮不是吹的,說道:“這說明我沒有把自己當客人呀。大家都是自己人,什麽時候來都一樣。”


    朱守謙不耐煩的擺擺手,“少說這些沒用的,我還要著急出門。”


    小八神神秘秘的說道:“接下來我的話句句都有用,不聽是你的損失。”


    靖江王府的池塘已經結了厚厚一層冰,人踩在上麵如履平地,朱守謙和小八穿著鑲嵌冰刀的靴子,在冰麵上滑行自如。朱守謙穿著黑色熊皮大氅,小八披著純白狐裘,一黑一白如兩陣風似的。


    到了湖心,朱守謙頓住了,“說吧,這裏沒有眼線,除非湖裏的魚兒能傳話。”


    小八說道:“昨晚我有一場奇遇,吃著栗子逛著街,想找個茶館聽戲,結果你猜我看見誰?對,就是你表妹。”


    “我想著咱倆交情不一般呀,你妹就是我妹,一個漂亮的大姑娘,萬一有人動了歪念頭咋辦?我就遠遠跟著想要保護她。喂,你別這樣看著我,我可不是燕王那種不要臉的人,我對你表妹,是一點非分之想都沒有啊!”


    朱守謙不悅了,“你什麽意思,我表妹不夠好嗎?”


    小八趕緊說道:“不不不,你表妹傾國傾城,才貌雙全,連燕王身為長輩都無恥的起了求娶的念頭,我當然也——”


    朱守謙的表情像是要吃人,小八話鋒一轉,說道:“當然也覺得此事大大的不妥了,燕王狡詐,我怕你表妹吃虧嘛,就跟著去了,可是半路上被兩個不速之客裹挾著灌暈了,醒來時,我懷中多了一個包袱,上頭有個紙條,紙條上說把東西捎帶給你。”


    朱守謙半信半疑,“東西呢?”


    小八說道:“我當時想啊,咱們親如兄弟,萬一有人做惡作劇,或者有刺客在裏頭藏機關傷了你怎麽辦?總要自己先過過目,才敢送給你啊,我就打開看了,這一看啊,嚇得我做了一晚上噩夢。”


    朱守謙問道:“到底是什麽東西?你都不敢隨身帶著。”


    小八拍了拍朱守謙的肩膀,說道:“和你父親之死有關。其實論理,我應該將這些東西燒掉,不應該讓你瞧見了,可是我又覺得沒有資格瞞著你,思來想去,還是你自己決定吧。”


    關於父親朱文正之死,其實父親的舊部早就將其中蹊蹺告訴了朱守謙,但隻是懷疑,並無證據。從小八的語氣來看,好像有人暗中將搜羅的證據交給了他,托他轉交給自己。


    朱守謙從懷中拿出一柄折扇,好像嫌棄小八手掌髒汙似的,將他的手從肩膀上挑開,“沒有什麽不速知客,是你自己搜羅出來的吧,你我相識的第一天開始,你就無所不用其極的挑撥離間,激怒我和皇祖父為敵,以坐收漁翁之利。”


    小八淡淡說道:“我把東西藏在了雞鳴寺大雄寶殿的一個蒲團裏頭,蒲團背麵有木魚標記,反正信不信由你,三日之內,你去看就看,不看的話我就命人燒掉,就當一切沒發生過。”


    小八見好就收,踩著冰靴滑到岸邊,白色狐裘迎風鼓震而起,就像一團雲朵在冰麵上漂浮。他擔心影響朱守謙的抉擇,所以努力的控製住自己不要迴頭,反正以後有大把的時光看一場好戲。


    隻是世事無常,算無遺策的小八沒有想到,這一次是他最後一次看見朱守謙了。


    冰湖一別,就是訣別。


    小八經常信口雌黃,但昨晚奇妙的經曆確實是真的。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黃儼最後的算計無比狠毒,誰能想到他會冒險利用小八的手將東西送到朱守謙手裏?


    敵人的敵人就是盟友,黃儼肯定小八會坐收漁翁之利,心甘情願當中間人。


    魚死網破,這是黃儼最後的掙紮。先拋出永安郡主死亡事件迷惑住徐妙儀,其實永安郡主之死燕王並不知情,殺雞焉用牛刀?皇上作為父親,不會髒了兒子手來處死一個宮外的女人。


    導致郡主大出血的藥物也是女官李桃娘所為,和胡善圍無關,哪怕後來胡善圍後來有所覺察,選擇對徐妙儀隱瞞真相,那也是處於保護徐妙儀這個朋友的目的。


    這個徐妙儀的人緣好得簡直令人嫉妒呢!


    但徐妙儀曆經坎坷,生性多疑,定會先被震懾住。如果她選擇相信,那麽憑她的性格,定不會嫁給燕王。如果她不相信,刨根問底挖出真相,發現燕王和胡善圍是清白的,那麽黃儼的後招還等著她:


    朱守謙和徐妙儀兄妹情深,朱守謙若真的被激怒謀反,徐妙儀必然會受到牽連,洪武帝怎麽可能容許這樣的女人嫁給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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