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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守謙說道:“今日祭祀後,皇上問我,將來想就藩何處。”


    “就藩?”徐妙儀驚訝說道:“二皇子,三皇子他們都比你大,從未聽說過就藩之事,你尚未成婚,要就藩何處?”


    朱守謙歎道:“上次冒險派出死士刺殺劉大人,並服下馬錢子之毒自盡,我懷疑錦衣衛已經嗅到了一些動靜,他們沒有證據指向我,但是皇上是個多疑的人,他不容有任何威脅在身邊,想要找一塊地方將我遠遠打發了,以提防我對皇位產生威脅。”


    徐妙儀大驚,“表哥是如何迴答的?”


    朱守謙苦笑道:“我能說什麽呢,一切任憑皇叔祖父做主便是。皇上說既然我的封號是靖江郡王,靖江在大明西南邊陲,‘奠五嶺之表,聯兩廣之交,屏蔽荊衡,鎮懾交海,枕山帶江,控製數千裏,誠西南之會府,用兵遣將之樞機也’。”


    朱守謙故意用洪武帝的語氣說道:“皇上說以後‘慎固邊境,翼衛皇室’的重任就交給我了,莫要辜負他的期望。等到開年,他便下旨命工部去西南選址,督造靖江王府,以備將來就藩用。”


    徐妙儀急忙說道:“這怎麽行呢?如今西南動蕩不堪,有北元的藩王梁王盤踞之中,還有吐蕃,南越,各種土著部落叛亂紛爭,皇上怎麽能把你打發到那種地方?”


    朱守謙說道:“皇上說西南那邊有沐英在,遲早平定西南。待靖江王府建好,西南也安寧了。”


    徐妙儀問道:“馬皇後如何反應?”


    朱守謙說道:“馬皇後說要為我挑選名門淑女為妻,將來在藩地成家立業。”


    帝後達成一致,徐妙儀低聲說道:“看來你提早就藩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朱守謙溫柔的看著祭台上半舊的父母牌位,“提前就藩也好,在藩王府,我可以堂堂正正將父母的靈位擺在宗廟。唯一可惜是藩王不能擅自離開封地,以後我恐怕見不到表妹了。”


    徐妙儀緊緊的盯著表哥,好像閉眼他就會在眼前消失,“可是雲南局勢動蕩,皇上又忌憚你,萬一動了殺心,隨隨便便找個理由便能解釋你的死因。”


    朱守謙麵露疲色,眼神裏的滄桑和無奈,就像一個曆盡劫難的老人,“擺在我麵前的隻有兩條路,第一條是按照皇上的安排,老老實實當一個傀儡藩王,我的性命完全取決於皇上的心情,他讓我生,我便生;他讓我死,我便死;還有一條路,那就是孤注一擲謀反。其實我明白買的裏八刺的目的,他巧舌如簧,無非是想將我推向逼宮謀反這條路,但這條路太難走了,我沒有把握將皇上、十幾個皇子,還有兩個皇孫全滅。”


    徐妙儀對表哥的痛苦感同身受,飲泣道:“表哥,你太苦了,你太難了,這兩條路都不好走,幾乎都是絕路啊!”


    “前者有五成希望,後者不到一成,如果沒逼到萬不得已的地步,我不會走第二條路的。”朱守謙掏出手帕給表妹擦淚,“瞧你,和小時候一樣好哭,我的命運從出生起就已經決定了,草原上的一隻羊而已,能活到什麽時候,全看主人的心情。”


    眼淚很快濡濕了手帕,徐妙儀倔強的抹去淚水說道:“我不相信什麽天命,事在人為,總可以做點什麽改變命運。”


    朱守謙安慰表妹,“你放心吧,即使到了那一步,我也不是一點自保的力量都沒有。雲南是個好地方啊,天高皇帝遠,我活的自在,皇上眼不見心不煩,說不定就放我一馬了。”


    徐妙儀擦幹眼淚,很認真的說道:“表哥,我發誓,我會盡一切力量保護你。”


    朱守謙像小時候那樣摸了摸她的頭,“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徐妙儀說道:“買的裏八剌是個王八蛋,你別信他,別聽他的話。”


    朱守謙點頭說道:“好,聽你的。他是個是非人,咱們都不理他。”


    徐妙儀說道:“如果他狗急跳牆,在皇上麵前指認你殺了朝廷命官,你千萬不能承認,隻要承認了,你必死無疑,我會想法子幫你斡旋脫險的。”


    朱守謙說道:“嗯,我對他應該還有利用價值,我們和小八之間是一種製衡的關係,牽一發而動全身,他不會輕易動我的。”


    洪武四年,春,正月初四。朱棣終於從繁瑣的祭祀儀式中解脫出來了,請了徐妙儀到新建的燕王府敘話。


    “你看,這片空地就是錘丸場地,等春天草長出來了就分外好看,那邊會築起一個高台,等中秋時我們就在高台賞月你怎麽了?興致缺缺的樣子?”


    看著朱棣關切的目光,徐妙儀滿腹心事卻無法傾訴,總不能說我表哥要殺你全家才能求生吧。


    朱棣說道:“好吧,你不說,那我就開始猜了。”


    徐妙儀歎道:“不用猜了,反正無非是那些事兒,堵在心裏悶悶的,說出來也怪沒意思的。”


    朱棣說道:“你別著急,錦衣衛毛驤一直盯著呢,幕後主使者比你還急。”


    但,並非為了這件事。徐妙儀說道:“保護宋秀兒去蜀地,謝謝你。”


    朱棣說道:“應該的,那樣單純的女子,還是遠離紛爭比較安全。留她在京城,反而會拖累你——你打算怎麽感謝我?”


    徐妙儀一愣,笑道:“你想要什麽?”


    其實朱棣並沒想過要什麽報酬,他隻是想轉移徐妙儀的注意,別總是想這些煩心事,他指著窗外的梅花林說道:“罰你和我一起去踏雪賞梅。”


    徐妙儀笑道:“賞梅可以,迴頭別讓我吟詩作賦啊,我最頭疼這個了。”


    朱棣拉著徐妙儀的手笑道:“我們的王府,我們自己做主,燕王府的規矩是賞梅無需作詩,迴來喝酒吃烤肉。”


    紅梅白雪,梅花林正值一年最美好的風景,一雙璧人在梅林中穿梭嬉笑。


    徐妙儀嬌笑道:“我們來賞梅的,你別總是看我啊。”


    朱棣很認真的說道:“你比梅花好看。”


    “其實我也覺得你比梅花漂亮呢。”徐妙儀臉皮厚,也不知害羞為何物,嗬嗬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別冒著寒風賞梅了,迴到暖閣喝茶聊天吧,你我都比梅花好看,我們互相欣賞就好啦。”


    朱棣坦誠的說道:“不行,暖閣太暖和了,我沒機會拉你的手。”


    徐妙儀看著朱棣怔怔出神,“偌大的燕王府,什麽都不缺,就缺個王妃,我今日就毛遂自薦吧。”


    朱棣點頭說道:“許了,燕王府虛位以待,這個位置隻屬於你。”


    梅花林裏,影影倬倬看著兩人相擁的身影。燕王府的太監馬三保擔憂的看著這一幕,不禁惆悵起來:唉,燕王妃兇悍,將來的日子不好混哦。


    突然聞得身後一聲脆響,馬三保臉色大變,“什麽人!”


    一個老園丁舉著剪刀說道:“老奴來修剪花枝的。”


    馬三保說道:“早就囑咐過了,所有人等今天不準來桃花林,你為何還來此?”


    老園丁戰戰兢兢說道:“老奴年紀大,記性不好,忘了。”


    馬三保年紀雖輕,但並不好糊弄,說道:“有錯當罰,年紀大不是理由。來人,將他帶走關押,不準任何人探視,幫你長長記性。”


    老園丁被帶走了,可是梅樹後麵還趴著一個瘦小的內侍,他僵直不動,任憑大雪將他淹沒,直到所有的動靜都消失了,他才緩緩爬起來。


    入夜,毛驤接到了錦衣衛暗探一個重要的消息:燕王朱棣和徐妙儀情投意合,在王府私會,私定終身!


    毛驤十分震驚且掙紮,以前朱棣在雞鳴山督造皇陵時,毛驤在他手下效命,兩人相處融洽,屢屢立功,他很佩服朱棣的為人和本事。徐妙儀當時還叫做姚妙儀,也屢屢幫助毛驤立功,他同樣很欣賞這位醫術高明,膽大心細的女醫。


    現在仔細想想,這兩人當時還真有些苗頭毛驤煩躁的在值房來迴走動,平心而論,他不希望傷害這兩個人,可是若隱瞞不報,豈不是對皇上不忠?


    況且燕王和徐妙儀的私情,和周王朱橚以及秦王妃王音奴的叔嫂禁忌戀還不一樣。後者秦王妃已經幽閉八府塘湖心島,幾乎終身都沒有機會放出來,這事可以替他們掩蓋,而燕王和徐妙儀青春年少,都是自由身,萬一


    一邊是友情,一邊是忠心,最終忠心占了上風。


    次日一早,朱棣就被暴怒的親爹朱元璋傳令進宮了。


    朱元璋朝著兒子揮起了鞭子,“不爭氣的東西,瞧你做下的醜事!”


    父親揮鞭教訓,兒子們都不敢躲,因為隻要躲一次,朱元璋絕對會加倍抽打,朱棣跪著硬生生抗下了第一鞭,“兒子心儀徐妙儀久矣,打算等她孝期一過,便求父皇母後向魏國公提親。我們發之於情,止乎於理。並未做下無媒苟合之事。”


    朱元璋聞言大怒,“徐妙儀頑劣不堪,屢次頂撞朕,怎配當朕的兒媳婦,你要氣死朕嗎?”


    言罷,又是一鞭子。這一鞭抽破了朱棣的棉襖,赫然在強健的脊背上留下一道紅腫的血印。


    朱棣說道:“父皇此言差矣,您說過的,‘徐妙儀毓秀名門,性秉溫莊,度嫻禮法,乃柔嘉表範。’”


    朱元璋怒道:“胡說八道!朕什麽時候說過這種話!”


    朱棣忍痛淡淡道:“去年過年時,父皇下旨命徐妙儀認祖歸宗,聖旨上就是這樣寫的,父皇金口玉言,豈能說不認就不認。”


    這個——朱元璋被兒子堵得差點沒緩過氣來,沒錯,正是他親手下旨送徐妙儀迴家,可是這個破聖旨是翰林院的大學士們擬的,他才寫不出這種“性秉溫莊”酸文呢,朱元璋好後悔自己親手按下玉璽。


    這一次,朱元璋罵都罵不出來了,直接用鞭子來表達憤怒。


    脊背霎時血肉模糊,朱棣跪在地上微絲不動,“求父皇母後成全!”


    朱元璋氣的頭都快炸裂了,正待再抽打一遍,被一直保持沉默的馬皇後攔下來。


    馬皇後一把將朱棣殘破的棉襖徹底扯下來,指著朱棣赤/裸的胳膊和胸膛上累累舊傷痕說道:“皇上,你看看這孩子身上的傷疤,都是沙場衝鋒陷陣時留下的,這一道疤,恰點傷及心髒,皇上差點就要失去一個最勇敢的兒子,看著這些疤痕,您真要再一直打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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