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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機營歐陽千戶死於火銃炸膛,是意外。徐妙儀細數死在自己手裏的殺母仇人,表象也是死於“意外”,所以疑心病的她還是暗中查訪了歐陽家,一切正常,歐陽家的沒有突然消失的子女或者得到來曆不明的財物。沒有要挾,沒有利益交換。


    歐陽大人的長子承襲了父親的官位,依然在神機營當差,子承父業。朝廷對陣亡的後代都安撫有佳,為什麽隻有欒鳳和李夢庚的後代例外?


    徐妙儀百思不得其解,幹脆去了宋秀兒的胭脂鋪。還沒進門,就聽見宋秀兒憤然的說話聲,“……虧得我幫你贖身,改為良籍,還給了足夠你安家立業的銀兩,你卻自甘墮落,拿著我們給的銀子買了民居,偷著做暗門子這種肮髒的勾當!”


    一個女子柔聲說道:“我今日不就是來還你們銀子的嘛,一共一百六十兩,外加利息十兩,宋老板點一點。”


    是明月的聲音。


    嘩啦啦!


    宋秀兒勃然大怒,拂袖將櫃台上的銀元寶扔了一地,“呸,誰要你的髒銀?拿迴去喂狗吧。”


    明月不急不惱,依然和顏悅色的說道:“宋老板,這話說的過了。嫌我的銀子髒,那為何以前還做我的生意?”


    宋秀兒氣吼吼的說道:“以前你身在青樓,被老鴇逼的身不由己倚門賣笑,你來我這裏買胭脂水粉,我怎麽可能把生意往外趕?可現在你自甘墮落,好好的良民不做,買了正經人家的宅子開什麽書寓!這金陵城誰人不知書寓是個什麽玩意?就是暗娼打著風雅的名頭招攬有錢的客人罷了!做什麽不能掙口飯吃,非要重操舊業賣笑!”


    宋秀兒轟蒼蠅似的將明月往外趕,“帶著你的髒銀滾,不要讓我再見到你!”


    明月低頭說道:“宋老板,我自幼在青樓長大,除了賣笑,又不會別的。再說我這張臉招禍,天下男人皆薄幸,嫁給誰都沒有安穩日子過,說不定被人騙心騙身,步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的後塵。”


    “高門大戶倒能護著我,但正經大戶人家也不可能接納一個曾經當過花魁娘子的女人為正妻啊。我又不甘心給人當妾室,故除了重操舊業,我竟也無路可走了。”


    宋秀兒冷笑道:“按照你的說法,天下從良的女子隻有重操舊業,自甘墮落這條路可走了?借口,全是借口,你就是貪慕錢財,喜歡遊戲人間的生活,裝著楚楚可憐的樣子給誰看?我又不是你的客人。”


    明月說道:“好,既然宋老板瞧不起我,我以後也不會來胭脂鋪礙眼了,告辭。”


    宋秀兒氣得跺腳,“且慢,把這些銀子拿走,別髒了我的地。”


    明月施了一禮,說道:“這些銀子原本是你和恩人給的,如今物歸原主了。”


    言罷,明月轉身離去,正好和門口的徐妙儀打了個照麵,頓時僵在原地,“恩——恩人。”


    徐妙儀隻要出門便穿著男裝,她蹙眉說道:“明月,你曾經在韭山舍身救我,九死一生才逃出來,我放你自由,幫你洗淨鉛華,重新開始,有恩報恩,都是應該的,並不指望你迴報什麽。你雖在淤泥中長大,但本性不壞。明月,關掉書寓,重新開始吧。此時亡羊補牢,為時不晚。之前是我考慮不周,沒想到你這張臉的為難處。隻要你願意迴頭,我可以庇護你一輩子的。”


    一聽此言,明月心髒狂跳。


    宋秀兒急道:“你幹嘛還為她說話?她就是貪心,已經無藥可救啦。”


    徐妙儀定定的看著明月,“人會誤入歧途,會犯錯,你值得得到我的原諒和第二次機會。”


    明月覺得此時靈魂已經劈成了兩半,一半靈魂說恩人如此大義,我不應該令他失望的;另一半靈魂卻冷冷說道,難道你要靠著恩人的憐憫過一輩子嗎?加入錦衣衛當暗探,開書寓打聽情報,是你唯一可以與恩人並肩,甚至暗中保護他的機會……


    宋秀兒的態度的比較悲觀,“做人又不像做飯,飯煮糊了,再煮一鍋便是,做人不地道,想要改好就太難了!”


    明月僵硬的施了一禮,“多謝兩位的幫忙,我告辭了。”


    兩人在鋪子門□□錯的刹那,徐妙儀一把握住了明月的手腕,“如果再錯,便不好迴頭了。”


    明月覺得手腕上有火在灼燒,她努力掙紮,徐妙儀是習武的,手如鐵鉗般牢牢抓著她的手腕,無法擺脫。


    明月低聲道:“恩人,我不甘心平淡了此一生,人各有誌,請放手吧,再抓著我便要叫人了。想必恩人不屑做這些欺男霸女之事。”


    徐妙儀無奈,隻得放手。


    明月狼狽的逃迴門外等候的轎子,“起轎,迴書寓。”


    宋秀兒刀子嘴,豆腐心,見明月執意走老路,她真是哀其不幸,怒其墮落,捶著門框說道:“真是瞎了眼了,當初還覺得她是個好姑娘。”


    一直冷眼旁觀的胭脂鋪賬房欒八郎蹲下身來,默默撿起滿地打滾的銀元寶。


    一個五兩重的銀元寶剛在就在宋秀兒繡鞋旁邊,宋秀兒立馬縮了縮腳,離開元寶,說道:“八郎,待會你把銀子送還書寓,這髒錢我不要。”


    欒八郎點頭說道:“是。”


    徐妙儀說道:“別送了,你送過去明月照樣會派人送迴來,推來推去沒意思。等到了冬天買些糧食施粥行善吧。”


    宋秀兒想了想,說道:“這倒也是,反正這銀子我拿著嫌髒,幹脆捐出去行善。”


    欒八郎收好銀兩,繼續算賬。宋秀兒給徐妙儀端上茶,“姐姐別生氣,不是一條路上的人,隨她去吧。”


    看著宋秀兒明媚的笑容,徐妙儀沮喪的心情稍微好轉,端著茶杯抿了一口,笑道:“你還勸我呢,剛才氣鼓鼓的人明明是你。”


    宋秀兒說道:“我呀是個直腸子,萬事不過心,氣過了就沒了,照樣過我的小日子。就怕姐姐被這不識好歹的明月氣壞了。”


    徐妙儀說道:“她畢竟救過我的,以後她若走投無路來找你,你能幫就幫一把,我總覺得她不是那種無可救藥之人……”


    金陵書寓,俗稱半開門。戶主皆是良家,但私底下做的是皮肉生意。甚至有一些官宦人家死了頂門立戶的男人,當家主母為了維持奢靡的生活,親自帶著女兒媳婦們做買賣的也不是什麽罕見的事情。


    書寓的女子比青樓女子端莊,從表麵上看和普通貴婦小姐無異,和客人們以娘子相公相稱,好像俗世夫妻,服侍的丫鬟也稱客人為老爺或者姑爺。平日裏吟詩作對,紅袖添香,溫柔高雅,不做唱曲跳舞那等輕浮之事。


    書寓完美的滿足了男人們希望妻子在客堂是貴婦,在榻上是蕩/婦的幻想。因此頗受歡迎,若論銷金窟,青樓都比不過書寓。


    明月的書寓在城外的一個田莊裏,遠離秦淮河青樓的喧囂,十分清淨,有竹林茅舍,亭台樓閣,此時正是深秋,各色菊花盛開,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頗為風雅,書寓才開張,就有官員在這裏辦了賞菊詩會,菊花台那裏觥籌交錯,筆墨飛舞,很是熱鬧。


    明月剛迴來,就有人來催,“毛大人來了。”


    明月去了竹林見毛驤,秋風瑟瑟,竹葉已經變黃脫落了,積壓厚厚的一層,踩上上麵沙沙作響,像是行走在雪地裏。


    毛驤問道:“聽說你去胭脂鋪還錢了?”


    明月麵無表情說道:“是,還額外給了十兩銀子的利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我不想欠人情。”


    毛驤點點頭,“你做的很好,身為錦衣衛的暗探,最忌諱欠人情,將來容易動搖心誌。”


    明月說道:“恩怨該了結時就了結,拖泥帶水對彼此都不好。”


    這句話說到了毛驤心裏頭,他對宋秀兒有好感,甚至有過求娶的念頭,偷偷買了她喜歡的首飾,可是宋秀兒太偏向徐妙儀了,而毛驤一生隻忠於洪武帝。兩人的立場向左,而且不可能為彼此改變,隻能越來越疏離。


    兩相權衡之下,毛驤毅然將首飾扔進了秦淮河,斬斷情緣。親兵都尉府解散,毛驤成立了錦衣衛,宋秀兒和他再無瓜葛,兩人離形同陌路不遠了。


    痛嗎?痛過。


    但毛驤並不後悔,反而有種解脫之感,因為他要做洪武帝的一把刀,而一把好刀不應該有感情的,主人揮向那裏,他就應該砍到那裏,毫不留情。


    毛驤一雙慧眼,覺得從明月幹淨的斬斷和徐妙儀的關係來看,可見她也有做一把好刀的潛質。


    一把鋒利的刀,就該像明月這樣冷酷無情,絕不搖擺。


    毛驤說道:“宋秀兒脾氣爽直,你碰了一鼻子灰吧。”


    明月說道:“還好,若懼別人唾罵,就沒法做這個行當。宋老板嫉惡如仇,我以後不會去胭脂鋪討人嫌了。毛大人,我今天還恰好碰到了恩人。”


    毛驤:“哦?她如何說的?”


    明月藏在袖子裏的手驀地一抖,說道:“勸我迴頭。說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


    毛驤:“你動心了嗎?”


    明月:“有過一瞬間動心,但轉念一想,以後當一輩子讓人鼻息的普通婦人沒意思,心有不甘,還是跟著毛大人做事有前途。人各有誌,我想走的是青雲路,我願意為錦衣衛效力。”


    毛驤:“最近書寓有何消息?”


    明月說道:“兵部武選司有位大人在酒宴上說,魏國公托他立刻調兩個衛所的指揮使大人來京城,也不知是何目的。”


    毛驤說道:“很好。魏國公最近頻頻動作,看來是為了他的女兒。”


    “女兒?”明月問道:“魏國公好幾個女兒,他是為了那個?”


    毛驤瞥了她一眼,“當然是大女兒徐妙儀了,也就是你那個恩人,她被魏國公當半個兒子養著,一向以男裝示人。”


    原來……是個女孩子啊!明月頓時在飛舞的竹葉中呆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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