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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壽寺是千年古刹,佛教盛地,洪武帝朱元璋少年貧困時曾經出家當過和尚,四處化緣遊曆,信奉佛法。小說


    稱帝之後,朱元璋時常召集天下高僧,在蔣山開設法會,論經修佛,挑選其中的出類拔萃者,委任官職,給予俸祿。大明初期,時常會看見各類穿著袈裟的和尚官員在朝理事。道衍禪師便是在蔣山法會上得到盛寵,被洪武帝安排在萬壽寺修編《元史》。


    後來道衍禪師出使高麗國,滿載而歸,盛名之下,卻閉關修閉口禪,此舉令人費解,倒是洪武帝聽說此事後,對道衍讚譽有佳,說他淡泊名利,誌存高遠。


    道衍斬斷和姚妙儀父女之緣,不便繼續留在百和堂,和義子姚繼同雙雙搬到了萬壽寺的禪房落腳。


    十年父女情,說斷就斷了。縱使道衍禪師這種方外之人事後也有些悵然,讀經抄卷都無法靜心,習慣性的摸了摸左腕的佛珠,撲了個空,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將佛珠贈給了妙儀。


    道衍禪師走出禪房,在萬壽寺信步遊蕩。腦中卻一直迴想著這十年和姚妙儀的點點滴滴:


    從寺廟門口撿到小乞丐般的妙儀;發燒說胡話的妙儀;聰明好學的妙儀;混跡市井的妙儀;初入明教的妙儀;第一次殺人的妙儀;替兄從軍的妙儀;還有,被他決然斬斷父女之緣,震驚受傷的妙儀……


    今日大雪初停,天氣放晴,寺裏品階低級的僧人們沿路鏟雪,鏟走齊小腿深的積雪,石板路終於露出了青色的真顏,除去飛雪的裝飾,返璞歸真。


    道衍禪師覺得,自己就如同表麵的積雪,妙儀就是石板路,當春天來臨,或者受了外力幹擾下,積雪終究消失,而妙儀會呈現她最初的身份——魏國公嫡長女。


    罷了,罷了,或許一切皆有定數。


    不知是誰拋過來一張紙條,落在道衍腳下。


    一刻鍾後,道衍按照紙條的指引,到了一個香客的禪房裏。


    是光明長老狐蹤。


    狐蹤刮掉了花白的胡須,頭發也不知被什麽東西染黑了,腰身筆直,穿著珍貴的狐裘,整個人像是年輕了二十幾歲,和城門附近貼的懸賞告示上的糟老頭似的畫像判若兩人。


    估摸滿城尋找狐蹤的毛驤打照麵,也認不住他來。


    道衍禪師說道:“我們以為你已經出城,遠走高飛避風頭去了。”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親兵都尉府也估計我已經出逃了。”狐蹤一笑,眉宇間一股讀書人的風流態度,“我已經開始在金陵召集舊部,訓練新人,以謀大計。”


    道衍禪師淡淡道:“哦?此事你並未在飛鴿傳書中提起。”


    狐蹤點點頭,“沒錯,我是故意這麽做的,小明王年紀小,不經事,我打算準備妥當後再告訴他。”


    道衍禪師麵無表情,說道:“他畢竟是小明王。”


    言下之意,就是說狐蹤擅做主張。


    狐蹤沉默良久,說道:“其實我今日告訴你,就等於告訴了小明王,他向來對你言聽計從。”


    這話有些誅心了,等於說小明王是道衍禪師的傀儡。


    道衍禪師連眼睫毛都紋絲不動,說道:“你誤會了,小明王他是個有主意的人,隻是他天性恬靜,對人恭敬有禮,習慣商量著辦事,潤物細無聲對事情施加影響,甚少用小明王的身份強行推行他的主張而已。”


    “狐蹤,這次就當你被人背叛,剛剛出獄,心有戾氣,口不擇言,我不會計較,更不會告訴小明王,你以後莫要再說這等話了,明教如今勢微,禁不起猜忌誤會。”


    狐蹤和道衍禪師對視片刻,而後比了個手勢,請道衍禪師坐下,說道:“抱歉,在天牢這半年來,無時不刻不想著複仇,是仇恨支撐著我抵抗嚴刑逼供、拒絕朱元璋高官厚祿的誘惑,一直熬到今天。”


    “出獄後,見小明王一直不溫不火的樣子,沒有任何銳意進取的計劃,心下很是著急,難道有生之年,都不能光複明教,將小明王推上帝位嗎?小明王跟著你修佛,是不是也學著四大皆空了?”


    對麵狐蹤的疑問和委屈,道衍禪師歎道:“你我都是從少年起就秘密追隨明王,曆經風雨,對明教忠誠之心,日月可鑒。歲月蹉跎,我們從青蔥少年,成了白發老者。”


    “年紀大了,從少年時就開始追尋的理想卻屢遭挫折,遲遲未達成,我們一輩子都投身在這個理想之中,如今卻看著現實和理想似乎越來越遠。失望、焦躁、憤懣,心中是五味雜陳啊。”


    道衍禪師一番推心置腹,狐蹤連連點頭,“你我少年時就是知己,如今也隻有你最明白我的心情。明教不能再這樣不溫不火、被動挨打下去了。這大明的天下本該屬於小明王,你我也應該是魏國公、曹國公這樣一品公爵的大人物,而不是隱姓埋名,龜縮在角落裏,如過街老鼠般,是人人喊打的魔教逆黨。”


    狐蹤一拳擊打在炕幾上,震得茶盅的杯蓋都發出嗡嗡之聲,麵上滿是堅毅之色,“有生之年,我想親手擁戴小明王登上皇帝寶座。”


    道衍禪師拍了拍狐蹤的肩膀,“曹操有句詩說的極好,‘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我們這些人的理想並沒有被歲月消磨,反而更加堅定了。狐蹤,待明教休養生息完畢,小明王定會重振士氣,以圖大業的。”


    狐蹤緊緊抓著道衍禪師擱在他肩膀上的手,說道:“我被關進天牢,也並非毫無收獲,離我牢房不遠處,關著魏國公以前謀士的夫人,從她那裏,我知道了一些魏國公府的秘密,由此製定了一個絕佳的計劃,倘若成功了,對我們的大業,有事半功倍之效。”


    道衍禪師心中一沉,問道:“那個周夫人是你殺的?”


    狐蹤點點頭,“我從她嘴裏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後,遂將她滅口了。沒有在飛鴿傳書裏明說,是怕小明王心慈手軟,不理解我的行為,反而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況且周夫人一死,昏鴉才會盡快恢複魏國公嫡長女的身份,開始我計劃的第一步。”


    沒想到是狐蹤殺了周夫人,我還以為是當年殺害徐夫人幕後真兇收買獄卒所為。道衍禪師沉默片刻,說道:“殺一個無知婦人的方法有千百種,你是故意用動靜最大的馬錢子之毒,實則是知曉妙儀懂得醫術,一眼就能看出蹊蹺之處。由此懷疑是我暗中指使,而我——”


    狐蹤坦然承認道:“沒錯。你我相交多年,我深知你小心謹慎的秉性,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一旦起疑或者離心了,不管多麽不舍,都會毅然轉身,不再迴頭。你能成為智慧長老,多年在明教屹立不倒,親手撫養教導小明王,小心謹慎這一原則功不可沒。”


    “我故意製造這次誤會,使得你們父女暫時離心,徒生間隙,你逐走昏鴉,昏鴉才能放下羈絆,歸宗徐家,成為徐家大小姐,開始這個計劃的第一步。你放心,將來我會親自出麵,澄清誤會,再進行下一步計劃,昏鴉肯定會再次投入明教的懷抱,心甘情願為我們所驅使。”


    道衍禪師問道:“你如何篤定身為國公府嫡長女的她會重投明教,重拾昏鴉之名?”


    狐蹤冷笑道:“昏鴉有兩個心結,一是外祖父謝再興叛變之謎、一個是她母親徐夫人被刺殺的真相。隻有掌控這兩個謎團,將我們想要的一麵詮釋給她看,就能通過這個操縱她的想法。”


    道衍禪師問道:“就像製造周夫人之死那樣?”


    “對。”狐蹤說道:“你看,這不就立竿見影了嗎?每個人都有弱點,你和她十年父女之情,還不是說斷就斷了。不為名利,隻為當年這兩樁懸案,猶如龍之逆鱗,觸碰不得。”


    “所以你的計劃是——”道衍禪師看著眼前的老友和夥伴,狐蹤身為光明長老,心機和實力都不輸道衍,也幾乎從無敗績,隻是去年陰溝翻船,敗在郭陽天這個叛徒手裏。


    狐蹤收羅舊部,重振旗鼓,放手一搏,說不定真能如願。


    狐蹤擺開了一個圍棋棋盤,以黑白子擬人,細細講述了他的計劃。


    道衍禪師聽了,暗道:倘若真到了那一步,妙儀就如在火焰上,兩麵皆被炙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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