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蓮心是常三小姐身邊的一等大丫鬟,吃穿用度、舉止言行比尋常人家的小姐還尊貴些。


    也不知為何,麵對姚妙儀水波不興的眼神,蓮心隱隱有些膽怯,她低聲說道:“是奴婢自己的意思,請姚大夫莫要誤會了。”


    當然不能是常槿的意思了!


    姚妙儀暗道,公侯門的千金小姐,講究矜持規矩,若說是常槿的意思,未免會授人以口舌,說三小姐思慕王府的座上賓客王寧。


    此話若傳出去,有損常槿名譽。


    但是姚妙儀覺得有了崔嬤嬤的前車之鑒,蓮心應該不會自作主張來求姚妙儀勸王寧。


    起碼應該是得到了常槿的默許。


    常槿的乳娘崔嬤嬤為難姚妙儀一事被王寧知曉後,他就有了搬出開平王府的念頭,隻是當時李文忠為了抓住戰機,連夜秘密點兵北伐,王寧一心為常遇春複仇,便主動請纓編入軍隊,立下赫赫戰功,負傷迴到金陵,封了世襲的千戶,恩蔭後代子孫。


    王寧迴到金陵後,向常家請辭,搬出開平王府。他身上多處受傷,還斷了兩根肋骨,正在臥床休養中,常家三兄弟輪番挽留苦勸,王寧都不肯鬆口。


    其實常槿明白,王寧堅持搬出開平王府,實則是為了姚妙儀重陽節那天被崔嬤嬤為難的緣故。


    但是常槿不好去勸王寧留下,蓮心這個丫鬟見主人憂心,心想解鈴還需係鈴人,便借著買玫瑰醬的機會,請姚妙儀去說服王寧。


    蓮心說的也有道理,“……姚大夫,王千戶重傷未愈,需要好好調養休息,不宜挪動。再說王府一應伺候的小廝婆子都是現成的,外頭那些現雇的傭人沒有他們細心。”


    姚妙儀一直把王寧當做和胡善圍似的朋友,和他之間清清白白的,可是無端被人齷蹉的臆想,若說沒有怒氣絕對是假的。


    隻是現在來求她的是蓮心,而非當時故意刁難的崔嬤嬤,姚妙儀也不好當麵打臉,便說道:“王寧是我同鄉不假,不過他選擇住在何處,我是無權過問的。我一個大夫,治病還可以,當說客就差遠了。”


    蓮心走後,宋秀兒知道了此事,當即氣鼓鼓的將發髻上的牡丹絹花摘下來,“蓮心太過分了。她家小姐不好規勸王寧,難道你去就合適嗎?她家小姐要臉麵,我們就不要了?太欺負人,我以後再也不和她好了!”


    宋秀兒就是這個直爽的脾氣。喜歡就喜歡,不喜歡了立馬翻臉。


    姚妙儀說道:“我們市井小民,倒不在乎這些小節,出麵勸一勸也無妨的。隻是王寧是世襲的千戶大人了,有他自己的考量和打算,我有什麽資格幹涉他的選擇。至於他的傷口,我上次親自檢查過了,愈合的很快,可以下地慢慢走動了,換個地方住著,也並無大礙。”


    姚妙儀在沙場上當過軍醫的,見慣了生死和各種傷患,治療手段簡單粗暴,她自然覺得王寧搬個家對傷病沒什麽影響。難道當了千戶大人,身體就嬌慣起來了?


    宋秀兒連連點頭,“何況男子漢大丈夫,豈能一直寄人籬下?王寧遲早都會搬出來自立門戶的。我瞧出來了,大戶人家彎彎繞繞太多了,就連蓮心對我好,八成也隻是想利用我而已,咱們不去趟這趟渾水。”


    宋秀兒將蓮心送的宮裏內造絹花也收好了,“下次再來買玫瑰醬,我就還給她。從今往後,她是大丫鬟,我是藥鋪管賬的,井水不犯河水。”


    言談間,宋秀兒突然停下,深吸了鼻子,“有病人,一股脂粉味,定是找朱五郎瞧病的。”


    外頭不知何時停了冰冷的雨點,百和堂慢慢有了看病抓藥的客人。


    姚妙儀挑了挑簾子往大堂看去,果然是個十六七歲的大姑娘嬌嬌怯怯的坐在書案後麵,朱五郎正在仔細給女子把脈。


    寒冬時節,女子卻隻穿著薄棉襖,顯出盈盈一握的腰身,是一個江南小佳人。


    女子一邊拿著帕子掩麵,一邊透過帕子的縫隙偷看朱五郎,“大夫,你說我這是怎麽了?好幾天吃飯沒胃口,人都憔悴了。”


    “又是這個狐狸精!“宋秀兒目露鄙夷之色,悄聲解釋道:“這是織錦一坊一家布店老板的女兒,隔三差五的來咱們百合堂,點名要找朱五郎瞧病。不是說頭疼,就是乏累沒食欲,想方設法的和朱五郎搭話。”


    姚妙儀忍俊不禁的噗呲笑出聲來。朱橚長的俊,說話動聽,人也正派,加上有行醫這門一技之長足夠養家糊口,頓時成為城南平民區炙手可熱的女婿人選。


    現在百和堂的生意,居然基本靠著朱五郎撐起來,主要做女人生意。賣的最好的,就是用來調理女人經期的姚家秘製玫瑰醬。


    市井兒女,大多潑辣奔放,不像閨門千金那麽講規矩,男女大防之類的。看上了就想法子在對方麵前多晃一晃,希望能夠吸引意中人的注意。


    如果兩方都有意了,便請媒人說和,過了明路。


    “你當真以為這些帕子是無意遺失的?哼,才不是呢,好幾塊都是看病的女病人故意扔在在那裏,等著朱五郎拿著帕子尋人呢。”宋秀兒指著藥堂櫃台處的一個小籮筐說道。


    裏頭放著客人們遺失的小物件,比如火鐮、荷包、手帕之類的,其中各種繡著喜鵲登枝、鴛鴦戲水的帕子最多。


    這時候朱五郎將女子左右手的脈都摸清了,坦言說道:“姑娘,你沒病。”


    女子嗔道:“又忘記了?我叫黃鶯。既然沒病,那為何總是沒胃口?定是看錯了,你再給我把把脈吧。”


    言罷,擼起衣袖,將一段皓腕再次擺在書案上的小脈枕上。


    宋秀兒像是被亮瞎了眼似的,目光瑟縮了一下,肉麻的不得了,幹脆去櫃台切甘草片去了,眼不見心不煩。


    朱五郎正色說道:“黃姑娘,小生雖年輕,這脈還是把的準,無須再把了,姑娘身體康健,不需要吃藥。”


    女子強辨道:“那為何我總是不想吃飯,食不下咽?”


    朱五郎想了想,說道:“是不是家裏飯菜不對味?換個口味或許就好了。”


    是因為想你想的啊!呆子!


    女子想多和朱五郎說幾句話,便又問:“怎麽做才能有味?”


    朱五郎那裏懂庖廚之事?隻得說道:“這個……小生不懂,或許多加點鹽就行了。”


    姚妙儀在隔間聽了,捂著肚子暗笑不止。


    那女子不依不饒,纏著朱五郎說話。逼得朱五郎實在沒辦法了,攤開筆紙,“我給你開些山楂熬水喝吧,這個有促進食欲之功效。”


    女子拿過隻寫著山楂片的藥方,讚道:“朱大夫好醫術。”


    朱五郎木愣愣說道:“天氣冷,姑娘多穿些,有時候凍得胃寒了,也是沒有食欲的。”


    女子聽了,立刻羞紅了臉,抓了藥就走。


    隔間姚妙儀已經扶著藥櫥彎腰笑了,“秀兒,快來幫我揉一揉肚皮,肚腸都要笑抽抽了。”


    黃姑娘走後,緊接著又來了西街成衣店的李秀娘,這位是真病了,風寒咳嗽,朱五郎開了方子,李秀娘說道:“多謝朱大夫……聽說你是獨自一人在金陵討生活?哎呀,那過年誰給你裁新衣、做新鞋?不如交給我吧,用好棉花,保管穿的暖暖和和的。”


    朱五郎好像聽出點弦外之音了,微微有些臉紅,說道:“姑娘的好意,小生心領了。我們東家是個實誠人,管一年四季的衣服,過年也發一套新冬衣,所以小生不能照顧姑娘生意了。”


    這李秀娘抓完藥之後,居然偷偷找上了姚妙儀,“姚老板,聽說你們店裏給夥計發四季衣服?不如交給我們裁吧?都是街坊領居,我給你們百和堂打對折如何?”


    省錢不說,還能穿好的,還能看朱橚的熱鬧,姚妙儀當然同意了,“好啊,你做的衣服,我放心。”


    李秀娘心花怒放,眼角餘光不禁撇了一眼看診的朱橚,“做衣服要先量身,明日我親自過來量,順便帶些衣料,你們挑一挑喜歡的。”


    姚妙儀笑道:“好。”暗想李秀娘一家是從四川遷來的匠戶,性格大膽潑辣,比那個黃鶯黃姑娘還直白,明日朱橚恐怕從頭到腳都要被李秀娘摸個遍了。


    冬天傷風的病人多,朱橚在大堂坐診,倒也忙了一下午,基本是女病人,還有些用看女婿的目光來打量他的老者。


    一個白發老太太越看越喜歡,忍不住問道:“朱大夫,你可有婚配?”


    朱橚一怔,而後說道:“不曾婚配,小生父母在堂,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


    老太太追問道:“你父母在何處?”


    朱橚敷衍說道:“在鳳陽老家種地。”這話對了一半,洪武帝和馬皇後閑時就在宮裏開了幾塊地,什麽都種,春耕秋收他們最喜歡的消遣方式。


    老太太笑道:“鳳陽好地方啊,是皇上龍興之地,小夥子,你也姓朱,莫非是皇帝的族人?”


    朱橚忙擺手說道:“不敢胡亂認皇親,要殺頭的,我隻是一介草民……”


    老太太步步緊逼,直到逼著朱橚胡謅說自己命格太硬,算命的說他不益早娶,否則克妻等狠話,老太太才放過他。


    掌燈時打烊,朱橚親手熬製的冬季進補固元膏凝固成型了。他將一大缸子固元膏分成了四塊,“這一塊給父皇、這塊給母後,這一塊留給四哥。”


    姚妙儀將朱橚分開的一塊塊固元膏舀進陶罐裏封好,“四殿下年紀輕輕,也要進補?”


    “四哥身體還好。”朱橚說道:“不過四哥一直很忙,宗人府大小事務,還要監造皇陵,替我為父皇母後盡孝道。我熬些進補的膏藥送給他。”


    姚妙儀指著第四罐固元膏問道:“那這個是給誰的?”


    朱橚俊臉驀地一紅,“給……給王姑娘的。”


    喲,看你這副扭捏之態,準有情況!


    姚妙儀故意打趣道:“那個王姑娘?街頭包子鋪家的王二姐?”


    王二姐包子吃多了,長的也很像包子,最近似乎決心瘦身了,時常來百和堂買點枯荷葉消食減肥。


    “才不是!”朱橚也沒多解釋,提著藥罐匆匆走了。


    晚飯時姚妙儀將此事當做笑談說出來,宋秀兒冷哼道:“還能是那個王姑娘?當然是城南開香料鋪子的王姑娘啦,畫上的美人圖尚不及她三分呢。朱五郎給她療傷,解過烏頭之毒,看樣子要以身相許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明·徐後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暮蘭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暮蘭舟並收藏大明·徐後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