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稍大一點兒就知道別人家的爸爸背著女兒,我也不能多看一眼,免得我媽傷心。沒想到現在長大了,還有機會被人背,蘇悅生看上去挺瘦的,但肩膀很寬,伏在上麵倒是很舒服,我看著他脖子裏的汗珠,問他要不要歇一歇,他說:“你又沒有多重。”然後跟我講起他去爬乞力馬紮羅雪山,背著全副的登山帳篷和工具。我都不知道乞力馬紮羅在哪兒,聽他說得似乎挺輕鬆,好像那雪山也不高似的。我們一邊說話,一邊就走到了垂柳依依的碼頭邊,我趕緊從他背上溜下來,赤腳踩在公園新鋪的防腐木上,比石子路好過多了。

    那些鴨子船就泊在碼頭邊,我們左顧右盼了一下,四處靜悄悄的,隻有蛙聲喧鬧。我們倆小心地躬著身子走過去細看,才發覺每一隻船都用鐵鏈子串起來,然後用另一根鏈子拴在碼頭一個石墩上,我和蘇悅生蹲在那裏解了半天才解開鐵鏈,幸好沒鎖,大約誰也不會想到會有人來偷鴨子船吧?

    我們當然也不是來偷船的,我們隻是偷偷來劃船。

    解下最靠邊的那隻船,蘇悅生就把鐵鏈套迴石墩上,我先爬到船上,蘇悅生站在碼頭上用力將船往外一推,然後也跳上船來,小船晃晃悠悠,飄向湖心。我又興奮又害怕,蘇悅生坐下來試著掌舵,我們兩個踩著腳踏,慢慢向湖心劃去。

    月亮映得湖中十分明亮,今天雖然不是十五,但半輪月亮皎潔光華,湖中波光粼粼,像倒映著萬千條細小的銀蛇。不知道什麽時候風住了,連蛙聲都息了,四周安靜得隻聽得見鴨子船踏水的聲音,我問蘇悅生:“你小時候有沒有劃過鴨子船?”

    蘇悅生說:“沒有。”

    我心裏覺得奇怪,小時候我是因為窮,所以從來沒有上公園來劃過船,蘇悅生又是為什麽呢?

    我們的船已經慢慢劃進月亮的倒影裏,四處都是銀光閃爍,像是誰打碎了碩大無朋的鏡子,映出一道道銀色的流光,又像是誰隨手撒了一把星星在湖裏,千點萬點銀釘都被細碎碎地攪散,更像是元宵節的時候放煙花,我們就坐在那煙花四濺的天幕上,湖水是黑絲絨般的暗,反襯著銀粉澄澄的光華。

    蘇悅生的臉龐有一半被船頂的陰影遮住,顯得晦暗不明:“我爸總是開會,或者在出差。那時候我媽媽身體已經很不好了,我從小是保姆帶大的,保姆從來不帶我去公園。等到上小學的時候,我就被送到國際學校寄宿,每年夏令營都是去歐洲或者北美,所以,我也沒有劃過鴨子船。”

    他敘述的語氣平淡得幾近無趣,但我卻知道其中的隱痛。沒有經曆過單親家庭的人大約很難以想象,比如我就無數次想象,如果有魔法,我寧可迴到過去最窮的時候,寧可一輩子不買新衣服沒有好吃的零食,我願意拿自己擁有的一切去換取我的爸爸。

    旁人永遠也不會明白,我會多麽羨慕那些普通而平凡的家庭,那些有爸爸媽媽的家庭,是的我媽對我很好很好,但那畢竟是不一樣的。

    我知道蘇悅生和我一樣,他願意用一切去換取,可以在童年時代,跟爸爸媽媽到公園,劃著鴨子船,就像所有普通人那樣,就像別的所有孩子那樣。

    很尋常很微小的事情,但我們都曾得不到,而且,永遠得不到。

    我慢慢拉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微涼,握住了我的指尖,我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船隨著風在湖中蕩漾,我說:“我唱支歌給你聽吧。”

    他說好。

    我很認真地唱搖籃曲給他聽,小時候我生病了,或者難過的時候,我媽沒有別的辦法,隻能唱歌給我聽。那時候很窮很窮,她買不起玩具哄我,隻能唱歌給我聽。她唱得最多的就是這首搖籃曲,在她的歌聲裏,我總能慢慢地平靜,慢慢地睡著,也許這世上有一首歌是靈藥,它可以安慰我,讓我覺得像母親的懷抱一樣安全,一樣寧靜。

    所以每次我特別特別難過的時候,總希望身邊的人可以唱歌給我聽,隨便唱什麽都好,都會讓我覺得不那麽難過。我輕輕哼唱著柔美的歌謠,同樣希望著自己的歌聲可以讓蘇悅生也覺得不那麽難過。我輕輕靠在他的肩上,他低頭吻著我的發頂,月色朦朧,他的耳朵真好看啊,輪廓弧線柔和,被月色一映,好像白玉一般,我忽然想起來他上次唱小星星,不由得臉上發熱,笑了一笑。

    “你笑什麽?”他低聲問我。

    “不告訴你。”我朝他扮鬼臉,我才不要再提起那件丟臉的事情。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我,忽然攬住我的腰,深深地吻我。月亮被雲彩遮住,漸漸有星星的光華露出,初夏夜風溫軟,風裏有槐花清甜的香氣,還有他身上的氣息,淡淡的酒香讓我微微眩暈,他的吻仿佛湖水一般,讓人沉溺。

    突然有一束雪亮的光照過來,刺得我眼睛都睜不開,更多的雪亮光束射過來,我本能地捂住雙眼,蘇悅生將我擋在身後。我這才發現岸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了一群人,他們拿著巨大的手電,毫不客氣地用那些刺眼的燈柱籠罩著我們,還有人衝我們嚷嚷:“你們倆怎麽迴事!怎麽溜進來的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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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劃過來!我們是公園保衛科的!”

    “誰讓你們劃船的!快靠岸!”

    “告訴你們我們已經報警了,派出所的同誌馬上就到!”

    “劃過來!”

    我被手電照在臉上,連眼睛都睜不開,蘇悅生一邊將我擋在身後,一邊用手擋著眼睛,他大約這輩子也沒這麽狼狽過。保衛科的人一邊朝我們喊話,一邊就去解開船朝我們劃過來,我們被兩艘船逼迫著靠岸,一上岸就看到了警察,他們真的報警了。

    我都快哭了,蘇悅生好像還挺沉得住氣,我們倆被簡單盤問了兩句,就被110的車子帶迴了派出所,我這輩子還沒坐過警車,估計蘇悅生也沒坐過,被關在警車後座的滋味……真是百感交集啊!

    幸好沒給我們倆戴手銬,不然真是沒臉活了。

    大半夜派出所還挺繁忙的,值班室不大,整間屋子裏彌漫著一股泡麵的味道,一個四五十歲的老民警坐在桌子後邊,一邊吃泡麵一邊跟押我們來的人打招唿:“喲,老張,又逮到一對兒野鴛鴦?”

    我不由得鼓了鼓眼睛。

    “這對兒倒不是賣淫嫖娼,這對兒是談戀愛的。”

    “談戀愛你把他們帶迴來幹嗎?”

    “甭提了,深更半夜這兩位不知道抽什麽風,翻牆進公園劃鴨子船,被公園保衛處逮了個正著!”

    吃泡麵的民警樂了,衝我和蘇悅生直笑:“劃個船才多少錢啊?一小時十塊?二十?你們倆這摳門勁兒!哎小姑娘,不是我說你,男人靠不靠得住,就看他肯不肯為你花錢,你說連十塊二十都要省,這種男朋友還能要麽?”

    我看了看蘇悅生,他也看了看我,我們倆的眼神同樣悲壯。

    接下來的經曆就更悲壯了,吃泡麵的民警三口兩口撈完了泡麵,開始給我們錄口供,說我們倆危害公共安全。

    蘇悅生終於忍不住了,分辯說:“我們沒危害公共安全,我們就是劃了一下船。”

    “那還不叫危害公共安全?你會遊泳麽?好,就算你會遊,小姑娘會遊泳麽?黑燈瞎火的,她要掉水裏你救她不?你萬一救不起來反倒把自己也淹水裏了怎麽辦?公園公園,就是給老百姓遊玩的地方,你們倆要是在公園裏出個事,大家心裏多膈應!還怎麽上公園玩去?還能玩得開心麽?以後還有人敢劃船麽?這不是危害公共安全是什麽?”

    民警同誌滔滔不絕一口氣說完,這才呷了一口保溫杯裏的熱茶,說:“來,姓名住址工作單位電話!”

    我和蘇悅生對望一眼,咬緊牙關,打死也不說。

    “怎麽?怕丟人啊?爬公園牆的時候怎麽沒想過丟人?”民警同誌繼續滔滔不絕地教育我們,主要是教育我,“什麽叫遵守公共秩序,公園牆那是能爬的麽?小姑娘,男人靠不靠得住,就看他對你怎麽樣。你看看爬那麽高的牆,多危險!他帶你做這麽危險的事情,這種男朋友還能要麽?我告訴你,我閨女和你差不多大,她要敢帶這種男朋友迴家,看我不打斷她的腿!”

    蘇悅生氣得額角直暴青筋,我在桌子下用力捏了捏他的手,然後弱弱地反駁那老警察:“他……對我挺好的……”

    “對你好能帶著你去爬牆?你看看你衣服都掛爛了……”老民警直搖頭,上下打量我,“鞋也弄丟了吧?嘖嘖,男人靠不靠得住,就看他對你什麽態度,你鞋都丟了他還帶著你滿世界亂跑……”

    我理直氣壯地說:“剛才他一直背我呢!”

    老民警橫了我一眼:“對你好就有用啊?對你一時好那不算好,對你一輩子好才有用!”他重新拿起那張紙頭,“姓名住址工作單位電話!帶沒帶身份證,拿身份證出來!不要以為不說我們就查不出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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