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隊長的時候,趙昌富那一檔子事兒沒有被陳子謙和宏元康他們爆出來之前,楊連德萬事大吉。


    可克扣工分、糧食等事情被牽扯進來以後,那就不一樣了。


    那是得罪了不少人的事情,還好他自己識趣,趕緊承認錯誤,卸了隊長的職務,把吃進去的給重新賠了出來,公社也就從輕處罰。


    他自己一家也夾著尾巴做人。


    同個村子共條河,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大家夥也就一開始的時候不待見他,到了後來,事情漸漸地就淡化了。


    可對陳子謙、宏元康兩家人,他心裏沒怨恨那是假的,隻是他這人善於隱忍,一直沒有表現出來。


    尤其是看著陳子謙、宏元康等人,一個個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好,也不免眼紅起來。


    現在不一樣了,土地到戶,村裏的隊長、保管員、會計之類的領頭人,沒之前那麽重要了,大家各忙各的,誰還有事兒沒事兒找隊長?


    他們也就是一年交公糧、打點證明,或是接到公社安排,下來通知或是組織一些事情有點作用,別的能幹啥?


    一直以來,他在尋著機會看能不能找陳子謙等人的麻煩,可後來他發現,自己小看了陳子謙他們,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又幫著村裏人做了不少事兒,尤其是洪澇和分地這些大事兒上,更是得人心。


    他發現自己根本拿陳子謙等人沒辦法。


    直到這兩天,聽到一點事兒,他覺得自己有了個小機會——動不了陳子謙,惡心一下總還是可以的。


    “春貴在家撒?”


    昨天蘇同遠差點被黑娃子弄掉小命,吳巧花請人將蘇同遠送到鎮上,到公社請杜春明打電話到林場,將蘇春貴給叫了迴來。


    兩口子為了這事兒,弄得焦頭爛額。


    此時聽到外麵有人喊,坐在火塘邊烤著火,抽著紙煙的蘇春貴眉頭皺了起來。


    吳巧花更是厭惡,小聲嘀咕一句:“這狗日嘞黑老鴰啷個來了?”


    蘇春貴到林場上班,蘇同遠又不靠譜,家裏邊裏裏外外都是吳巧花一人在打理,為此,每天上工的時候,總多多少少有些耽擱。


    也正是如此,在扣工分這一塊,吳巧花就成了一個很好的對象,理由還能弄得冠冕堂皇,哪怕吳巧花那張嘴不饒人,屁大點事兒都能罵到門上,他也能以隊長的身份壓住。


    後來,事情暴露出來,吳巧花甚至還罵到楊連德的門上去,隻差沒打起來。


    吳巧花這樣的一個人,心裏自然是斤斤計較的,也是記仇的,此時又是心情極度不好的時候,當即將大門一把扯開:“黑老鴰,你狗日勒來幹啥子?”


    這話相當的不客氣。


    別的不說,楊連德年紀上少說比她大十五六歲,輩分上也大了一輩,剛一看到就被罵,楊連德臉色也不由變了又變。


    但既然是有目的而來,他隻能將心裏萌生的那股子怒氣給壓下,轉而賠笑道:“我聽說了同遠那娃兒的事情,過來問問到底是啥子情況!”


    “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蠻?”


    本就不待見楊連德,再看看他現在滿臉堆笑的樣子,吳巧花從他那裏感受到的,更多的是幸災樂禍,她臉色變得很難看:“家裏邊煩心事多得很,沒的空招唿你,從哪裏來就迴哪裏去!”


    她說著,砰地一下將門關上。


    楊連德一下子愣住,萬萬沒想到,自己不被待見到這種程度,專門跑來一趟,連大門都進不去。


    “我聽說蘇同遠那娃兒傷得特別重,肯定要的醫藥費很高,還想著送點錢過來,看能不能幫上點小忙,沒想到,好心被當成驢肝肺,算咯!”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佯裝作要走人。


    可這話聽在吳巧花和蘇春貴兩人的耳中,卻是被戳中了心坎。


    蘇同遠手被黑娃子咬斷,半個頭皮和臉皮被撓得不像樣,眼睛珠子還被弄瞎一個,如此重的傷,想要恢複,太難了,哪怕去了縣城,也無法再將他恢複成原來的樣子,斷臂能接好,可破相、瞎眼的事兒,卻是無法改變了。


    不管怎麽說,那是他們的兒子,再怎麽樣,也得醫啊。


    估計得在醫院住不少時間。


    而眼下,最頭疼的事兒,無疑就是醫藥費。


    一家子人,蘇春貴有工作,但隻是林場的一個護林員,他又是一個花錢大手大腳的人,每個月那點工資,能有十塊八塊交到吳巧花手裏就算不錯了。


    吳巧花這裏,守著家裏的田地過日子,這些年掙的工分,又要養著蘇同遠,連口糧都弄不夠。


    至於蘇同遠,天天往山上竄,開始的時候就隻能弄點肉,沒什麽進項,後來有了些經驗,也能弄到些皮毛,換到點錢。


    可是這家夥,就不是一個能省的人,兜裏一有點錢,就想著往鎮上跑,往縣城跑,非要吃光花盡才會迴來。


    這麽些年下來,好不容易攢了一點給蘇同遠娶媳婦的錢,結果出了這麽一檔子事兒,全進搭進去了都還不夠,正是尋思著到村裏找人借錢的時候。


    直到這時候,吳巧花才忽然發現,自己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貌似能開口借錢的人家不多,而僅剩的那幾家,也估計沒什麽錢。


    麵臨這樣的局麵,兩口子一路上商量著迴來,越想越不是味,一籌莫展。


    正是缺錢的時候,聽到楊連德是送錢來的,兩口子愣了一下,蘇春貴趕忙起身,扯開門,跑出去將楊連德拉住,賠笑道:“楊叔,莫見怪,這兩天出了這種事情,心情都不好,你請到屋裏坐!”


    楊連德見狀,知道自己捏到痛處了,架子也跟著端了起來,他斜瞥著蘇春貴:“我再進去不會被趕出來撒?”


    “不會……在這種時候能想到拉我們一把,那就是我們的恩人和貴人咯!”蘇春貴一臉討好地說。


    楊連德猶豫了一下,歎了口氣:“行嘛,那就進去坐坐!”


    他跟著蘇春貴進屋,見吳巧花也換了臉色,忙著遞凳子,忙著泡水,一下子變得殷勤起來,差點沒樂出聲。


    很久沒有這種被人捧著的感覺了。


    他強自收斂著笑意,假意問道:“蘇同遠那娃兒的情況啷個些?”


    “莫提了,提起來就是眼淚,本來端端正正的一個娃兒,被黑娃子這麽一傷,這後半輩子,都不曉得啷個過。現在還在躺在診所裏邊,整張臉都纏上繃帶,不成人樣了,以後怕是連娶個媳婦都難。


    為了治他這個傷,專門從縣城請了醫生來做縫合手術,還有眼睛上的手術,一哈子把家裏攢的那點錢都花出去了,要在醫院養不少日子傷,還要裝一顆假眼,少說也還要百把塊錢,讓我們上哪裏去找這麽一大筆錢嘛!”


    吳巧花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用哭腔說道。


    “娶媳婦的事兒,以後慢慢考慮,家裏日子好過了,自然有人願意嫁……眼下還是要以治療為主。”


    楊連德假意歎了口氣,伸手在衣服內袋裏摸索,撈出一把毛毛錢,食指在嘴巴裏蘸了口水,一張一張地數著,引得吳巧花兩口子也眼巴巴地看著。


    花了差不多兩分鍾的時間,他數了三遍,然後將錢遞給蘇春貴:“春貴啊,我這手頭也不寬裕,家裏搜搜找找,就隻湊了這五塊錢了!”


    蘇春貴看著那挺厚實的一遝錢,裏邊甚至還有不少一分、兩分、五分的紙幣和硬幣,眼皮不由抖動了幾下。


    還以為楊連德會有什麽驚天動地的大動作,可這結果,多少有些讓兩口子失望。


    身為前生產隊隊長的楊連德,就隻能湊出這麽幾塊錢,兩口子打死了也不相信,但這種事情,他們也沒法多說什麽。


    話又說迴來,五塊錢,那也是錢啊!


    蘇春貴將錢接了過來裝兜裏:“謝謝楊叔咯。”


    都看著楊連德數了三遍了,哪裏還需要他再數。


    卻聽楊連德接著說道:“春貴啊,你聽說了蠻?昨天陳子謙家那小兩口,在山裏麵打了隻大黑娃子迴來,還叫了金博禮一起去背肉。”


    “沒聽說!”


    蘇春貴搖頭道:“我昨天一直在鎮上診所裏邊,哪裏曉得這些事嘛。再說了,別人能打黑娃子,那是別人的本事。”


    “你說,你家蘇同遠也是上山,遇到了黑娃子,不但把那條長毛狼狗搭進去了,還差點把命給折了……


    我昨天就聽竹林邊老三家說,他家豬圈邊來了黑娃子,繞著豬圈轉了好幾圈,陳子謙家那小兩口一直跟著腳印往竹林裏邊去了。


    我閑著沒事兒,也順著那些腳印跟著去看了一哈,結果發現,伱家蘇同遠跟的那隻黑娃子,就是那小兩口打死的那隻,嗬嗬……”


    兩口子聽著這番話,越聽越覺得不對味。


    吳巧花是什麽人,本就是疑心病很重的人,蘇春貴從林場迴來,看了董秋玲幾眼,她都能找上董秋玲大吵一架弄得人盡皆知的人。


    此刻聽到楊連德這麽說,心裏不多想,那就不是吳巧花了。


    她鐵青著臉問到:“楊叔,你的意思是,那兩小口為了得到黑娃子,使了陰招,這才讓我家幺兒被黑娃子傷那麽重嘞?”


    楊連德愣了一下,連忙搖頭:“我可沒那麽說哈,我隻是想說,打的都是同一隻黑娃子,那熊膽、熊皮、熊肉,你們家卻是一點都沒得到。


    老話說,沿山打鳥,見者有份……給蘇同遠看病,不是需要錢的嘛,按理說,那黑娃子,也該有你們家一份,往這方麵想想辦法撒。還有你說的那種情況,也不是不可能,別讓人坑了害了,還不曉得。”


    他忽然覺得,吳巧花說的那些,是個很不錯的由頭。


    說完這些,他起身站了起來:“你們事頭多,我就不耽擱你們了……對了,我隻是提醒你們一聲,可不能說這些話是我說嘞,到時候弄得我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這做人難呐……”


    “不說,肯定不說!”


    楊連德的說辭,讓心裏滿是陰霾的吳巧花,像是突然間迸發出了閃電,有光亮,也有憤怒。


    “一定不能說哈,這事一傳出去,我一家子就沒法在石河子村呆了,會害死人嘞……”


    楊連德再次強調,見蘇春貴兩口子連連點頭,這才轉身出門,直到看不見蘇春貴家的屋子,他臉上得意地笑了起來,自語道:“這下有好戲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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