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忙活到傍晚,總算將那些蜂蛹挑得差不多了。


    其實蜂脾裏還有不少散存的蜂蛹,但三人都沒了耐性,幹脆扔到雞圈邊,讓自家的雞啄食。


    但就挑出來的蜂蛹,少說也有二十多斤。


    馮麗榮在廚房的鐵鍋裏倒了不少菜籽油,分幾次才炸出來,找了個罐子洗幹淨烘幹,裝了滿滿一罐子蜂蛹,還有不少剩餘,用油紙蒙口封存著。


    看著這些蜂蛹,陳安想了想說道:“我去縣城的時候一起帶過去,交給阿公,他能賣就賣,不能賣自己留著吃。”


    在山裏吃到這些東西,可比在縣城容易得多。


    而去縣城學車,得住在馮學恩老宅了,少不了得麻煩馮學恩和馮祥中,馮祥中時不時在家擺上一桌招待老顧客,這蜂蛹可是難得的下酒菜。


    在他們館子還開著的時候,陳安送去的那些蜂蛹,可是非常搶手的好東西。


    對此,馮麗榮當然沒意見。


    眼看時間差不多了,她開始在廚房裏張羅晚上的飯菜。


    等到陳子謙放羊迴來,也到了飯點,馮正良如約而至,跟他一起來的,還有雲梅、雲蘭這兩個小侄女。


    這一頓飯菜豐盛,臘肉、野味、平日裏積攢下來的木耳、菌子、銀耳之類的都有,放了滿滿的一大桌。


    當然,最顯眼的,莫過於那碗裝了冒頭的蜂蛹。


    雲梅、雲蘭不同陳平,吃多了蜂蛹會渾身發癢起包,兩個小家夥一調羹一調羹舀著蜂蛹往嘴巴裏塞的樣子,簡直是用蜂蛹來當飯吃的節奏,看得陳安都覺得害怕,生怕她們的小身體遭不住,要是過敏爆發出來,容易出事。


    所以,在桌上的時候,連番勸阻,兩個小侄女總算是收斂了一些。


    吃飽喝足,弄些蜂蛹讓雲梅帶著迴去給瞿冬萍,將她們打發迴去做作業以後,陳安拍了拍馮正良的肩膀,提了兩把竹椅往院裏走。


    馮正良之前聽陳安說過有事要問,所以在院裏坐下納涼的時候,他開口直接就問:“你是想問我啥子事?”


    “你不是在漢中那邊混過兩年嘛,我想向你打聽兩個人。”


    “那兩個?”


    “雷選運和孟奎鬆,聽說過沒得?”


    聽到這兩個名字,馮正良眉頭皺了起來,想了好一會兒,說道:“聽著熟悉,啷個就是想不起來……”


    說著,他還伸手錘了錘自己的腦袋。


    陳安小聲提點了一句:“那個叫雷選運的,別人叫他雷哥,好像是個偷屍賊……”


    馮正良一下子恍然大悟:“記起來了,是有這麽一號人,我還見過他,據說懂風水,手底下有一幫子人跟著到處收購各種古董,偶爾也掏挖古墓,聽說賺了不少錢。


    我當時從東北迴到漢中,有段時間聽說他幹這事兒賺錢,還想跟著去混,結果人家根本就不搭理我。


    後來我聽說了些事情,覺得這種事損陰德,而且被坑害的可能性太大,也就沒有再想著去刨墳,繼續幹倒賣票證的事情。”


    說起往事,馮正良那是感慨連連:“解放後,盜墓之風被殺了下去,再說,嚴格的計劃經濟之下,即使有了寶物,也沒法賣出去。


    要說有用的地方,就是把那些磚瓦或是墓碑搬迴去砌豬圈。


    但是哪個想得到,這幾年改革開放,跟外國往來多了起來,市場鬆動,我也沒想到,那些破磚爛瓦一哈子變得值錢咯,我當時要是狠狠心,說不定也早就發財咯。


    還有就是你說的這個孟奎鬆,他不是漢中人,而是西安人,這人出名,雷選運就是跟著他混嘞。


    原來是紡織城國棉六廠的子弟,還修鐵路參加過三線,後來分到手表廠,廠子倒閉了就幹起了收文物的事情。


    漢中、西安那邊,現在有好多人到處收麻錢,上次過去,走在街頭,不時就會碰上說粵語的廣東人,這些人十有八九都是收麻錢嘞,就連我們這邊的縣城都有。


    孟奎鬆在八一年的時候,就從周邊村子收了一些麻錢賣給廣東人,你是不曉得,提一提兜麻錢到廣東,就直接成了萬元戶。


    麻批,羨慕死我了,一萬塊啊,蓋上一院房子還綽綽有餘,聽說他現在在大量收購瓷器、銅錢、銅器、石雕那些東西,都成一了一個很有名氣的掌眼了。


    他人我是沒見過,但聽戴世雲和齊元穀他們兩個說了不少,吹得神戳戳嘞。”


    麻錢,即是銅錢,收麻錢,代指收古董的。


    這方麵的事兒,陳安聽說過一些,也在上輩子看了那些盜墓電影之後,了解了一些。


    在川陝地界,盜墓組織一般稱為一鍋兒。


    其中級別最高的叫掌眼,負責策劃、鑒別和出售。


    這孟奎鬆,就是這一級別的,相當於一個代理商,走街串巷收購,然後轉手賣給廣東人,再流往港澳歐美。


    此外,還有支鍋,負責籌錢和買設備;腿子是技術工,相當於工程師,搞勘測、爆破之類;下苦則是幫忙幹粗活的,大都是些為了賺點小錢的農民。


    好嘛,一個偷屍賊,一個倒賣古董嘞,難怪會勾搭在一起。


    陳安算是明白了,這兩人的關係。


    很有可能,自己遭遭人算計,就是那孟奎鬆指使,剛花了幾千塊錢買了五匹葉崹參,轉頭就想著把錢拿迴來,這想法,太正常不過了。


    那幾千塊錢,哪怕對於孟奎鬆這樣的“有錢人”來說,也依然是大錢,若是能拿迴去,那就是無本的買賣。


    陳安想了一下,接著又問:“那之前準備搶老何崹參那個名叫劉三的人,跟雷選運他們又是啥子關係?是他們手底下的?”


    “沒聽說過!”


    馮正良搖了搖頭:“要是跟雷選運他們有關係,齊元穀他們早就跟我說了,在說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們從來沒有提過,應該不是一夥嘞,但是不是最近接觸上的,我就不曉得了。”


    “那孟奎鬆、雷選運他們勢力大不大?”陳安又問。


    “我不曉得,隻是聽說孟奎鬆有錢,至於雷選運他們有好幾個,我見過幾個,看著就是群大老粗,沒得啥子特別,估計是有錢了吧,為人比較霸道,狂得很,領著手底下幾個人,那是稍有不順心就動手,經常惹事,有不少人怕他們!


    不過他們也不經常在漢中,更多時候是到外邊跑,一年到頭,見不到幾次,孟奎鬆更多時候,是在西安那邊……


    這些事情,我其實知道得不多,要想了解更多,還得去問哈齊元穀、戴世雲他們兩個,他們知道得更清楚些。”


    說到這裏,馮正良頓了一下說道:“你問這些幹啥子?是不是你也想幹倒賣古董的事情,想入夥?”


    “入錘子的夥,我就不是幹這些事兒的料!”陳安直接搖頭。


    馮正良撇撇嘴:“莫那麽膽小撒,比你攆山、采藥賺錢多咯。”


    陳安又何嚐不知道幹這事兒賺錢,他甚至還聽過一句話:要想富,挖古墓,一夜成為萬元戶。


    他也知道,其實在這兩年盜墓的人零星出現,還不算多,更多的人是在民間收各種東西。


    大家對古董方麵的意識不強,家裏若是有老舊物件,拿出來給個三塊兩塊的就賣了,他們完全不知道,被人一倒手就能賺成千上萬,再倒手,上百萬都正常。


    直到民間的東西收得差不多,很難再收到硬貨了,才開始打墓地的主意,那得是幾年後的事情,大約在八八年左右,江湖的各路偷屍賊,開始朝各個古墓大省盤踞。


    這時候的盜墓,不再像孫殿英、黨跛子那麽暴力,偷屍賊們有不少懂風水的,能測算出墓道入口,然後用洛陽鏟掏個十多米的洞,在裏麵埋上炸藥,實施爆破。


    炸藥讓周圍的土鬆動了,很容易就能挖進去。


    盜墓者如此猖狂,一方麵是警力跟不上,沒法對每一個墓地進行保護,隻有靠當地群眾發現了舉報,才能去處置。


    另一方麵,盜墓者的手段,是從古老的經驗流傳下來的,並且長期奮戰在第一線,有的比考古專家們還專業。再加上金錢的驅使,他們總能敏銳地找到那些隱藏的墓地。


    比如,盜墓常用的工具洛陽鏟,就是一百多年前,洛陽一個叫李鴨子的的盜墓者發明的。鏟頭是個半圓筒,一鏟子下去,能帶上來一筒土,可以辨別下麵有無情況。


    因為這鏟子特別好使,後來就被考古學者拿來用了。在考古院校裏,使用好洛陽鏟,是必練的基本功。甚至在個別院校的課堂,還曾邀請盜墓者去給學生們上課。


    高手在民間,不服不行。常常是,盜墓賊動過手之後,考古專家才發現那裏有重要文物,跟著采取保護措施。


    話又說迴來,賺錢是賺錢,但也經常引得一幫子警察追在屁股後邊,那抓了多少人啊。


    在這年頭,被抓到了,處罰往往是沒收東西,外加一筆罰款,不痛不癢的,隻要成功一次將手頭的東西出手,就能賺得盆滿缽滿,所以屢禁不止。


    事實上,幹這些事兒,哪有什麽規矩可言,不像裏寫的那樣,盜墓的都是來自什麽世家或是門派,現實中,隻是一群為了賺錢,半路起家的人。


    三教九流,幹什麽的都有。


    人一雜就容易亂。


    對於陳安來說,這終究不是穩妥的事情,不是正經買賣,甚至是賠命的買賣,自己也沒那方麵的積累,稍不注意就會被卷入其中再難出來。


    人生說白了,隻有兩個大的選擇,敢不敢出手,要不要收手。


    陳安擔心的是,自己出手了,然後收不了手,有些事情,一旦做了,想退出來,可不是那麽容易的。


    就如同很多電影,都有類似的情節:想著幹完最後一筆就撤,但這最後一筆,往往成了絕命之筆。


    走上盜墓的路子,當一鏟子下去的時候,就可能已經切斷自己的歸路了。


    很多時候,之所以會功敗垂成,不是智謀不足,不是膽略不夠,其實隻不過是利益使人頭腦發昏而無法自拔。


    誰都知道這個理,但設身處地,真正輪到自己的時候,就想不起來了。


    就連家裏邊存放的這些東西,有的時候陳安細細一想,都覺得棘手。


    上輩子他就是一個山裏的廢人,從來沒接觸過,也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陳安深知,越是往後,這方麵的管理越是嚴格。


    可這些東西,現在出手的話,實在是不值當。


    思來想去,還是好好藏著吧,等過上二三十年,到那時候包裝一下,也如那些直播鑒寶的人所說那樣,一口咬定祖傳的,老人給的,外出遊玩攤子上買的……借口也多了去了,慢慢摸索處理辦法,總會尋到穩妥的法子。


    關鍵是,他眼下不缺錢,不用那麽急。


    至少,他對自己眼下的情況還挺滿意,不想卷入那比攆山、采藥更複雜、更危險的事情中去。


    人,是比野獸更危險的存在。


    陳安想活得更簡單些,太複雜了,怕是連享受生活的機會都沒有,有的隻是擔驚受怕。


    “這就不是膽不膽小的問題,我隻是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你自己都曉得,幹這種事情損陰德,危險不少,你這樣攛掇我,是啥子居心?”


    陳安瞪了馮正良一眼:“你那麽眼熱,還當啥子老師嘛,也跟到收古董去撒。”


    “我要是有你那種本事,我肯定去,又有武功,又會玩槍、設陷阱……我這不是沒有的嘛!你要是敢幹,我立馬辭職跟你混!”


    馮正良說得興起,激動地站了起來,像是看到即將有大把大把的錢源源不斷地裝進自己口袋一樣。


    陳安卻是笑了起來:“馮扯扯,你還敢不敢說得更扯些?”


    “想想又不犯法!”


    馮正良重新坐迴椅子上:“曉得我為啥子最終沒去做,就是因為聽到有兩親兄弟,把從墓裏刨出來的東西賣給廣東人,賣了不少錢,本來說好均分,結果,就因為大哥說他家娃兒多點,想多分一些,就挨了幾洋鏟,把命丟了。


    幹這一行,一個人不容易玩轉,可人多了,又不可信……算咯,還是安心當個老師得了,日子能過得走就行。”


    聽到這話,陳安不由笑了起來:“這麽想,未必不是好事。”


    喝了一會兒茶水,馮正良忙著迴去備課,帶走了一大碗蜂蛹。


    陳安將他送出院子後,迴到院裏坐下,想著漢中那邊的事情,聽馮正良說了大概情況,要對付雷選運、孟奎鬆,機會不太好找啊!


    得尋合適的時機,去漢中多了解了解,再作打算。


    陳子謙就在時候,從屋裏出來,坐到馮正良之前坐的椅子上。卷了旱煙塞煙袋鍋裏點上:“有些事情,不要急於一時,老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多隔上一段時間,未必不是好事,他們自己都淡忘了,才是防不勝防的時機。”


    陳安愣了一下,不明白陳子謙怎麽突然說了這麽一番話,不由問道:“啥子意思?”


    陳子謙長長地噴出一道細細的煙霧:“你老漢我,你宏伯伯,都是在外邊不是白混的,有些事情,你不說,我們也猜得出來一些,真以為我沒看出來,招財斷腿上的問題?還有你甄叔,他要是心頭有事,從來不敢瞞我,我都已經問過了。”


    陳安這才發現,自家一直看似置身事外的老漢兒,心裏邊其實什麽都清楚,而且一直在默默地為自己保駕護航。


    顯然,他跟馮正良的說話,陳子謙都聽到了,這才出來專門提點一下。


    他認真地點點頭:“老漢,我記住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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