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李信還是一個小人物的時候,做事隻問利害,不問對錯,這是很正常的成年人心態,李信還曾經把這句話,教給葉家的小侯爺。


    但是葉晟臨死之前,又教了李信另外一句話。


    那就是,如果已經站的足夠高了,做事之前不妨也問一問對錯,然後再去想利害。


    這句話李信聽進去了,並且深以為然。


    所以他才會在這個當口,以這種強橫的姿態,得罪幾乎整個兵部。


    畢竟他要是想要物資,有很多別的路可以走,比如說直接跟太康天子要,再或者親自去一趟戶部要錢,不管哪一邊都會給他李信一點麵子,弄點東西總不是難事。


    實在不行,庫部司賬冊上記載的數字,他也不用要這麽多,如果隻要一半的話,那麽庫部司的庫存即便不夠,那些兵部的官員也會心甘情願的去補這個缺漏。


    李信可以有很多別的選擇,但是他偏偏選擇了這種最生硬,也最“愣頭青”的做法。


    之所以這麽做,一來是因為本來就應該這麽做,二來是……因為他已經站的足夠高,高到這些兵部的人根本夠不到他的腳踝,也沒有辦法把他拉下來,所以他才能肆無忌憚的去得罪這些人。


    從兵部離開之後,時間還沒有到中午,李信上了自己的墨騅馬,朝著城南的羽林衛大營走去。


    很快,他便到了羽林衛大營門口。


    此時,羽林衛右營的人全部被種衡拉著去北邊送東西去了,還沒有迴來,因此羽林衛大營裏隻剩下左營,大部分都是李信的舊部,他很順利的就進了羽林衛左營,被人帶到了羽林左郎將王鍾的班房門口。


    班房的房門被死死地關著。


    幾個左營的都尉挨個去敲門,對著裏麵喊說李侯爺來了,但是裏麵還是沒有動靜。


    李信很幹脆的揮了揮手。


    “撞開。”


    於是,左營的四個都尉很幹脆的朝著這個房門撞去,房門本來就是木門,被四個大漢合身一撞,兩塊門板立刻倒在地上,掀起了一陣煙塵。


    房門一開,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麵而來。


    蓬頭垢麵的左郎將王鍾,半躺在椅子上,一隻手拿著酒壺,喝的不省人事。


    即便房門倒在地上,他也無知無覺。


    李信皺了皺眉頭,邁步走了進去。y


    “王師父這樣多久了?”


    他對一個都尉問道。


    這個羽林衛的都尉,曾經是他手下的一個隊正,聞言連忙說道:“迴侯爺,王頭兒他從…葉老公爺走了之後就這樣,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喝酒,也沒有怎麽過問過羽林衛裏的事情了……”


    葉晟的八十壽辰當天,王鍾帶帶著十六個老卒一起去給他賀壽,當天十八個人一起,喝的暢快不已,但是第二天,老公爺葉晟便撒手人寰。


    這其中的原因,旁人不了解,身為內家拳宗師的王鍾肯定是知道一些的。


    葉晟走了之後,他還去找了尚未來得及離京的秦元化問過,得知了老公爺的確帶著病,不能飲酒,王鍾知道了之後,當即就扇了自己幾個響亮的嘴巴。


    那次大家一起去拜壽,是他去聯絡的,他自然把這件事歸咎到自己頭上。


    從那以後接近兩個月時間,王鍾都是這個模樣,每日喝的大醉,半夢半醒之間,還會起來抽自己嘴巴。


    如果不是他自小練內家拳,有一副好身子,這會兒說不定都已經陪葉晟去了。


    李信歎了口氣,揮了揮手。


    “我知道了,你們先出去,我與王師父說幾句話。”


    四個都尉都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幾個人都走了之後,房間裏隻剩下李信與王鍾兩個人,李信從房間外麵找了個掃把,把這班房地上的碎片都掃在了門口,然後又把房間裏稍微整理了一下,最後搬了把椅子,坐到了王鍾旁邊。


    他伸手把王鍾手裏的一壺酒取了下來,放在了桌子上,微微歎了口氣。


    “王師父,我再過幾天就要北上薊門關了。”


    老王鍾仰麵朝天,閉著眼睛,完全不理會李信。


    靖安侯爺也不氣餒,隻是微笑道:“王師父莫裝了,我練拳十年便很少喝醉,你練了一輩子了,喝不醉的。”


    練拳不會增加酒量,但是練內家拳的吐納卻會,李信練拳十年不輟,現在喝個一斤半祝融酒一點問題也沒有,哪怕真喝多了,最多頭暈一些,根本不可能不省人事。


    像王鍾這種自小就練唿吸吐納的功夫,他喝醉的可能性不高。


    當然,這都是李信自己的猜測,他也不知道練拳到底能不能提高酒量。


    不過印象裏,自打他認識王鍾以來,這個老家夥便每日喝酒,卻從來沒有見他真正誤過事。


    王鍾還是仰麵朝天,花白的胡子橫七豎八,不搭理李信。


    李信也不介意,隻是自顧自說自己的。


    “我知道,王師父在為葉師的事情內疚。”


    他端起桌子上的茶壺,給王鍾倒了一杯茶水,然後長歎了一口氣。


    “不瞞王師父,葉師從去年秋天的時候,身子便開始出問題了,每天渾身上下都疼痛難當,他老人家硬撐了大半年時間,才撐到了八十壽辰。”


    “當天,能與老兄弟們喝一頓酒,他老人家走也是笑著走的。”


    “若死後有靈,葉師也一定是感謝王師父你,絕不會怪罪你老人家。”


    王鍾還是閉著眼睛,沒有說話。


    李信緩緩吐出了一口氣。


    他拍了拍王老頭的肩膀,繼續說道:“便是沒有那一次,也是也就是一年半載的壽數,還得每天受疼痛煎熬,他這樣暢暢快快的走了,未必不是好事。”


    王鍾眼皮子動了動。


    李信站了起來,對著這老頭作揖道。


    “王師父,弟子過幾天就要北上了,此次估計要時間長一些,大約好幾年不能迴京,弟子不在京城,您老人家要保重身子。”


    “我已經跟家裏人交代過了,逢年過節,還是會來這裏給王師父送東西。”


    說到這裏,李信歎了口氣,再一次深深鞠躬。


    “弟子初到京城,進入羽林衛,受王師父授業之恩,更有頗多照顧,弟子誠心希望王師父能夠安享晚年。”


    “王師父膝下無子,弟子以後便給您養老送終。”


    說著,李信便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了。


    臨走之前,他還特意囑咐了幾個都尉,把王鍾的門給修好,畢竟王鍾一天有大半時間都在班房裏渡過,要是沒了門,在羽林衛裏喝酒酒不好遮掩了。


    他走了之後,躺在椅子上的王鍾才緩緩睜開眼睛。


    已經七十多歲的老頭子,緩緩坐了起來,看著桌子上還冒著熱氣的茶水,半晌沒有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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