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

    指尖相觸的瞬間,寧朗差點沒失手打掉杯子,卻在下一刻看到了蘭七手上的傷疤,不由叫道:“你受傷了!”聲音又急又大。

    “嗯。”蘭七將茶杯放在了左手,抬起右手看了一眼,隻覺得那傷疤甚是醜陋,不由皺了眉頭,連帶的又想起了那一日明二的話來,於是眉頭皺得更緊了。

    “還痛嗎?”寧朗看她皺眉不由也跟著皺起了眉頭,那傷疤手心手背都有,隻看一眼便知定是貫穿了整個手掌才留下了,皮肉糾結分外猙獰,由不得心頭便似被什麽給揪緊了,有些喘不過氣來的不舒服著。

    蘭七一口飲盡茶水,抬眸看了一眼寧朗,自也將他的神情看入眼中,心頭有刹那感動,可是……

    “早好了。”簡單答道。

    “喔。”寧朗撓撓頭,不知道要再說什麽了。

    蘭七把玩著手中茶杯,碧眸幽沉的看著寧朗,看那張英朗的臉在她的注視下漸顯局促,然後目光左右遊移,接著臉皮慢慢變紅,眼眸轉迴看她一眼,目光對上立馬移開,一雙手時而緊緊交握,時而單握成拳……

    “噗哧!”忍不住笑出聲來。

    寧朗的臉更紅了。

    “寧朗呀寧朗,你怎麽會這麽有趣。”叩指敲在那紅紅的腦門上,輕輕歎息一聲。

    寧朗摸摸額頭,嚅嚅的道:“我……我想來看看你,嗯,看你……嗯,那個……嗯……”

    “嗬嗬……”看著他一副緊張的模樣,蘭七輕笑開來,可心頭卻生出莫名的沉重。

    寧朗,你的純善可能一生不變?可便是一生不變又能如何呢?

    蘭殘音……早已不需要那些了。

    “那個……你幫我療傷一定損耗了內力,所以我想看看你有沒有事,那個……你沒事,我就……我就走了。”寧朗抓著拳頭總算是說完了話,起身要離去。

    蘭七卻在他身後叫道:“寧朗,你陪本少出去轉轉如何?”

    “好啊!”寧朗立馬答應,虎目中燦燦的一片歡欣。

    “若是轉得本少開心了,便告訴你一個故事吧。”蘭七站起身來。

    “嗯。”寧朗點頭。

    兩人走出屋,簾子在身後落下,那一室的溫暖與寧靜便隔絕。

    隻是他們並不知道,這小樓午後的片刻,彼此皆一生銘記。

    出了小樓,迎麵冷風吹來,將屋

    內帶出的那一身暖意盡數吹散。

    蘭七抬首眯眸看向高空,冬日的風總是這般的冷,可就是這吹枯了萬木吹殘了百花的寒風,更能提醒這人世的冷殘。

    二十九、誓約豈輕言(中)

    寧朗跟在蘭七身後,沿著山坡慢慢走著,最後到了山坡西麵,這裡背風,冬陽照下,讓人暖暖的懶懶的。

    蘭七停步,在厚厚的枯草上坐下,道:「我們就在這裡曬曬日頭吧。」

    「嗯。」寧朗在她旁邊坐下。

    蘭七扯了根草纏在手指上,瞇眸看了一眼上空,道:「這天氣真適合講故事。」

    「嗯。」寧朗又應一聲。

    蘭七玩著指間的枯草,「很久以前,也曾在這樣的日頭底下聽人講故事,那時候太小不知道,可而今迴首再看,卻覺得無論什麼樣的故事在這樣的日頭底下聽來,再陰暗的也不會讓人害怕了。」

    「嗯。」寧朗再應一聲。

    蘭七側首看看他,碧眸微漾,點點笑意下,卻是幽邃難懂。

    「寧朗,本少要告訴你的這個故事發生在很久以前,也是在本少成為蘭家家主之後才徹底的瞭解清楚,這期間許多人都死去了,知道這個故事的人大多已不存世了,極少知道的也絕不會再言及第二人知。而你,是本少第一個告訴的,也要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明白嗎?」

    「嗯?」寧朗一愣,片刻後醒悟過來道,「你是說要我不要再跟別人說是嗎?」

    「嗯。」蘭七點頭,迴首,目光眺向遠方,「本少告訴你,乃是要你明白。」話音頓了片刻,才繼續道,「寧朗,這世上,你這樣的人本少第一次見到,本少……不想害你。」

    「嗯?」寧朗懵然望向蘭七。

    蘭七卻沒有看他,目光隻是望著前方,半晌後才低低開口道:「在二十多年前,武林中有一個叫蘭澹寧的人。」

    寧朗聽著這個名字沒什麼反應,隻是模糊的想著這人姓蘭,許是蘭家的人罷。

    可若給宇文洛聽到了,定會跳起來大嚷:「蘭澹寧?!就是二十多年前那個與東未明齊名的武林第一美男子蘭澹寧?!」

    「未明掀血色,澹寧息風雨。」蘭七輕輕念道,「二十多年前,全武林的人都知曉這句話,說的便是東未明與蘭澹寧。」

    「咦?」寧朗略有些驚訝。東未明他已知道是蘭七的師傅,而且還是二十多年前令天下群豪傾慕的

    大美人,這蘭澹寧與她排一起,難道也是什麼美人不成?

    蘭七側首看他一眼,自知道他心裡想些什麼,唇角微彎,笑笑道:「武林將這蘭澹寧與師傅相提並論,自是說他二人容貌之美世所少有,隻不過師傅是女子,而這蘭澹寧則是男子。」

    「噢。」寧朗點頭表示知道了。

    蘭七轉迴頭,目光落向虛空。「蘭澹寧的模樣本少早已記不起來了。」

    呃?寧朗疑惑。難道說她是見過這個人的?

    「不過既然能與師傅齊名,想來是生得十分好看的。他出身世家,又一身高超武功,更生得那般模樣,自是一出江湖便名聲遠揚,而最讓人為之讚歎的則是他吹得一手好簫。師傅因其容貌令得江湖掀起腥風血雨,而蘭澹寧……無論男與女,與之相遇相交皆是心悅神寧春風滿麵,江湖傳言其簫聲清如天籟,聞者傾服,被譽『蘭簫天音』。」

    寧朗聞言不由想,這蘭澹寧既是如此人物,該是如洺前輩、秋前輩那樣受人崇仰才是,何以卻與東未明一般絕跡江湖,後世幾乎無人知曉。

    「這麼一個人物,喜歡的自然許多,隻是他自幼即訂下親事,乃是世交之女,也是品貌極佳的人,又兼自小青梅竹馬情誼深厚,是以無論江湖上多少美女佳人戀慕,蘭澹寧皆未曾動心。而在這些結識的女子中有一人最為敏慧,他與這名女子未成情侶卻成了知己。」說著,蘭七轉頭頗有深意的看向寧朗,「這名女子名喚簡微瀾。」

    「啊?」寧朗瞪大眼,「我娘?」

    「嗯。」蘭七點頭。

    「那……」寧朗想了想,忽然明白了,「這位蘭澹寧就是你爹?」

    「嗯。」蘭七淡不可察的點了一下頭,道:「蘭澹寧十八歲入江湖,十九歲已名傳天下,二十歲結識簡微瀾,兩人互認知己並約定日後要做兒女親家,二十一歲歸家娶妻顏紫昔。」

    「喔,那後來呢?」寧朗問。難道婚事便是那時候就定下的?

    蘭七沉默了片刻,才喟然歎一句:「若他就此留在家中,或許會更好。」

    「嗯?」寧朗看著她。

    「他成親一年後再次出門遊歷江湖,而這一次,他……」蘭七話音又止住,過得一會兒才輕聲道,「這一次他遇到了一個人。江湖數年,所見女子形形色色,各有動人之處,他從來心如止水以禮相待,他也曾自詡情貞,可是當他遇到那個人時,卻未能守住自己的承諾。」

    「他遇著誰了?」寧朗好奇。

    「他遇到了一個女人。」蘭七唇邊浮起一絲譏誚的淡笑,「他與那名女子的相遇啊……」抬手又扯了根著枯草繞在指間,低頭,看不清是何神色,過得了半晌,才緩緩道,「曾經當作故事般,在小時候的我們的耳邊反覆說過無數遍,以至今天都能記得。」

    蘭七笑得悵悵的,碧眸一瞬間有水霧輕漫,朦朧幽深。

    「他與她相遇於一條長街上,人來人往中,似乎隻是一抬眸,他看到了懷抱杜若的她,她看到白衣如雪竹簫凝碧的他,很平常又似乎不平常。長長大街,熙熙人群,彷彿天生她(他)便在他(她)的麵前,那樣的自然如飛花流水。」

    一邊說著一邊無意識的扯著指間枯草,一截一截的扯斷。

    「長街遙望,正茫然間,那名女子已到身前,素手伸過,贈他一枝杜若。他接過,未及反應,那女子已飄然而去,留他持杜若悵望,卻已香蹤渺渺,那片刻竟如幻夢。可是一月後,他卻又在人潮熙攘的廟會裡再次遇見了那名女子,依然是滿懷杜若,幽香襲人。這一次的相遇,兩人心中驚異卻又覺理所當然,女子依然贈他一枝杜若,而且還開口和他說話了。」

    指尖撚著斷草,便一點一點化為粉沫,簌簌落下。

    「『若能再逢,便與君有緣,願許終身。』」蘭七抬首,「女子說完這句話後再次飄然離去。蘭澹寧看著手中的杜若,訝然又啞然,可心頭卻已泛漣漪。此後,一日日過去,他有些期待有些好奇,當然他依然自負絕不會動心動情,隻是數月過去,他卻未曾再遇那名女子。從開始的期望,慢慢失望,再後來便淡化了,如此差不多又一年過去,他以為就此湮沒紅塵,甚至為此暗暗慶幸。因為他的那一點『記憶』已令他明白,那是不妙的徵兆。」

    「那後來呢?真的沒有再見到了嗎?」寧朗追問道。

    蘭七一笑,略帶冷意。「若沒有再見則更好,偏生……哼。」

    寧朗眼巴巴的看著她。

    「那一年冬天的一個夜晚,下著大雪,蘭澹寧錯過了投宿,正想覓個過夜的地方,不想前方傳來兵刃之聲,是以飛身過去一探究竟。等他趕到時,卻隻見雪地裡臥著四具屍首,而屍首間一人獨立,碧衣染血,猶帶一身的煞氣與殺意,卻如雪中紅梅,有著一種奪人心魄的美攝人神魂的艷。聞得有人靠近,那人轉身迴首,兩人都是一怔。那一刻,蘭澹寧看著這個明明剛殺了人卻依然一身杜若香氣的女

    子,心頭之感已不止是不妙,而是大劫臨頭。」

    蘭七轉頭看著寧朗,似笑非笑的模樣。「這便是他們的第三次相遇,你說他們是不是很有緣份?」

    寧朗點頭,「有緣。」

    「嗬……」蘭七一聲輕笑,卻是無喜無悲,「那一夜的再逢,想來蘭澹寧自己也分不清是震憾更多還是驚喜更多,但總之是他們很奇妙的第三次相遇了,而且……他們相互動心了。」

    「這……他已經娶了妻子,怎麼可以再喜歡別的女人。」寧朗眉頭皺起了。

    蘭七點頭,道:「是啊,他已經娶了妻子,而且他還承諾過他的妻子一生隻歡喜她一個隻擁有她一個女人,可是……動心卻不是承諾也不是他自己所能控製得了的。那名女子對於他們這第三次相逢,認為是上天所賜的緣份,也是她心之所屬,是以她傾情以許。但蘭澹寧以已有家室相拒,誰知那女子卻說『妾許你,乃是因妾心喜你,與你家,與你妻何幹。』」

    「啊?」寧朗驚訝。可看著蘭七,忽然又想到,這樣奇怪的話她也能說出。

    蘭七看著寧朗道:「蘭澹寧當時聽到那話估計也和你一樣的反應,驚奇不信。可是,他沒有拒絕女子的邀請,去到了烏雲江畔的小小莊園裡作客,而不過數日,他便再也不捨離去。這名女子不同於他以往所遇所知的任何一個,她做什麼都隻是隨心而為,隻要喜歡,便可去,便可做。所以她可以雨天撐一把傘立於庭園一天一夜,隻是要為她喜歡的那株紅梅遮雨,怕被大雨打落了花瓣。所以她可以一夜間血洗烏雲江上的水賊窩,不是為行俠除惡,而是因為她住在烏雲江畔便不容他人橫行。」

    這人好任性。寧朗心中道。

    「而她所知所會的又是那麼的多。江湖任何門派的武功她都可知優劣,與她談論詩文又可出口成章,一曲琵琶《鳳裔殘音》令他神魂欲奪,便是奇門遁甲術她都懂。更而且她又是那麼的美,那麼的神秘,江湖無人知她的身份,也無人認識她。她從沒問過他是誰,不問他的名字,不問他的家世,不問他從何而來去往何處,更從不提及他的妻子,似乎除了她眼前的這個人,其它一切她完全無興趣。她隻是喜歡他,所以要和他在一起,沒有所謂的矜持,沒有所謂的禮法,她是那樣清楚明白的、濃烈真實的表達著她的喜歡與情意,蘭澹寧拒絕、掙紮,可是……麵對這樣的人,他如何能抗拒得了,最後,他終是沉淪了。」

    蘭七忽地轉頭看住寧朗,道:「寧朗,你知道承諾

    與誓言有何用處嗎?」

    寧朗冷不防她有這麼一問,愣了一下,想了想答道,「就是答應了的事就要做到。」

    「錯了。」蘭七冷嗤一聲,碧眸無比的亮,如浸在寒潭裡的星子,冰亮的,「承諾與誓言唯一的用處———就是用來背叛!」

    「可是……」寧朗不能認同,想要反駁,可蘭七顯然並不想聽,轉迴頭繼續道。

    「蘭澹寧忘了對妻子的承諾,甚至可以說他已經忘了他的家,忘了他的妻,忘了江湖,他整個心神都圍繞著那位自稱小名阿寐的女子。日日相看不膩,月月相對不長,如此眨眼間一年便過去了,他與阿寐就在烏雲江畔整日廝守著,阿寐還給他生下了孩子,是一對雙生子。一次擁有兩個孩子,兩人都很高興,可是當孩子睜開眼睛時,他們才發現,先出生的那個眼睛是黑色的,而後出生的那個眼睛竟然是碧綠色的!看著那雙詭異的從未曾見過的碧綠眼睛,蘭澹寧呆住了,但是阿寐卻安撫他說,她的兄長的眼睛瞳仁也帶碧色,人說外甥多似舅,這個孩子估計是像了舅父。蘭澹寧雖未有多言,可他心頭到底是埋下了不安。不久,他便收到了家中傳書,乃是他的妻子見他久未有音訊甚為擔心,所以才雪鷹傳書他。到這刻他才想起了他還有一位妻子。」

    「這兩個孩子……」寧朗吃驚的看著蘭七。

    「是的,這兩個孩子就是我們。」蘭七很乾脆的承認,「蘭澹寧想要迴家看看,阿寐雖不捨,卻也未有阻攔,反為他準備行裝。他終於迴到了家裡,也見到了久未見麵的妻子,可他卻隻在家中停留了半月,便再次離開。家中的舉案齊眉琴瑟和鳴已無法留住他,他心心唸唸的都是阿寐,所以他迫不及待的迴到了烏雲江畔,迴到了阿寐的身邊。隻不過這以後,他倒是隔幾月便迴家一次,妻子自然是滿心歡喜,而阿寐也從未有過多言。久了,蘭澹寧便明白阿寐的意思,他們是兩情相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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