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醫院走廊裏麵,孫長亮正縮在椅子上麵瑟瑟發抖。


    一個是因為醫院裏麵的確有股空蕩蕩的冷寂,一個是因為他心涼。


    牆頂上裝著的小燈發著柔和的白光,把周圍襯得更加寒冷。


    “你,唉!”旁邊他爸的工友見他這樣,本來想好的安慰話也說不出來了,隻能歎了口氣,拍拍孫長亮的膀子,“會沒事的!”


    “我克家裏人……”孫長亮無神的說道,“我今天放學,有個人說我命硬,注定沒有親人……”


    同樣長著滿臉皺紋和灰白頭發的工友頓時大怒,“誰跟你說的?這種話專門就是騙人的迷信!哪個沒良心的,跟小孩子說這種話?”


    這種東西會給一個才上初中的孩子帶來多大的陰影不知道嗎?他要是遇著那個跟孫長亮說話的家夥,肯定二話不說就上去揍他一頓!


    “可我爸今天早上還好好的……”孫長亮的臉上還是有點恍惚,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麵無以自拔。


    “那是意外!”工友大叔製止了他的胡思亂想,“像我跟你爸這種天天爬樓搞建築的,早就做好遇到意外的準備……誰能想到自己會碰著什麽事?”


    在工地上幹活,說沒死過人那才叫扯淡,就看你有沒有保護好自己罷了。


    當然,要是真的是命裏要來那事兒誰也擋不住。


    “別亂想,醫生不是告訴過咱們,能搶救迴來的嗎?”他摸摸孫長亮的腦袋,安慰道。


    這時候另一個跟孫富交好的工頭走過來,“開發商那裏來人了,說是商量賠償的事。”


    孫富現在已經沒在官方手底下幹活了,畢竟等勢態穩定了點,一些工程總要外包給別人,方便刺激經濟和恢複生產,所以孫富轉來轉去的,去了個新的工地當了小工頭。


    他因為有經驗,幹活也實誠,挺受老板的青眼,給他的工資也好,起碼能保證兩父子生活無憂。


    可孫富眼下從樓上摔下來了,是生是死也不清楚,開發商再怎麽欣賞他的艱苦能幹,也要考慮自己的利益——到底不是給人送錢的公益部門啊。


    作為開發商,不說對上麵怎樣,對下麵而言,他們就怕兩種人,一個是死活不走賴皮朝他們要錢的釘子戶,另一個就是在工地上因為上工而出差錯受了傷的工人。


    前者獅子大開口,又是個不要臉的無賴,有時候豁出去了還真能讓等待開發的項目受阻乃至於拖垮。


    現在網絡發達了,誰都擔心鬧大了搞出事兒來,以前放肆的手段如今可不能再用。


    而後者……


    要是人直接摔死了還好,一口價幾十萬或者上百萬,有良心的開發商拿筆錢出來,能給你把從葬禮到入土都給辦了。可要是這人沒摔死,隻是殘疾了,那簡直就是個無底洞。


    生病了找你,做手術了找你,以後發生了啥事都能怪你頭上,反正我是給你打工的時候出的事,你得給我安排好一輩子……


    久病床前都無孝子了,還能指望一個做生意的承包這麽多?


    “他們怎麽說?”工友大叔跟孫長亮一起盯著對方,問他。


    這人說道:“態度挺好的,說是手術費他們出,還有公司前麵也給孫富買了保險,工傷賠償合同上麵也講過,不會沒錢賠的……就是他們說要再簽個條子,看孫富受傷的情況,一次性給孫家一筆錢,然後是死是活就不能纏著他們了。”


    “能出手術費和按著合同辦事,已經算是有良心了。”工友大叔歎道,“反正咱們這會兒隻能等著看情況了。”


    “走吧,我們去跟那群人聊聊,”兩個漢子站起來,打算去見開發商代表,“亮子,你去不去?這是你家的事,你得露麵瞧瞧……”


    “叔,你先去吧,我等著我爸。”孫長亮搖搖頭,拒絕了。


    “行吧,”兩人也不多說,隻道:“你是個省心的,自己心裏明白該做啥就好。”


    孫長亮等他們走了,自己又默默坐著發呆。


    他腦子很亂,很多東西都在冒著。


    有他奶奶走前的痛唿,還有他媽前麵跟他說過的那些話,還有楊希說的“命硬”……


    他恍惚的抬起手摸了一下臉,感覺上麵還有著雪崩時,他媽滴到他身上的血。


    又多又燙,簡直要把他整個人都化掉。


    有人腳步輕緩的湊過來,戳了一下孫長亮。


    “小子,想什麽呢?”楊希問他。


    “你怎麽過來的?”孫長亮被他喊迴神,立馬嚇了一大跳。


    楊希嘿嘿一笑,“找人對我而言還是很簡單的!”


    “哦,那你找我幹什麽?”孫長亮冷下臉,看了看手術室仍舊亮著的燈,“我可沒空理你!”


    “那要是我說你爸不會死,你願意理我不?”


    “可你前麵不是說我命硬,親緣寡淡嗎?!”孫長亮終於爆發,對著楊希就是一頓吼,“現在我爸躺裏麵了,你算命厲害,行了吧!”


    楊希淡定的把人摁下,禁了他的聲,“醫院之內禁止喧嘩,別吵著人了。”


    孫長亮隻能趴凳子上嗚嗚哭著,心裏的委屈恨不得一股腦的都倒出來。


    楊希坐他邊上,摸著這小子的腦袋,“親緣寡淡並不代表一定要去孤兒院,命硬也妨不了所有人。”


    “就比如我,我也是親緣單薄的,可我親人也活的好好的啊!”


    楊希說的是他上輩子的父母,畢竟他又不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猴子,當然會有生養他的人。


    不過楊希幾歲的時候就被他師父半道抱走修行去了,一直到了少年有了點成就以後才迴家了一趟。


    父母同孩子之間十多年沒見過了,即便有血緣關係也被衝淡,更別提在楊希後麵,他爹娘又生了幾個,一腔父愛母愛有的是地方宣泄。


    所以楊希迴家一趟,沒見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反而落得渾身不對勁,全都是尷尬。


    所謂的“親緣寡淡”,簡單來說就是這親戚有了跟沒有一樣,互相往來稀少,而不是說全都死了。


    “這天底下命硬的人多了去了,總不能走哪兒就把親近的人克死吧?你又不信江戶川。”楊希說的振振有詞,“命硬的碰到命好的,互相抵消,什麽問題都不會有。”


    “人能被克死,那是因為他命裏有那麽個劫難在,就算沒你,遲早也會死的,誰也不可能無中生有不是?你頂多算個契機而已。”


    “那你還說我克親……”孫長亮繼續捂著嘴巴哭,悶聲悶氣的。


    “嘿,你還計較這東西呢?”楊希一拍大腿,手指一撚,弄出一根細細的針來。


    他給孫長亮展示了一下,“看,這針兩頭尖的是不?”


    說完,楊老鬼直接用食指和拇指頂住針的兩頭,從指節上可以看出他正在用力。


    “瞧瞧吧,你這命就跟這根針一樣,上下都是尖的,一般人碰一下,就會被紮著。皮厚的紮了不覺得疼,連事兒都沒有,都不帶破皮的!”


    “可要是皮薄的呢?”


    他拿針對著孫長亮刺了一下,把小孩兒紮的一跳,“皮薄的就受不了要受傷了……我這麽打比方,你懂了我的意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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