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唐宋之際靈氣衰退,道門也走上了落寞之路,而其中作為名門大派的天師府,更是猶如魚兒離水,隻能痛苦的想辦法保住自己的體麵。


    直到元朝天地靈氣徹底消失,天師府的人也算是向現實服了軟,決心放下曾經修士的高傲,同官府往來,企圖借用凡俗之人的君權來維持道門的威風。


    既然沒有了唿風喚雨的本事,那就隻能在其他方麵想辦法,讓道門留下一層遮羞布,利用神秘主義和皇權來包裝自己,來使得修道士不至於落入俗塵。


    這也是楊老鬼不怎麽喜歡如今道門的原因之一。


    它太複雜了,也太亂了。


    當年靈氣仍在,大道還可以存想,修行之法當然是越簡單越好,即便是做科儀法事,也沒有那麽多規矩,術語之上更是明了達意。


    而現代的道門雖然看著仍有一層神秘色彩,那些典籍話語光聽幾句就能讓人不明覺厲,可那又能怎樣呢?


    不過滿紙荒唐言罷了。


    及至明清,天師府徹底被末法劫難馴服,拋棄了曾經的榮耀,撲倒在世俗政權腳下搖尾乞憐。


    而在這幾百年裏麵,能見證一切風雨衝刷的,也隻有那枚天師府仍然小心保留著的陽平治都功印了。


    隻是可惜在近百年前,家國動亂,有一支天師府的分脈帶著這枚法印遠走海外,至今未歸。


    張守一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當然明白楊希這要求代表著什麽——既然張繼先遺留下來的佩劍都還具有莫大威能,那傳聞中由張道陵張天師留之子孫的法印又豈會一般?


    “我不能決定這種東西。”張守一沉默一會兒才迴道,“我不過是小輩,何況海外那一支還未迴歸……”


    “我又不需要你現在就給我個準信。”楊希拂袖起身,對張守一說道,“等到時機到了,我自然會再來問你。”


    “隻要你記得自己還欠我一條命就好了。”


    “我看過不久就能突破先天了,提前祝賀你一下。”


    “走了!”


    楊希說罷,轉身離開,讓老人派人把自己送迴了黃山。


    “真不多留一點?”老人試圖留他繼續聊天。


    “不要,我兩輩子都沒找過大夫看病呢,不習慣!”楊希拒絕。


    “那算了,不過要是有空,你不介意我們找你幫忙吧?”


    “我介意!有事也別來煩我!”楊希甩頭就走。


    等迴到黃山,楊希見著的頭一個家夥自然就是無聊的快要發黴的趙之亮。


    “師父啊!”趙之亮原本是個喜歡光鮮的人,現在做了楊希的徒弟,成天待在深山老林裏麵練功,自然就有點心情滄桑。


    前頭楊希還二話不說的出了趟遠門,隔了幾天才迴來,可把他想的,一見人便喊了出聲。


    可是趙之亮看著楊希麵無表情,也不迴話,這壓迫感就起來了。


    “我進屋坐坐,等會考校你這幾天的修煉!”


    趙之亮瞪著眼目送楊希快步走進房間,碰的一聲關上了門。


    “怎麽出去一趟火氣還漲了呢?”趙之亮不解的摸頭。


    不過他也沒疑惑多久,又美滋滋的去練功去了。


    而在房間內,楊希急切的來迴走著,心火到處亂躥,燒的他思緒混亂。


    在前麵的醫院裏,楊希不敢把這一麵顯露出來,可迴到了自己的地盤上,他當然沒了顧忌。


    光走他還覺得不夠,又來到書桌之前,提筆鋪紙寫下了幾個大字。


    “長生”。


    “尋道”。


    “執法”。


    這是當年楊希入門,他師父送給他的話。


    修道士自然追求長生久視,但與此同時也不能忘記明了大道,而“執法”,則是要人提精攜氣,成就大法力,自為大恐怖,再得大超脫。


    楊希寫完,沉默的看著麵前的白紙黑字,前世今生的種種記憶在他腦子裏翻湧。


    他是地仙卻不得好死,所傳法脈消亡殆盡,故友親朋未見其人,雖然僥幸重生,可還是要一人一雙手的篳路藍縷,重建根基……


    兇靈對他真的沒影響嗎?“心動期”的楊希真能不受它的幹擾?


    楊希捫心自問,手握成拳在心口捶了幾下。


    最後,他抬掌猛地往桌上一拍,筆墨紙硯全做飛灰飄散。


    “天地如囚籠啊……”


    莫名的,房間裏響起一聲長歎。


    似是悲鳴,又似感慨。


    楊希在椅子上坐了好久,一直從白天坐到夜半深沉,才在嘴角勾起一個苦笑。


    “嘖,怎麽才顯露一次法相就把自己搞成這樣?”


    “世界如此美好,我卻如此暴躁,這樣不好……不好。”


    搖搖頭甩掉腦子裏那些雜七雜八的想法,楊希站起來抖擻精神,打算出去給自己洗把臉,清醒清醒。


    結果才到水井邊上,他就瞅著趙之亮迷瞪的走了出來。


    “你幹啥呢?”他喊住對方。


    “咦,師父你撒完氣了?”趙之亮打了個哈欠,“我起夜尿尿呢!”


    先前楊希發泄折騰出來那麽大的陣仗,趙之亮就算待外麵都能感受到,那股強大的靈力波動,甚至在道觀內卷起了小範圍的風。


    “過來跟我說說話吧。”楊希靠著水井,對趙之亮招唿。


    “可我憋著水呢……”


    “你現在知道關心那坨肉了?過來過來!”楊希鄙夷的瞥了他一眼,對徒弟招手。


    趙之亮沒得法,不曉得楊希又發生古怪脾氣,擰巴的湊過來。


    “我出門的這幾天沒出事吧?”


    “沒呢,我天天練功!”趙之亮打了個激靈,隻當楊希又要找借口抽自己了,下意識的就脫口而出。


    “哦。”


    楊希隨口應下,然後尷尬的發現他竟然想不到話題了!


    人其實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感覺煩的時候就想要找人說話,可人過來了,卻恍然發覺自己壓根沒得說的。


    最後楊希恍惚幾下,強扯了個由頭,“話說你現在怎麽沒化妝啊?”


    趙之亮說道:“我又不是一直化妝的……我在嶽陽也是有工作有朋友的,怎麽可能總那樣?”


    “我以前頂多隻在晚上或者家裏補妝,平常還是很正常的。”


    趙之亮雖然腦子有病,可又不是智力障礙,當然曉得自己這類人在社會上有多討人厭。


    就算沒見過真人,隻要聽到了名聲,也會對著趙之亮吐口口水。


    所以楊希說要收他當徒弟,趙之亮當時也是很驚訝的。


    “那在我麵前你就很過分啊!”楊希問他,“你就不能偽裝一下嗎?”


    “物極必反嘛!”趙之亮撥了一下頭發,神情倒沒像前麵那麽優柔造作,令人作嘔了。


    “我是真把自己當女孩了,可偏偏就生成了男兒身……師父啊,要是有人逼著你成天女裝的,你受得了?”


    楊希聞言想了一下那場麵,打了個冷顫,“那的確挺反胃的。”


    “對啊,可我也隻能忍著啊,等沒人注意的時候才能穿穿自己喜歡的衣服,再加上遲來的叛逆期,不就那樣嘍……”趙之亮捧臉歎氣,“我爸罵我變態,我媽見我就哭,我能怎麽辦?”


    “我爸還把我送去過精神病院呢,”趙之亮眼睛瞅著月亮,嘴裏念叨著,“我除了認反了自己性別之外,可是個絕對的正常人……他把我送那種地方……”


    “整整兩年,像電擊這種東西我都習慣了,也不知道自己當初怎麽活著從裏麵出來的。”


    而在那之後,趙之亮就成了他爸眼裏的“好兒子”,沒再碰過女孩子的玩意兒,等他脫離了他爸的掌控,這人才徹底爆發。


    說他惡心為好,變態也罷,反正他要把自己前麵二十多年沒活過的滋味好好嚐嚐,才能釋放心底的壓抑。


    哪怕他把自己放縱的有點過分了。


    當然,趙之亮也知道自己有辱市容,破壞了祖國的大好河山,也隻敢在自己家裏浪,在學會了祖傳掌法之後,才逐漸的出門嚇人,不對,是懲治犯罪。


    他女裝歸女裝,可到目前為止,還是沒嚇著人的。


    “從心就好啦,”楊希勸他,“你要賭氣放縱,那也別來害我的眼睛……”


    “我看你現在這模樣挺不錯的,以後就這樣吧,別亂折騰,那濃妝淡抹的,哪像個人啊!”


    趙之亮嬌羞了,“那化妝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我一個野路子,誰會教我那東西啊……”


    “不過師父你都說了以後會把《大同書》教給我,那我也不會那樣了……”


    趙之亮下意識的又想翹蘭花指,不過沒等楊希嗬斥,他自己就給收迴去了。


    “既然能當個真正的女人,那我也該正常一點……”


    感情你也曉得自己前麵是不正常的啊!


    楊希仰頭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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