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憩廬的一路上,雷遠恍如隔世。


    數月前的情景一幕幕閃現,當時的憩廬,還是校長的私人府邸,可如今卻成了日本駐南京最大特務機關鷹機關的辦公區,而他朝夕學習訓練的中央陸軍軍官學校,已成了該特務機關生活作息的駐地。


    此刻的雷遠,沒人能夠體會他心中的悲涼。


    就在古屋帶著雷遠驅車通過憩廬東邊的一條馬路向士兵宿舍前進時,森川正站在窗前,他的目光毫不意外地落在了這輛車上。


    森川知道,他即將啟用的雷先生來了。


    此時此刻,他的心情總體上是忐忑的。


    在啟用雷遠前,森川必須再見一眼他,當麵了解他的想法,這對天性謹慎的森川來說,是必不可少的重要一環,如果在雙方的交流中,他覺得某一些瑕疵是他無法視而不見的,那麽這樣差強人意的使用,還是寧缺毋濫為好,他可以及時收手,以免抱憾終身。


    這其實本是森川不自信的表現,雷遠的歸順還有很多疑點,他做不到馬上一一核查,這是其一,其二,明天的授勳儀式已迫在眉睫,他的鷹機關作為主辦單位之一,盡管不擔負具體的安全保衛事宜,但除了這之外,還有很多工作需要他和他的手下親力親為,就在今晚八點,組委會決定舉行最後一次碰頭會,他將前往警備司令部和中島進行最後的會晤,以便查漏補缺,遏製可能存在的疏漏。


    現在,已快七點了,時間已過去半個多小時,雷遠還姍姍未至,他有些焦慮,但還是忍著性子在辦公室等著他的到來。


    還好,這個時候,他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他的注意力得到了有效的轉移,不至於備受等人的煎熬。


    森川隨意拿起電話,電話裏的聲音忽然讓他一激靈。


    “森川老弟,你的情報很重要,劉起雄將軍居然上了中國政府的刺殺名單,這一點我並不意外,隻是沒想到他們反應這麽快!”


    “報告鬆井將軍,這足以說明劉君的加入對敵人的打擊是致命的,他們或許不堪接受這樣的後果!”


    “森川將軍,情報來源可靠嗎?”鬆井話題一轉。


    “我們鷹機關破獲了軍統的密碼……”森川說道此處,覺得表達不妥,又改口道:“我們近期全力以赴偵破一起間諜案,抓到了軍統南京站的一名副站長兼行動處長,他叫雷遠,因緣巧合,和他一道歸案的還有一本軍統的手抄密碼本,從最近的電訊偵聽來看,重慶方麵並不知道我們已掌握了他們的通訊密碼,這就讓我們輕易獲得了如此重大的情報……”


    “很好!”鬆井果斷打斷了森川的喋喋不休,他的時間很寶貴,接下來他需要直奔主題。


    “這件事,森川將軍怎麽看?”鬆井石根將軍盡管在他的一畝三分地,官銜大到處於權力之巔,但竟也和森川之類一般免俗不了,首先是喜歡就某一件事先讓下級發表意見,這其實是浸淫官場的達貴們一貫采用的小伎倆,明麵上看,是謙虛,是善於傾聽下級的聲音,實則上廣開思路,從別人的建議中汲取營養,從而找出最優方案,某種意義上,也是脫身之計,即使采納了對方的意見,在實施過程中,萬一出現了偏頗,也方便他找一個替罪羊。


    森川小心翼翼答道:“將軍,屬下以為,一定不能讓敵人的陰謀得逞!不過……”森川極力思索著接下來的話該怎麽表達。


    前一句毫無新意,後一句“不過”的轉折,才是鬆井迫切想知道的,他不慌不忙問道:“森川將軍有何高見?”


    “您不覺得對於劉將軍的歸順,我們難道不需要來一次投石問路嗎?”


    “此話怎講?”


    “南京警衛軍司令,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崗位,您給了它一千到一千兩百人的編製,這就意味著司令官可以調動如此龐大的兵力,而司令官是一名中國人,至於他和帝國是否同心,我相信將軍您也不是十分確定,隻是因為逼人的形勢和時間的緊迫不得不采用的折中辦法,但即便再刻不容緩,我們也不能引狼入室!故而,屬下以為這份情報來得太及時,一方麵,我們可以試探出中國政府刺殺劉君的決心,您不覺得對方決心越大,越能說明劉君的歸順的誠意?其二,我等還可以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徹底斷掉劉君的幻想,讓他全心全意為帝國服務,真正擔負起他應盡的義務!”


    “森川將軍的分析果然另辟蹊徑,讓人聽來耳目一新,不像我的那些參謀,滿腦子就知道和敵人對著幹,總以為不遂敵人之願,便是最好的反擊,根本想不到還可以借力打力,用四兩之力力拔千斤!”


    “將軍謬獎!”森川有些得意,繼續說道:“所以,我以為這件事上我們宜分兩步走,第一,我們要向劉君透露敵人的刺殺計劃,以此來考量他的反應,從而讓他丟掉幻想,一心為我所用!第二,對於劉君的保護,要采用內緊外鬆的辦法,表麵上我們要放手,給敵人製造行刺的機會,這不但可以試探出敵人的意圖真偽,還可以讓劉君身臨其境,真切體會到被人拋棄的感覺,更要讓他清楚知道,他劉起雄已經沒有迴頭路了!”


    “但這樣做難度很大啊!森川將軍總不能指望敵人的槍法是菜鳥級的?”


    “那倒沒有,我已想好了如何做……”


    “森川將軍早有對策?”


    “我們必須給劉君一次公開的拋頭露麵的機會,暗地裏加強對他的保護,杜絕出現的一切意外!”


    “說說具體方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屬下認為此次授勳儀式就是極好的機會,我們可以讓劉君來主持授勳結束後的懲戒儀式,不但如此,我們還要在明天一大早貼出告示,把這個消息放出去!”


    “好,就按將軍的計劃,不過,森川將軍要保證劉將軍的安全,假如……”


    “如果劉將軍出現意外……我將剖腹謝罪!”


    掛掉電話,森川猶自愣神,他不禁暗暗後悔,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幹的事情經他一謀劃,居然賴上他了,而且萬一出現意外,後果很嚴重。


    如何保證劉起雄的安全呢?森川陷入沉思。


    就在此時,敲門聲接踵而至。森川這才想起他當下的安排。


    雷遠跟在古屋身後,惴惴不安走進房間。


    “來,雷先生快快請坐!”森川一臉堆笑。


    雷遠已洗完澡,換了一身寬鬆幹淨的衣服,除去了數天來蓬頭垢麵的模樣,整個人顯得幹練,隻是臉色依舊蒼白,精神有些頹靡。


    古屋停在原地,雷遠走近辦公桌前的一張沙發,緩緩坐下。


    “明天起,雷先生便可正式實現自己的抱負了,不知在今晚,雷先生有沒有什麽話想說?”


    “一切聽從將軍的安排!”


    “關於你的具體工作安排,雷先生有沒有什麽建議?”


    “戴罪之身,豈敢挑三揀四?將軍不殺我,已是天大的恩情,更何況還給我一份工作,起碼衣食無憂,我雷遠已心滿意足矣。”


    “雷先生這麽消極?”森川略顯不滿。


    “本人有鴻鵠之誌,將軍未必肯給啊!”雷遠掃了一眼森川,目光中乍現一縷咄咄逼人的光芒,但俄頃間灰飛煙滅,“將軍還是等我熟悉一下環境再說,我是個新人,很多遊戲規則尚需要我邊學邊悟!至於我到底是鐵是鋼,還是破銅爛鐵,不日後將軍自有定論,到時我相信將軍自會給一個適合於我的崗位!”


    “很好,那前一階段就委屈一下雷先生了……”森川說著看了一眼古屋,古屋趕緊趨步上前,搶先說道:“從明天起,你隸屬我們行動處,和我們統一行動……”


    “不!”森川打斷了古屋,“我改注意了……”看到古屋投來詫異的目光,森川走到雷遠跟前,一手搭在他的肩上,嚴肅說道:“我知道雷先生的身手不錯,有一件更緊急的事情需要你去做……”


    雷遠站起身,“請將軍吩咐!”


    “我們得到情報,軍統要刺殺劉起雄劉將軍,我需要你全力保證他的安全,不能有絲毫閃失,如果劉將軍出現意外,我想雷先生的使命也就結束了!”


    “是,本人一定全力以赴!”雷遠正了正身子,話鋒一轉,“有一句話我不知當不當問?”


    “問吧。”


    “劉起雄是誰?軍統為何要刺殺他?”


    古屋瞟了一眼森川,剛要解釋,森川率先道:“這位劉將軍你應該並不陌生,他和你一樣曾經也是老虎橋監獄的一名階下囚,你們曾有過交往,雷先生還有印象嗎?”


    “請將軍明示!”


    “昨晚的綠柳居聚餐,他就坐在你對麵,我給你們大家做過介紹……”


    “是他呀!”雷遠連忙打斷,恍然大悟的樣子,“那軍統為何單單要對他進行刺殺?那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是這樣的,在歸順我帝國之前,他有一個特殊的身份,那就是國軍的一名旅長,被俘後一直關押在老虎橋監獄,後被人舉報才暴露了真實身份,經過我們的開導,他義無反顧加入了皇軍陣營,現被任命為南京警衛軍司令……”


    “難怪呀,如此奸佞之人,重慶政府又怎能讓他苟活於世?”雷遠冷冷說道,“不過,他好像不待見我,昨晚的見麵,自始至終他沒給我一個好臉色!”


    “這不奇怪啊!”古屋終於忍不住說道:“你忘了?在老虎橋監獄,你和淩元亮的那次打鬥,無意中把他牽扯進來了,他不生氣才怪!”


    “我說呢,怎麽那麽眼熟!讓我保護他,將軍征求過他的意見嗎?”


    “你們今後同在一口鍋裏吃飯,他是位將軍,不會小心眼的,雷先生盡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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