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已上得差不多,擺得滿滿一桌。


    不少人已經饑腸轆轆,時不時瞟著桌上的菜肴,既然本次宴會的主人森川似乎並無動筷的意思,隻得強忍著菜香飄過的誘惑。有人偷偷地瞧著森川,發現他對上野和雷遠之間的那檔子事更為關切,渾然忘記了早已過了晚飯的飯點。


    所有的目光均聚集在上野的臉上,期望他趕緊說點什麽,可是上野還在思索,或許因為時隔太久,他確已想不起來了。


    森川比誰都希望雷遠能給一個合理的解釋,但此刻他不能表現得太急切,以免被眾人輕看,便佯裝漫不經心說道:“我哪裏想到,原來岩井君和這位雷先生居然認得,嗬嗬,世界真小,人和人之間其實總有那麽一些千絲萬縷的聯係……”說著說著又一本正經起來,“岩井君,你倒說說,你當初和雷先生相逢之際,會想到若幹天後會有這麽一天,你們能夠在南京得以見麵?還是以這樣的方式?”


    “我做夢也沒料到!”岩井搖搖頭,直抒胸臆:“森川君提醒我了,看來人和人之間是有緣分的,冥冥中早有定數……”


    森川又裝作若無其事問岩井:“岩井君和雷先生在滬上人家謀麵那天,具體日期還記得嗎?”


    “讓我好好想想……”岩井也覺得這件事的重要性,仰頭看著天花板,一邊冥思著一邊在嘴裏念叨著,“……雷先生……滬上人家……白老板……敬酒……”他的思維跳躍,極力想把幾個重要因素聯係起來。


    俄頃之間,岩井忽然從椅子上彈跳起來,抑不住興奮道:“我想起了,想起了……”


    森川情不自禁追問道:“想起什麽啦?”


    “那天是正金銀行的總經理請客……”岩井的腦子裏開始有了線索,他有自己獨到的解題思路。可以斷定,他的每一頓公開場合的飯局,共同赴宴的隨員裏麵,必定有一人充當著埋單的角色,顯然白老板扮演著這樣的角色,啟發來自於既然白老板同時出現在滬上人家,為何並未埋單,經過他這麽一反推,答案隻有一個:那一次飯局,有人捷足先登了。


    “……哦對了,那天上野君的的確確在飯店出現過,我們獲得一個重要的情報,申報社的廣告推廣科的負責人是一名共黨頭目,我命令上野君前去抓捕,然後我們就在飯店等他凱旋歸來……”事實證明,隻要解題思路方向正確,所有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上野終於不再獨思,他已跟上了岩井的思路。


    “您是說我帶隊抓捕呂明軒那天,您和這位雷先生在滬上人家相遇的?”


    “對對,那共黨頭目叫呂明軒,就是那天!”岩井也記起了這個人。


    “呂明軒?”一旁的雷遠不由得重複了一下這個名字。


    “怎麽,雷先生認識此人?”上野凝視著雷遠。


    不但是雷遠,古屋和森川也同時想起了雷遠供詞裏曾提起過一位叫做呂明軒的共產黨頭目。


    “豈止認識?”雷遠故意賣了個關子,不慌不忙端起茶杯淺呷了一口茶水,並沒有急於迴答。


    “或許就是此人帶隊截殺了山口君!”古屋連忙發表自己的看法。


    “到底怎麽迴事?”岩井再也無法淡定。


    古屋剛要迴答,無意中看到森川在給她使眼色,便收聲不語。


    雷遠放下茶杯,接過岩井的話答道:“和岩井先生見麵後的第二天,我和同伴迴南京了,乘坐的是共黨組織提供的一輛轎車,當時轎車上除了司機外還有一人,此人就是呂明軒……”


    “你是說呂明軒和你一起到南京城了?”上野高聲斥問。


    “千真萬確,我被抓前他還去照相館找過我!”


    “哦?此人逃到南京了?”上野呐呐自語,驀然想到一處破綻,迫不及待又問:“那古屋小姐何以判斷山口君之死就是共黨所為?”


    古屋急切看了雷遠一眼,希望雷遠給他們一個答複。


    “臨行那天早晨,一共是兩輛車出現在我們入住的旅館,我們和呂明軒坐在第一輛車上,可出城後不久,後麵的一輛車就不見了,據我了解,不久後山口君的座駕曾在南京城裏出現過……”


    “僅憑這一點,你就斷下結論?”


    “我可沒有下什麽結論,我隻是說出了當天的實際情況。至於當天山口君一行到底遭遇了什麽,要靠你們去尋找證據,將罪魁禍首繩之以法!”


    “會的,我們一定會替山口君報仇!”上野恨恨說道。


    這又是一個無休無止的話題,至此,森川已大致理清了他想知道的一切,眼看菜肴漸漸冷去,他終於拿起筷子,率先給岩井夾了一塊“三絲素刀魚”,開始招唿大家用餐。


    圍坐在桌旁的人們不再矜持,紛紛舉筷。


    上野看中了麵前的一隻“雞”,他用不慣筷子,舉起叉挖出一塊,送到嘴裏連連咀嚼,剛嚼了幾口卻吃不出雞應有的滋味,正自納悶,劉起雄看出他神態有異,笑道:“上野君不會以為是真**?”


    “難道不是嗎?”


    劉起雄對這家店已不陌生,上一次曾和森川一道光臨過,聽畢哈哈大笑起來:“這就是綠柳居的特色之處,這裏所有的菜肴都沒有一絲葷腥,完全是素菜葷做,你所吃的,是用豆腐皮、腐竹、麵筋以及中藥調料製作的‘雞’,怎麽,是不是可以亂真?”


    “假的就是假的,是根本亂不了真的!”上野斬釘截鐵說道。


    森川聽他的意思,似乎另有所指,興趣盎然道:“那上野君不妨說說看,在你眼裏,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


    “哼哼,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


    這頓晚宴陸陸續續吃了三個多小時方才結束,眾人兵分四路,作鳥獸散。


    雷遠被武內繼續帶迴老虎橋監獄。


    武內向眾人告別時,森川特地把他叫到一邊,吩咐他不用對雷遠再加固手銬,要讓雷遠感受到帝國和他即將合作的誠意。


    劉起雄和古屋以及川本三人上了一輛車,向黃浦路方向而去。


    上野和袁舒一道,去警備司令部附近的軍部招待所。


    森川和岩井攜手上了另一輛車,他們要去位於鼓樓的帝國設在南京的總領事館,在那裏,有一間早已替岩井準備妥當的客房,供他這幾天在南京的生活起居之用。


    森川之所以沒有迴憩廬,而是和岩井一同前往南京總領事館,是因為他們之間還有很多私密的話題沒有聊透,他要和他秉燭夜談。除此之外,在雷遠這件事上,他還有些疑問,想聽聽他的看法。


    那鉤彎月早已遠遁,夜色漆黑如墨,三輛挎鬥摩托裹夾著一輛轎車,在寂寥的大街上風馳電摯。


    十分鍾後,轎車駛近總領事館。


    就在不經意間,耀眼的繁華鋪陳在他們麵前。在鼓樓廣場西南側一大片區域,霓虹閃爍,人流絡繹不絕,雖然已是夜間十點,南京城的大片地方也已陷入了迷離的夜色中,唯有此處,依舊燈紅酒綠。


    這是一塊專門針對日本人開放的伊甸園。


    以總領事館為中心,在這片方圓一公裏不到的區域,包羅著咖啡館、菜館、居酒屋、澡堂、舞廳等形式多樣的消遣場所,從南京失陷至今兩個月不到的時間,它們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而光顧的客人也絕大多數是日本軍人,毫無疑問,它的迅速崛起成了那些身在異國他鄉的日軍官兵用來排遣空虛寂寞的樂土。


    不時有形形色色的車輛駛進駛出,那是高階軍官的座駕,而對於普通的日軍士兵而言,挎鬥摩托是他們最奢侈的代步工具。


    不時有酒醉的日軍士兵相互攙扶從酒館裏出來。


    此情此景,一下子讓萎靡的岩井振奮起來,他如沐春風般搖下車窗玻璃,向森川發出了邀請,“森川君,我請你喝上幾杯如何?”


    “真是個不錯的注意。”森川也來了精神。


    “長夜漫漫,把酒言歡,醉而忘憂,人生不過如此。”岩井把腦袋伸出窗外,四處尋覓一處合適的買醉之地。


    “我本有此想法,但擔心岩井君旅途勞頓,生怕叨擾你休息,既然岩井君有此一說,我森川舍命陪君子。”


    “如此甚好!”岩井的目光落在不遠處一棟兩層的建築,流光飛舞的店招上,變幻著三個字:木屋居。岩井馬上指了指詢問森川:“那兒有一家木屋居,我們進去坐坐?”


    轎車在木屋居門前找了一處空地停了下來,岩井和森川一前一後下了車,正要推門入內,兩名東倒西歪的日軍軍官拎著酒瓶出來,一頭撞上匆匆入內的岩井,岩井剛要發作,那兩名日軍軍官抬頭,朦朧中看到是衣著普通的岩井,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其中一人先發製人,高聲喝斥一句:“八嘎,眼睛瞎了嗎?”


    岩井看了看他們的肩章,一名中尉一名上尉,對他咆哮的這名中尉長著一張娃娃臉,看年紀怎麽也才二十來歲,但發起怒來眼睛裏兇光四射、氣勢如虹。


    岩井怒不可遏,揮手對那名中尉就是一記耳光。


    這記耳光清脆響亮,一下子把對方打懵了。


    後麵的那名上尉愣了一下,他沒想到眼前的這名中年人會率先動手,而且出手很重,頓時從後麵蹦跳出來,想都沒想,舉起手中的酒瓶朝岩井狠狠砸過來。


    他的手才舉起,忽然被一隻孔武有力的大手緊緊握住,手揚在空中,再也不能前進一步……這名上尉歇斯底裏狂喊一聲,正要用盡吃奶的力氣,忽然對方“咦”了一聲,接著隻聽到對方厲聲責問道:“大橋君,你怎麽會在這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諜海尖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修之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修之遠並收藏諜海尖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