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宜被再次帶進審訊室。坐在她對麵的,依舊是鷹機關的川本優一中佐。


    一切照舊,連開場白幾乎都是一致,不同的是林雪宜的心境,她已然滿心疲憊。肉體的折磨隻是通過神經末梢傳遞的痛感,而精神的折磨是一種從身心到靈魂的壓迫,讓她處於一種近乎於窒息得喘不過氣來的境地。


    看來,她輕看了這樣的審訊,當雷遠用摩爾斯密碼向她發布指令後,她一度信心滿滿,不就是編造謊言嗎,這有何難!可當川本真正提審她的時候,她才知道這其中有多艱難,整個過程中她如履薄冰,對方每問一個問題,她都必須快速進行思索,以防出現破綻。然而,更讓她沒料到的是,狡猾的鬼子竟然會把同樣的問題重複問三遍,這讓她在審訊結束時已是心交力瘁,完全處在一種崩潰的邊緣。


    還好,第一輪的審訊後,她得到了短暫而可貴的半個小時的休息,盡管饑腸轆轆,但起碼她的靈魂得到了棲息,這讓她稍稍緩了口氣,可還沒來得及慶幸,噩夢又開始了。


    川本冷冷地把林雪宜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問道:“姓名?”


    這兩個字一從川本的嘴裏蹦出,林雪宜的內心不由得一陣戰栗。


    顯而易見,所有老套的問題第四輪來襲。


    容不得林雪宜多想,她隻能強打起精神。“林雪宜。”


    ……


    半個多小時後,林雪宜虛脫地坐在條形板凳上,內衣上已被汗水浸透。如若不是她有堅強的意念,此時的她理應癱倒在地。


    她必須咬牙苦苦支撐。


    毫無疑問,這位看似柔弱的女子,擁有著強大的內心,否則,前一階段那些就連一般男人都無法承受的嚴酷的肉體刑罰,早就把她擊垮了。


    一係列熟悉的問題剛結束,川本突然話鋒一轉,高聲問道:“林雨濤你認識嗎?”


    這不但是一個全新的問題,而且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林雪宜本能地一愣,一時啞口無語,審訊室裏頓時死一般地沉寂,川本目光如炬,緊緊地盯著她的臉,生怕錯過任何一個哪怕很細微的表情變化。


    足足三秒後,林雪宜答道:“我不認識這個人。”


    盡管林雪宜似乎表現出極力的平靜,但在川本的心中已有了答案。川本得意一笑,不慌不忙站起身來,完全是一個勝利者的姿態。


    川本把雙手撐在桌子上,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口氣喝斥道:“你狡辯!”


    “我不認識這個人。”林雪宜的聲音依舊平靜如水。


    “你這分明是在掩飾內心的慌亂!”


    “那你告訴我他是誰?”林雪宜頷首看了川本一眼,又低眉不語。


    “你恐怕比我心中更清楚吧……”川本冷笑道,“兩個名字一個雨,一個雪,都是中國人對自然界景象的表述,你不覺得這太巧合了嗎?有人告訴我,林姓是你們中國一個冷僻的姓氏,且名字裏第二個字同屬性,這在你們的傳統文化裏,是有意義的!”


    “你是懷疑這個人是我的哥哥或者是我的弟弟?”


    “他是你的哥哥!他是紫金山抗戰大隊的副大隊長!”


    “哦,是嗎?如果我有這樣的一個哥哥,我會萬分榮幸,起碼他在幹一些長中國人臉的事情。”


    “你想不想知道這個人現在何處?”


    “不想。”林雪宜不假思索。


    “連他是死是活都不關心嗎?”


    林雪宜內心一驚,但很快答道:“他的死活與我有關係嗎?”


    “如果我要告訴你這個人已被我們抓到,並在不日後執行槍決,你會作何感想?”川本靈感乍現,隨口編了個謊言。


    “如果真是這樣,我會對他的死表示惋惜,同時也增加了你們鬼子的一份罪惡!”林雪宜不知不覺激動起來,聲音也愈見高亢。


    川本的謊言還是讓她有些慌亂,當她意識到這一點後,連忙換了另一種語氣補充了一句:“咦,如果真有此人,我倒是真心想認他這個哥哥!”


    這樣的變化自然沒能逃過川本的眼睛,他愈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心中已有計較。


    審訊該結束了!川本優一想。


    ……


    授勳儀式進入倒計時。


    整個南京城的日軍機關,開始圍繞這樣一次即將到來的凸顯軍威和國威的儀式而忙碌起來。


    盡管收益者隻是少數機關單位裏的極個別人,但作為日本這個戰端一開、整個民族近乎瘋狂到了病態程度的國家而言,這些所謂的大和民族血統的日本軍人,從上到下,上至將軍下到普通士兵,都對該授勳儀式望眼欲穿,幾乎所有的但凡積累了哪怕是一丁點戰功的軍人,無不在夜深人靜時紛紛幻想自己就是其中一名被授勳的對象(日本對授勳對象通常會保持神秘感,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公布,劉起雄提前獲知隻是個例外),不但可以得到一枚彰顯赫赫功績的勳章,同時還能領到天皇親筆簽名的授勳證書。這是帝國軍人何等的榮耀!


    鷹機關的川本優一中佐就是得了這種狂想症的中階軍官之一。


    從老虎橋監獄審訊完林雪宜出來,川本便歸心似箭。他立即上了一輛挎鬥摩托,向著黃浦路的憩廬飛馳而去。


    他要立即布置歸屬他領導的電訊股,對南京城空中所有的電磁波展開偵聽,從而找出隸屬重慶方麵的可疑電台,以此來界定雷遠的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


    時間進入1938年2月。


    南京城已進入一個相對穩定的康複期,街上的人流逐漸多了起來,隻是前一階段的血腥屠殺帶來的傷痛太甚,這座城市依舊像一個失血過多的病人,遲遲看不到她應有的活力。


    一些繁華的路段,授勳儀式的告示已被貼上,每張告示前,都圍滿了人爭相觀看。


    二十多分鍾後,川本優一風風火火迴到了鷹機關,一下車,他便直奔電訊股而來。


    電訊股外間的辦公室裏,隻有大橋雄一人,此時的他正坐在靠近窗前一張最大的辦公桌旁,擺弄著手裏的一筒膠卷。


    在他的辦公桌上,擺放著一架照相機,不用說,這筒膠卷是剛剛取自於這架相機。


    挎鬥摩托的轟鳴聲傳到了他的耳朵裏,大橋雄把腦袋轉向窗外,這才發現從摩托上下來的是他的直接上司川本優一,看到川本急匆匆向樓裏走來,大橋下意識地握住膠卷,目光在膠卷上停住,手一揚,將膠卷拋向空中半米多高,然後一把穩穩接住,把膠卷塞進外衣口袋。


    大橋伸手把桌上的電訊記錄移到麵前,裝作一副審閱的樣子,poss剛擺好,目光落在桌上的相機上,連忙把相機收起放進桌子下邊的櫃子裏,放完後忽然就惦記上了口袋的膠卷,不知覺地用手按了按口袋,盡量把膠卷沉到口袋最深處。


    他隻是一名尉級軍官,軍服口袋不像佐級和將級軍官的,有一個罩在外麵的袋簷,一不小心就容易丟東西,他有過一次教訓,這樣的失誤,他不會犯第二次。


    數日前,他在同樣的衣服口袋裏,也裝過一筒膠卷,可惜後來發現它丟了。他事後迴憶了所有的行動軌跡,覺得丟失地最大可能是在中山中路的那家惠民診所裏。


    盡管具備最大的可能性,但大橋並不抱有太大希望,一方麵他無法確信,另一方麵即使如此,說不定早就被人拿走,畢竟時間已過去了好多天了。但不管如何,大橋還是下定決心,一定要騰出時間再次造訪惠民診所,因為某種特殊的原因。


    大橋自發現膠卷丟失之後,一直魂不守舍,就在中午,他終於下定決心決定親自跑了一趟鷹機關的技術科,再一次向負責人索借了一架相機,上一次他是通過古屋杏子借的,這一次倒不是刻意繞開她,而是她這幾天看起來實在太忙了,對於一直暗戀古屋的大橋而言,他不會放過任何一次和古屋搭訕的機會。


    鷹機關的頭兒森川將軍最近似乎也很忙,一個多小時前他剛踏進鷹機關,屁股還沒坐熱,接到了一個電話,又匆匆走出。


    大橋雄辦公桌的位置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可以細致觀察到每一個進出憩廬的人,這樣的優勢不可小看,總能令他在上級領導進屋後看到他在勤奮工作的場景,這是讓他最滿意的地方。


    機關長森川前腳剛走,大橋馬上把相機裹在一個布包裏帶進宿舍,不慌不忙地把箱子裏的寶物擺出,全方位地拍下了它的全貌。


    現在,川本迴來了,很顯然他可能馬上光顧他的辦公室,大橋把桌上的文件悉數堆到麵前,開始認真地閱讀起來。


    才看了數行字,門口出現了腳步聲,大橋先知先覺,不用看就知道是川本進來了,他閱讀的神情更專注起來。


    “大橋君!”


    大橋故意顯得很遲鈍的樣子看了看來人,發現是川本,連忙立身,嘴裏道:“中佐閣下!”


    轉眼間川本已近至桌前,他開門見山:“今天有沒有什麽重要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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