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川一行再次前往老虎橋監獄的目的,是對雷遠和林雪宜二人進行最終正式的審訊。


    既然田地裏的莊稼已經成熟,錯過了收獲的季節或許會蒙受不必要的損失,此時的森川多多少少像是一個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老農,迫切想把地裏的穀粒全部收割上來,脫粒曬幹入倉,這才是最保險的。


    於他而言最艱難的鬥爭已經畫上句號,數天來他隻專心做一件事,那就是讓對方屈服!如今苦盡甘來,雷林二犯終於答應合作,他便可以直言不諱、開門見山讓他們倒出藏在他們心中的秘密了。


    千金難買你情我願!這一天對他來說,雖然有些遲,但還算沒有辜負他的熱望。


    盡管雷遠態度的轉變,得益於林雪宜的偶然抓獲,然而這一點卻恰恰是森川最感羞恥的,細思整個刑訊過程,如若沒有林犯的到案,雷犯恐怕不知要頑抗到何時,想想他堂堂的一個鷹機關的少將機關長,卻不得不采用要挾的下三濫手段逼其就範,森川恨不得拿腦袋去撞牆。


    當然,這樣的恥辱森川不會掛懷太久,他的內心被一種新的擔憂充斥。


    信誓旦旦答應如實招來的雷遠到底會說出什麽樣的驚天秘密?他會不會有所保留?所招供的情報到底價值幾何?


    林雪宜真的隻是一名普通的發報員嗎?她所執行的任務果真如她所言僅僅是為了讓雷遠的組織對他展開營救?她隻是一名“未啟用”的發報員?她的上線會是莫熙翰嗎?


    這些疑問一個接著一個,走馬燈般在森川的腦際纏繞,剪不斷理還亂。


    已無需客套,亦不用再顧及他們的感受,森川甚至懶得去安撫犯人,一踏進老虎橋監獄這方熱土,他便著手安排對他們二人的審訊。


    雷遠和林雪宜的審訊同時進行。


    主審官和書記員都已確定,審訊大綱也在一大早由森川和古屋以及川本三人一道商定。


    第二第三審訊室平素少見同時開放,聽到走廊上的鐵鏈聲接踵響起,森川知道犯人已經帶到,森川並未馬上從緊挨這兩間審訊室旁的休息室走出,而是足足等了兩分鍾,才不慌不忙地踱步而出。


    他先是來到第二審訊室,透過單反玻璃,他看到雷遠端坐在桌前,他把帶著手銬的雙手擱在桌子上,頭顱輕揚,眼神平靜,在他的對麵,書記員旁邊的古屋杏子一臉微笑,饒有興趣地盯著雷遠。


    森川於是趕緊走到第三審訊室,對林雪宜的審訊也沒有進行,主審官川本優一中佐正在臨時抱佛腳快速地默記桌上筆記本上的審訊大綱,作審訊前的必要準備。


    和雷遠表現迥異的是,林雪宜一直耷拉著腦袋,不斷擺弄手上的鐵銬。


    森川又返迴到相鄰的審訊室。


    這間審訊室已發生微妙的變化,雷遠終究被古屋盯得敗下陣來,竟然不敢再看她。古屋高傲地昂著頭,以勝利者的姿態瞟了他一眼,輕輕咳嗽一聲,意在喚起雷遠的注意。


    古屋少佐說話了:“對麵的,抬起頭來!”


    對雷遠的審訊率先開始,書記員探身按下了桌上的錄音設備,並抬筆開始做記錄狀。


    “姓名?”


    “雷遠。”


    “有沒有曾用名?”


    “沒有。”


    “年齡?”


    “民國二年生人。”


    “別跟我提民國,直接告訴我年齡!”


    “25周歲。”


    “哪裏人?”


    “上海人。”


    “具體住址?”


    “江灣鎮長江路72號。”


    “說說父母的情況。”


    “死了……”


    “詳細點!”


    “……他們都是同濟大學的老師,一次返家的路上被日本人的飛機炸死了……”


    “……咳咳……我很遺憾……何時參加國軍?”


    “民國25年。”


    “部隊番號?”


    “教導總隊一旅一營三連。”


    “職務?”


    “上尉連長。”


    “放屁,入伍兩年不到就混了個連長,你當國軍是你家開的?”


    “我有背景!”


    “說!”


    “……”


    “怎麽不說了?快說!”


    雷遠終於皺了皺眉,對古屋翻了個白眼道:“古屋小姐,你能不能別逐一問我問題?還是讓我把我知道的一口氣說完,可以嗎?”


    “不行!這是審訊流程!”古屋斷然否決,不過馬上又改口道:“你先說來聽聽!”


    “我有個大哥很厲害,是國軍88師262旅的少將旅長,大名朱赤,參加過第一次淞滬會戰,殲敵無數,此役後立即晉升了旅長,而正是此人收養了舉目無親的我,並送我前往法國裏昂炮兵大學深造,在炮兵大學的四年,我成績佼佼,迴國後又進入陸軍軍官學校特訓班,同樣成為該校同一期學員中的優秀者,你說,我這麽年輕有為,該不該封個上尉當當?”


    古屋已領教過雷遠的身手,知道他所言不虛,便不再糾纏這個問題。


    “既然混跡於作戰部隊,那你倒說說怎麽會加入軍統的?”


    “人才嘛,總是被人格外關注的……”


    “嚴肅點!”


    “這些年來,軍統……當然它的前身叫複興社……軍統這些年一直和部隊爭搶人才,我的所有自身條件都是符合軍統的要求,自然他們就三番五次做我的思想工作,極力拉攏我,其實我的本意是不屑於幹這些偷偷摸摸的事情,哪如真刀真槍來得爽快,你說呢古屋小姐?”


    “請叫我古屋少佐!”古屋杏子瞪了雷遠一眼。


    “是古屋少佐!”


    “雷上尉,說說你是哪一年加入軍統的。”


    “民國25年,進軍校不久,軍統就派人三顧茅廬。”


    “帝國的軍隊攻克南京時,你在哪裏?”


    “我部布防於中山門外的城廓陣地,我奉命率部阻敵!”


    “你是通過哪條線和你的組織取得聯係的?”


    “實話說吧,我和我的組織已經失去了聯係,我甚至不知道南京城還有軍統的指揮體係存在,是他們用特定的方式召喚並啟用了我。”


    “什麽方式?”


    “一張尋人啟事。”


    “咦,那一定是一張不尋常的尋人啟事嘍?”


    “是的,這張尋人啟事也隻有我能看懂!”


    ……


    單反玻璃後麵的森川一直專注於雷遠的供詞,整個過程他側耳聆聽,並努力推敲他話中真偽,至少到目前為止,森川還沒有發現他有什麽不配合之處,言語還算誠懇,態度也很端正,更不似在有意隱瞞著什麽。隻是古屋的審訊方式太過古板,這麽長時間下來,尚還未進入實質性的主題,而古屋依舊在有條不紊地徐徐展開,她顯然對雷遠的一切充滿了好奇,這不,就連一張尋人啟事她也非得要雷遠一字不差地書寫下來。


    短時間內,古屋應該不會涉及到重要的核心部分。


    森川想起隔壁川本中佐對林雪宜正在進行的審訊,趕緊利用雷遠默寫尋人啟事的空擋去一探究竟。


    和古屋不同的是,川本的審訊幹淨利落,已經觸及到核心部分,並開始剝繭抽絲。


    “你真正的身份是什麽?”


    “中國共產黨。”


    “你是哪一年加入共黨的?”


    “1935年。”


    “據我所知,加入共產黨必須要有入黨介紹人,你的入黨介紹人是誰?”


    “陸大同。”


    “他是男是女?年齡?身份?”


    “男,當年五十多歲,是我們學校的一名老教授,專門負責教授我們班的臨床醫學。”林雪宜在交待的時候顯得極其平靜,說話時不緊不慢,完全是有備而來,她把她的入黨介紹人由莫熙翰改為了陸大同。當然這個名字確有其人,隻是這位年過半百的老教授在兩年前就因一場意外病故了。所以,林雪宜捏造這樣的謊言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根本就不怕敵人暗查,再說,她就讀的金陵大學如今已經整體遷至大西南,敵人如果真心想查,恐怕一時半會也未必查出個所以然來。


    “你的上線是誰?”


    “當然是被你們擊斃的郝正威了。”


    “他是如何給你發布指示?”


    “每次都是他主動找我,不過也就那麽一兩次,我曾經說過,我隻是一名未啟用的發報員,我們黨在南京城很久都沒有一部電台,最近也不知從哪裏弄了一台,還讓我給糟蹋了!”說到這兒,林雪宜一臉愧疚,事實情況的確如此,雷遠費盡千辛萬苦從上海帶迴了一部電台,沒用幾次就拱手讓鬼子沒收了。


    “我如何信你?”


    “愛信不信!”林雪宜撇了撇嘴,“我們共產黨隻是一隻小螞蟻,和你們正麵作戰那是國軍的事,我們整個組織一直閑賦,無實事可幹,更別提我這樣一位小人物了!”林雪宜開始健談起來,她忽然覺得撒謊竟也是一件特有趣的事,實質上是雙方智慧的較量,她林雪宜居然天生稟賦,怪不得雷遠對她這方麵的能力信心滿滿。


    “難不成你加入組織至今,你一件實事也未做?唯一的一件還是為了救你的前男友?和你的組織沒有絲毫瓜葛?”


    “……也不是啦……是有這麽一件……”林雪宜吞吞吐吐說道。


    “從實說來,越詳細越好!”


    “我們組織曾經交待給我一件任務……這個任務和雷遠有關!”林雪宜下定決心欲把前些日子委托雷遠攜帶一筒膠卷前往上海的事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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