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遠轉身之際,正欲脫開林雪宜的手,忽然覺得手心一緊,她的手已緊緊地握住自己,透出七八分戀戀不舍,雷遠迴頭,林雪宜雙眸含淚,神情淒楚動人,似乎是在哀求他不要太早離去。


    “我會一直陪伴你。”


    雷遠百感交集,止住腳步,另一手按在她的肩上,大拇指微微用力,繼續說道:“至少我的心會永遠和你在一起,這一點,我對天發誓!”


    “我聽你的!”林雪宜柔聲說道,“你要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你有這樣的態度我很高興……”雷遠輕輕抽出手,在房間裏走了幾步,又道:“其實我想告訴你的是,盡管我們都有自己的信仰,但是如果這樣的信仰需要我們用生命去捍衛,我個人以為,那還是太不值了!”


    “可是……”林雪宜欲言又止,這句話她極不苟同,可眼下她已不準備和他爭辯這個話題,既然這是他的新計劃,說不定這裏另有隱情,她隻能順著他的意願前進。


    “我不了解你們的黨,更不了解你們的信仰,故而我無權對你們的信仰說三道四,可是你想過沒有,任何信仰都必須建立在公平公允的基礎之上,起碼它是經得起推敲的,是放之四海皆準的真理,它是人類滿足了基本生存需求以外的一種精神寄托,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如果性命都沒了,那麽再談所謂的信仰還有何意義?”雷遠開始滔滔不絕起來,他知道外間的森川正透過單反玻璃密切觀察著他們,包括他們的每一句對話他都會細細斟酌,假如自己這麽三言兩語就轉變了雪宜的態度,未免太顯突兀,狡猾的森川一定會起疑心,為了不讓森川發現破綻,他必須花點精力和林雪宜好好說道說道。當然,最理想的局麵是她假戲真做,和自己雄辯一番。


    讓雷遠失望的是,林雪宜根本無心戀戰,完全是一副高掛免戰牌的架勢,灰溜溜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任憑雷遠口若懸河,她就是一聲不吭。


    雷遠不免有些氣餒,但卻不泄氣,他決定激她一下。


    “每個人都有追求信仰的自由,可我對你所追求的信仰卻表示懷疑,我承認你的黨給你們描繪的前景妙不可言,但我個人以為很不現實,幾乎可以說不可能實現,退一萬步講,你我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了!”


    “不!”林雪宜倏然鬥誌昂揚起來,顫巍巍從椅子上站起,一字一頓說道:“正因為它很難實現,才需要我們共產黨人前赴後繼去為之奮鬥,哪怕是以付出生命為代價!”


    雷遠暗暗喝了一聲彩,試圖調動自己的情緒。


    “就怕生命付出去了,卻毫無價值!”


    “隻要是為了共產主義的早日到來,任何犧牲都有價值!”


    “嘿嘿……”雷遠冷笑兩聲,“如果你死了,不消十年,你林雪宜就會被人們徹底遺忘!”


    “那有何幹?我無怨無悔!”林雪宜顯得不耐煩起來,“我們能不能不說這個話題?我不明白你和我談論這些到底想說明什麽?勸我背叛自己的信仰?還是想標榜你們的三民主義是至高無上的?如果是這樣,你也不會出現在這裏,也不會和鬼子蠅營狗苟,和我費這番口水?!”


    “既然如此,你為何要答應我?”


    說完這句話,雷遠有些後悔。年輕而毫無戰鬥經驗的林雪宜顯然還不知道這間審訊室外還有一道隱蔽的單反玻璃,他們的一舉一動正被敵人一覽無遺。他的這句問話很容易勾出她的內心真實所想,稍有不慎說不定就會露出馬腳,不但目的達不到,還會功虧一簣!


    然而他還是小看了林雪宜,從他一進房間後不久,就偷偷和她擠眉弄眼,然後又抓住機會給她用摩爾斯密碼發送信息,這一切已足以說明他們已經被監視,某個地方肯定有一雙雙眼睛在盯著他們,要不然雷遠根本不會舍近求遠費那麽大事兒發一些語焉不詳的訊息,讓她揣摩好半天都不得要領。


    “哈哈……”林雪宜笑了起來,臉上露出鄙夷的神色。


    “我這是念及我們曾經的情誼!即使是三歲小孩都知道,你之所以出現在這裏,還不是受了鬼子的指使?假如我不為所動,恐怕你在你的主子那裏也交不了差吧,我想,就是我死了,你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到哪裏去!你連一個過去的女友都說服不了,還如何讓你的主子相信你的能力?”


    雷遠暗暗鬆了一口氣,她的迴答不但精妙,還天衣無縫,正合他意。


    “別說那麽難聽,一口一個主子的!我們都不是聖人,你更不是,我隻需要你活著!”


    “謝謝你也念及我們過去的情誼!但是我所知道的確實有限,別指望我能說話什麽驚天的秘密!我隻是個未啟用的發報員,印象中我根本沒有為我黨做過什麽實質性的事情!”


    “未啟用?”雷遠疑竇頓起,“那你為何被抓?”


    林雪宜的眼光一直停留在雷遠的臉上,想說什麽又顧慮重重的樣子。


    正在這時,房門被“吱嘎”一聲推開,森川匆匆闖進。


    “是啊,雷先生問得好,你別狡辯了,我問你,被抓那晚,我們是人贓俱獲,在那輛轎車中,我們不但發現了電台,就連你們共產黨的密碼本,也赫然在場,你還敢說你未啟用?你說說,那晚在轎車中,你到底在執行什麽任務?”


    林雪宜看著突然現身的森川,馬上慌張起來,一副茫然失措的樣子。半晌,她的目光轉向雷遠,臉上一副愧疚的神情,似乎是在懊悔自己的口無遮攔。


    雷遠隱約覺得中間還有他不知到的什麽事,找機會私下探知已無可能,如果這個細節他不掌握,或許會影響到他的計劃,從林雪宜的神情他已然猜測到這一定是關聯到他的……


    短時間內,雷遠權衡利弊,決定讓她當著森川的麵把細節說出,好歹這樣他還掌握主動,總比他兩眼一抹黑要強!


    “森川將軍問你話呢!”雷遠對林雪宜說道。


    林雪宜緊咬嘴唇,遲疑著……


    “你快說吧,將軍聽著呢!”雷遠忐忑地提醒了一句。


    林雪宜又看看雷遠,還是沒有下定決心,她推斷不了說出這樣的秘密對雷遠會有什麽後果。


    “沒關係的,你說吧!”雷遠再次鼓勵。


    “那天晚上……我並不是在執行任務……”林雪宜吞吞吐吐說道,“我根本不是在執行我們組織的任務……”


    “怎麽可能?”森川打斷了她的話,“我們明明偵聽到你們電台信號,要不然我們也根本追蹤不到你們!”


    “我……”林雪宜終於鼓起勇氣,“我是在試圖和重慶方麵取得聯係,想告訴重慶方麵雷遠被捕的消息,好通知他們知道並希望重慶方麵著手展開營救!”


    這樣的迴答讓雷遠和森川均大感意外。


    雷遠盡管尚還有很多疑問,但一時間內心都被滿滿的感動充斥著,原來她果真是這個世上最關心自己的一人!


    森川疑問更多,搶先問道:“和重慶聯係?難道國共兩黨已沆瀣一氣?你們之間有通用密碼?還是在情報戰線方麵已經做到密碼共享?”


    雷遠並未沉浸其中,趕緊追問道:“你聯係上了嗎?”


    “聯係沒聯係上我不知道,我隻是發出了該發的訊息。”


    “這怎麽可能?你是如何做到的?”雷遠迫不及待再次追問。


    森川索性緘口不語,雷遠的疑問也是他的疑問,況且雷遠問她要比他更合適,對方也不會有抵觸情緒。


    林雪宜像是犯了不可饒恕錯誤的孩童,目光躲閃,根本不敢看雷遠的眼睛。


    “難道……難道你有我們組織的密碼?”雷遠搖了搖頭,“即便你掌握了我們的密碼,那麽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方的電台唿號?”


    這句話喚醒了森川,他像是受了某種啟發,脫口道:“從轎車裏搜出的那本手抄密碼本難不成不是共黨組織的?”森川頭轉向雷遠,“……而是你們重慶方麵的?”


    “手抄密碼本?”雷遠剛開始一頭霧水,冥冥中似乎想到了某一個細節,這也是他在得知林雪宜的共黨身份後不時若隱若現的一個念頭。


    原來林雪宜把他寄存在她處的那本密碼手抄複製了一本。


    林雪宜無法清楚得知剛剛倒出的細節會給雷遠帶來什麽嚴重的後果,惶恐中,她偷偷地瞟了雷遠一眼,卻見他麵色除了疑慮,並未驚慌,可以揣度他對她陳訴的秘密並不十分計較。


    林雪宜稍稍心安,目光迎向雷遠。卻聽到雷遠繼續問道:“你們g產黨都這麽有心計嗎?連我托你保管的密碼本都偷偷複製了?”


    一個“偷”字如此刻薄,但所講的卻也是事實,起碼林雪宜自個也覺得不是那麽光明磊落,連爭辯的勇氣也無,臉霎時紅了。


    好在雷遠的語氣並沒有責怪的意思,這讓她有了一份坦然。


    “我備份它是怕它弄丟了!”


    森川突然間就聯想到雷遠在國際安全區建業基督教會醫院出現的那天晚上,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按目前點點滴滴推斷,雷遠的那次出現毫無疑問是便民煙卷店行動的參與者,他並不僅僅是醫院的一名病人,還和眼前的女孩狼狽為奸,試圖瞞過己方的甄別。而最重要的密碼本已被他截獲,並藏在建業基督教會醫院裏,交由林雪宜保存,從而被林雪宜偷偷複製了一本。


    雖然這本密碼本不屬於共黨組織,但如果是屬於當下愈見猖獗、行動近乎肆無忌憚的重慶方麵的,那肯定更有價值!


    “好,我姑且信你,不過,你怎麽會有重慶方麵的電台唿號?”森川問。


    “我有我的辦法……”林雪宜道,“目前南京城天空中的電磁環境還算幹淨,尤其是在夜裏,我隻要將截獲的電台訊號對照那本密碼本,就可以甄別出哪個是重慶的電台,當然這樣的工作很繁瑣,需要足夠的時間和足夠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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