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剛說明來意,幹瘦老人起身離開櫃台,趨步走到門口,朝街兩邊張望一番,確信沒有可疑跡象後,方才快步迴到年輕人身旁,手一揮說道:“你跟我來。”


    鋪子裏擺滿了棺材,兩人一前一後穿過一條稍寬的間隙,徑直來到最裏間,老人在一扇木門前停了下來,抬手輕輕敲了幾下門,門從裏麵被人打開,一個腦袋探出來,當他的目光和年輕人相遇時,情不自禁喊了一聲:“林營長,你可算來了。”


    緊接著,房內又一個矮小的身影出現在他們的麵前,一個聲音驚喜道:“林副大隊長……”


    來訪的年輕人臉一沉,輕聲嗬斥道:“趙闊海、韓勇,我跟你們說了多少遍了,以後不要叫我林副大隊長,也不要叫我林營長……”他頓了頓,扭捏道:“叫我林連長!”


    被喚作趙闊海的涎著臉嬉笑道:“這不是習慣了嘛,一時改不了!”


    韓勇也連聲附和:“就是……”


    這位自稱為林連長的年輕人正是林雨濤,而趙闊海就是他任職國軍南京城防司令部少校營長時的屬下,他是自南京城淪陷後,一直追隨林雨濤至今的唯一已知幸存者。而小個子韓勇,是他在紫金山成立紫金山抗戰大隊時招募的部下,已隨他出生入死多次。


    林雨濤一腳踏進裏屋,頓時從四麵八方的角落裏冒出七八個人團團圍住了他,七嘴八舌向他問好。


    毫無疑問,這些人全是林雨濤在紫金山東麓組建抗戰大隊的殘部。在經過短暫的逃竄流亡後,他們又潛迴了南京城裏。


    胖胖的錢奕從人群中擠上前來一把抱住林雨濤。


    在錢奕的身後,一張友善地臉對著林雨濤微微一笑。


    是寧青,那位名叫平優大成的日本人。


    “連長,我想死你了。”錢奕迫不及待說道。


    房間還算大,除了推放了不少雜物,還擺放了不少具待售的棺材,細細一看,這幾具棺材都是用楠木等珍貴材質打造而成的精品,應該是本店的鎮店之寶。


    林雨濤笑著撥開錢奕,目光掃視一圈,忽然咦道:“儲杆子呢?”


    錢奕瞟了一眼旁邊的一具棺材,“在睡大覺呢。”


    正說著,一具無蓋的棺材裏探出一個人頭,接著冉冉升起一個身影,他一手按住棺材的邊沿,身子彈起雙腳穩穩著地站定,三兩步來到林雨濤身邊,揮手在他的胸口擂了一拳。


    “你小子會說人話嗎?”


    “我話有錯嗎?你難道不是我們這支隊伍的標杆?”


    儲老先生之所以沒有立即離開,也是因為在房間裏沒看到儲洪義,這時看到他出現,連忙插話道:“洪義,這位先生自稱是你的長官……”


    儲洪義支支吾吾嗯了一聲,對儲老先生說了一句:“伯父,他是和我們一起打鬼子的,我們聊會兒,您去幫我們看著點。”


    儲老先生把房門掩上離開。


    儲老先生一走,儲洪義沉下臉來,佯裝生氣道:“林雨濤同誌,我要鄭重提醒你,你不是我的長官,也不是我的上級,在我們的組織裏,你是連長,我是指導員,我們是平級,隻是分工不同,你千萬別把國軍的那套壞風氣帶進來!”


    林雨濤馬上打起白旗,一臉堆笑道:“指導員同誌,我錯了還不行嗎?”


    儲洪義卻不依不饒,“還有,你不能在同誌們麵前給我起綽號,這樣我的威信何在?”


    錢奕接過話,麵朝林雨濤,一臉端重道:“連長同誌,我也要批評你,你不能在同誌們麵前叫指導員的綽號,這樣他的威信何在?你更不能在他的伯父麵前稱是他的長官,這樣他的顏麵何在?”


    所有人哈哈大笑起來。


    儲洪義並不生氣,依舊板著臉道:“錢奕說得太好了,你在我的伯父麵前說是我的長官,你讓伯父怎麽看我?我們來的時候,我跟他說過這是我的隊伍,可才兩天時間就冒出了一個長官,讓我情何以堪?”


    林雨濤忍俊不禁,“以後在你伯父麵前,我改稱你長官得了!”


    儲洪義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連連點頭,“這還差不多!”


    嬉鬧一番後,儲洪義忽然正色道:“有消息了嗎?”


    林雨濤正要迴答,儲洪義麵對眾人大聲說道:“除了錢奕,所有人各自迴到自己的床鋪休息。”


    命令一下,餘下的人全部奔向自個物色好的棺材,鑽了進去。


    房間裏立時空蕩起來。


    儲洪義引二人來到房間最裏麵,在一間木桌前三人坐下。儲洪義替林雨濤倒了一杯茶,輕聲問道:“打聽到了消息了嗎?”


    林雨濤一邊頷首一邊說道:“漢中路確實有一家平安汽修廠,不過不知何時搬到水西門一帶了,我正好有一輛福特轎車需要修理,為此我昨晚特地去了一趟這家汽修廠,而且也打聽到了該汽修廠的老板姓李,應該就是我們所要找的目標,可惜沒能遇上李老板。”


    儲洪義眼睛裏露出興奮的光芒:“那就好,上級交給我們的任務,終於有結果了!你打算什麽時候去找李老板?”


    “我們約好了,今夜前去取車。”


    “太好了!”儲洪義看了看表,“打算什麽時候動身?”


    “等天再晚些我們出發。”


    儲洪義想了想又低聲說道:“有一件事我想先提醒一下你們二位,如果和組織接上頭後,很多事情我們需要保密,我們當下的形勢已不同於在茅山一帶打遊擊的時候,我們現在是在敵人的眼皮底下戰鬥,這對我們而言是更嚴峻的挑戰,我們中間的所有人都會涉及到黨的機密,萬一不小心擴散開來,一旦某一個環節出現紕漏,對黨組織將是毀滅性的打擊,這一點我們三個黨員必須要有共識,不該讓更多人知道的秘密絕對要守口如瓶!”


    林雨濤點頭,“是的,在敵人的心髒裏戰鬥,無異於與虎謀皮,稍有不慎損失無法估量,這一點我深有體會!”


    林雨濤的臉色陰沉起來,長長歎了一口氣。


    敏銳的儲洪義已察覺到,忙問:“雨濤,你話裏有話啊!”


    林雨濤沉默半晌,緩緩道:“我一個很好的朋友,也是從事地下鬥爭的,剛剛被日本人抓了!”


    儲洪義忙問:“他是我們的同誌嗎?”


    林雨濤苦笑道:“在轉戰茅山之前,我連我黨的一個人毛都不認識……”接著又補充道:“他是國軍一名上尉,參加過南京保衛戰,受傷後被我父母和伯父救活,他還有另一重身份,居然是軍統南京站的核心人物,非常優秀,能力處處在我之上,思慮慎密,可就是這樣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還是沒有逃出鬼子的魔掌……”林雨濤的腦際中浮現出雷遠的容貌,忽然無限傷感起來。


    同時在腦海裏出現的還有他的妹妹。


    一絲淚花在他的眼眶綻現。


    錢奕聽到這兒,好奇問道:“你是說叫雷遠的那位?”


    林雨濤默默點頭。


    “我見過!就是他給我們報信的,讓我們整個抗戰大隊五十多號人掙脫了鬼子的包圍,順利地跳了出去!”錢奕把腦袋朝向儲洪義繼續道:“這個人倒真是了不起,我聽趙闊海說起過他,他最厲害的是槍法,他和連長、闊海三人最早在紫金山打鬼子伏擊,三個人竟然幹掉鬼子將近十人。”


    “寧青就是那次加入你們的?”儲洪義問。


    “對對,寧青最有發言權了,他對這位雷遠念念不忘,好幾次向連長問起過他呢。”


    儲洪義看到林雨濤目光遊離,似乎心不在焉,以為他一直為此事耿耿於懷,於是安慰道:“但願天佑好人平安!”


    “還有一件事我需要向組織匯報!”林雨濤突然話鋒一轉。


    兩人目不轉睛看著林雨濤。


    “我妹妹也被日本人抓了!”林雨濤沮喪道。


    “啊?”二人異口同聲。


    “而且,我這一次迴來,才知道我妹妹也是我黨的人……”


    “什麽,她是我們的人?”儲洪義急切問,“這之前你一無所知?”


    “是的,就在我剛迴南京這天,我見過她的上線……這才知道她已加入我黨好幾年。”


    “怎麽會這樣?”儲洪義自言自語,“她的上線怎麽會向你透露她的身份?”


    “一言難盡……”林雨濤唉了一聲,“他現在已被日本人盯上了,而且情況異常緊急!”


    錢奕思索著說道:“那我們南京的黨組織采取措施了嗎?”他說著一拍大腦,“其實我們不用拐彎抹角去找平安汽修廠,直接通過他尋找南京城的黨組織不也一樣嗎?”


    儲洪義斷然道:“那怎麽行?這違反組織原則!我黨的白區鬥爭向來采用單線聯係。”


    “是的,因此我對他隻字未吐我的身份,也沒有說我迴來的意圖。”林雨濤道。


    接下來長時間的沉默,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


    好久,林雨濤似乎下定了決心,決然說道:“這件事上,我不管組織上怎麽安排,我一定要設法營救我的妹妹!”


    儲洪義把桌上的一碗茶遞給林雨濤,說道:“當務之急,我們首先是要找到黨組織,這是奚政委千叮萬囑的任務!”


    林雨濤把碗裏的茶一飲而盡,“是啊,我們這股新鮮血液的加入,將會徹底扭轉我黨在南京的不利局麵。”


    說著,林雨濤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時間,站起身道:“我們三人該馬上出發了。”


    錢奕毫不猶豫從桌後的櫃子裏取出三把手槍,散發給了其他二人。


    儲洪義也跟著站起來:“好,我們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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