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伽藍!”她揪起我的衣襟,帶著沙啞的哭腔喊,“我恨你的天真,恨你的無知,恨你的一帆風順,所以,我要你跟我一樣痛苦!不幸!”

    我仿佛看到了沙漠中揚起的風沙,我在其中孤獨前行,然後有無數雙手從地底伸了出來,拽著我拉扯我,將我拖下去,他們有著各式各樣血肉模糊的臉,卻喊著同一句話:我恨你的天真,恨你的無知,恨你的一帆風順,我們要拖著你一起下地獄!

    頭撕裂般的痛,我被重重甩在沙發上,聽到門喀嚓打開的聲音,盈盈似乎還在低低啜泣。而我的胸口直至全身,異樣的火熱。

    “我還以為你是受了我的威脅才這麽做的。”一個很熟悉的男聲在對盈盈說,“嗬嗬,原來你自己也是這麽恨她?”

    “廢話少說!”盈盈憤怒地打斷他的話,“錢拿來!這裏……隨便你愛幹什麽幹什麽?”

    好熱……好熱!我撕扯著衣襟,為什麽這麽熱,從內而外的熱。

    好像是東西交遞的聲音,那男聲又沉沉一笑道:“錢拿好,還有,別忘了你最後一道工作。”

    房中隻餘我的喘息和叫熱聲,盈盈半晌才道:“想不到,你邵俊一也有為女人犧牲到這等地步的日子。隻是,把她推入別人懷裏,放棄你的計劃,還為了她遭徐冽的恨和報複,值得嗎?”盈盈在用很平淡的語氣說話,可是語音中的不甘和嫉恨,卻很清楚。

    “我的事不用你來操心!”男子——邵俊一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刺蝟,大吼,“拿好你的錢,快滾!”說完,門砰的一聲被打開,盈盈邊喊邊被推了出去。

    我趁著這個時候拚了命地凝聚起力量向門外衝去,可是眼看著鐵門就在眼前,我卻被狠狠一拽拖了迴來。隨即,一雙強壯有力的手臂牢牢箍住了我,在我耳邊冷笑道:“你以為你逃得出去嗎?!”

    “邵俊一,你這個混蛋,放開我!”我死命地掙紮,捶打,甚至嘶咬他,口裏湧進一股血腥味。他低叫了一聲,隨即一個巴掌狠狠甩在我臉上,我隻覺左頰火辣辣的痛,身體卻已騰空而起,被他抱在懷裏。

    “放開我!!”我哭喊,“我是徐冽的妻子!你碰了我,他不會放過你的!!”

    “砰——”一聲,我被甩在床上,頭暈目眩的難受,身體又火一般灼熱起來。

    他轉身把門上了鎖,又一步步走向縮在床頭的我,臉上掛的全是冰冷的笑和恨意:“放過你?那你們肯放過雪兒嗎?我今天還就是

    要讓他親眼看看你跟人苟合的樣子,看看他到底是要你,還是要雪兒!”

    “你……你在說什麽?”我抱緊了瑟瑟發抖的全身,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說……要讓徐冽看見?看他……到底要雪兒……還是我?”

    “是啊!徐太太。”邵俊一笑著走近我,一邊脫去他身上的衣服,“你剛剛喝的果汁裏摻了我給盈盈的催情劑。你說,若是待會徐冽來了,看到你跟我赤身裸體糾纏在床上的樣子,該是多有趣的一件事?”

    “不————!!”我淒厲地大叫了一聲,從床上翻滾下去,想逃出那扇門,可是卻被狠狠扯了迴來,一雙鐵鉗似的手箍住我肩膀,來自地獄的魔鬼在我耳邊大吼,“你不想又怎樣?你以為我會放過你嗎?你以為,你們加諸在雪兒身上的痛苦,我不會設法討迴來嗎?!”

    在他充滿痛苦和憤恨的喊聲中,我扭頭看到窗外逐漸升起的月亮,銀白圓潤,卻不及沙漠中的明亮清澈,輕易便能鋪瀉出一個萬裏銀沙的世界。我看到深藍起伏的窗簾,隨著窗外的微風波蕩,仿佛綿延的海浪,卻怎及得上那無邊無際的沙漠海洋,蔚麗壯觀。我看到,一顆懸掛在窗口的心,爛盡了最後一塊肉,流完了最後一滴血,帶著鮮紅,在風中輕輕墜落,隻是那紅又怎及得上沙漠中銀絲殘血的淒美動人。

    我的眼前一片昏黑,隨後在那劇烈的搖晃,和將我拋上床的巨大衝力中,再看不到什麽。我勾起唇角,輕輕地笑,七天來養成的生物鍾像一個盡職的護衛,提醒我不如歸去,不如歸去。於是我,閉上眼將本就在黑暗中的自己徹底埋於黑暗中,失去了……知覺。

    我睜開眼,唰地直起身來,吃吃地笑。銀沙萬裏的世界,綿延起伏的沙漠海洋,還有……我猛地轉身,對上亦寒錯愕看著我的臉,嫣然一笑脫口道:“青衫銀絲殘血紅。”

    “公子?”亦寒有些發楞地看著我,隨即麵色轉為淡淡的柔和,“公子不再多休息一會嗎?”

    “恩~”我搖頭,挽著他的手臂站起身來,“我們快快趕路走出這個沙漠,我現在很想念雲顏和李叔他們呢!李叔知道我們失蹤,肯定急壞了。”

    “伽藍,發生什麽事了?”子默的聲音裏難得帶了幾絲慌張。

    ‘不要叫我伽藍!’我抬起頭幽幽笑著看向某鬼魂,‘子默,叫我臨宇。林伽藍……已經死了。’

    “伽藍!”子默倏地飄到我麵前,一臉緊張地看著我,“到底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我讀取不到你的記

    憶,卻隻有零散的片斷……那些片段……”

    “不要再說了!!”我大吼地蹲下身子,亦寒緊張地衝過來扶住我,我深吸了幾口氣,抬起頭來衝著已呈震驚狀的子默笑,‘呐,子默,暫時……別提了好不好?’我不要想起那銀白月光,不要想起那深藍窗簾,不要想起那顆腐爛的心,更不要想起……那猙獰的臉……

    “伽藍——!!”子默難以置信地看著我,那棕色的瞳仁映著夜幕星辰,卻暗沉的似有風暴在洗滌翻湧,“誰?!是誰這樣對你?!”

    “啊————!”我狠狠地捂住耳朵,用盡了全力大叫,無論亦寒怎麽問,我都隻是尖叫,尖叫,本就沙啞的喉嚨嘶啞地更加難聽,我最後力氣用盡了,隻能倒在亦寒懷裏不斷喘氣,明明心裏悲涼到撕痛的地步了,我卻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我啞著聲,用乞求的語氣一遍遍說:“求你不要再問了,不要再問了……”

    “伽藍,別這樣。”子默的聲音從來沒有這樣彷徨心疼過,他手指伸到我麵前,想碰觸我的臉,卻發現根本做不到。他眼神一暗,低低地說:“伽藍,哭出來吧。”

    ‘我為什麽要哭?’我笑得很漂亮地看著他,又看看四周,‘這裏的沙漠那麽漂亮,月光那麽柔和,亦寒的懷抱那麽溫暖,子默的聲音那麽好聽,我為什麽要哭?’

    “公子。”亦寒輕輕將我攬在懷裏,就像初進沙漠時在最寒冷的夜裏抱我般,用他整個身體包裹住我,柔聲道,“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在你身邊。”

    無論……都在我身邊。我慢慢揪緊了那一襲青衣,想笑,卻發現笑不出來。

    子默溫潤帶著說不盡痛楚和沉寂的雙重音也在這空曠的沙漠中迴蕩:“伽藍,想哭,就哭吧。”

    “你們都在說些什麽啊?”我努力扯著笑容,卻發現眼淚一滴滴落下來,我很努力地擦掉,它們卻還是拚命掉,越擦越多。亦寒舉起一手輕柔地按在我腦後,讓我埋進他懷裏,用清冷卻夾雜著溫暖的聲音道:“公子,哭吧。”

    從低低的飲泣,到最後撕心裂肺般的哭聲,我將臉緊緊地埋在他胸口一遍遍喊著徐冽的名字。為什麽明明沒有結局,我卻那麽絕望?為什麽我們的婚姻,我真的看到了盡頭。為什麽,我們明明相愛,卻最終要被迫分離。

    “在一百多年後,塔拉幹沙漠的麵積縮小了不少,可是仍被人稱為魔鬼之洲,就是因為在塔拉幹中有一個最恐怖神秘的黑沙漠。黑沙漠中沒有任何顯而

    易見的植物,也沒有高低起伏的沙山,四周的沙丘落差都差不多,象一個個扁扁的饅頭,無邊無際,在地麵上,向任何角度看,都是同樣的景色,沒有半點生命的跡象。黑沙漠中隔幾個小時就會刮起沙風,雖然不大,卻會大量消耗身體水分,讓人暴躁而神誌失常。但黑沙漠中最恐怖的卻不是這些。”

    子默頓了頓,望著我吞咽口水的模樣,笑笑又道:“在黑沙漠中又幹又渴又累的旅人,會在某天忽然看到不遠處有蔚藍的湖水,肥沃的莊稼,成群的牛羊以及翩然飛舞的美女,可是任憑他們追逐著那綠洲拚命跑,卻還是不可能抵達,直至筋疲力盡而死。那是黑沙漠最大的陷阱——魔鬼的誘惑。”(上麵這兩段借鑒自《鬼吹燈》,汗!實在是自己找不到流動性沙漠的資料了。)‘海市蜃樓?’我點頭,心道,‘子默放心,我不會被這些迷惑的。’話雖這麽說,心裏卻還是有些惴惴,想起前十天的沙漠之行已是非人的艱苦,更何況這恐怖的黑沙漠。隻是艱苦也好,或許身體的痛,能讓我暫時忘了心底的痛,否則,我怕自己會瘋掉。

    喝水蓄水,尋找食物,儲存一些可以長時間攜帶的,我和亦寒就開始踏上了魔鬼黑沙漠之旅。開始的一段路沒什麽好說的,與從前並沒有什麽大的區別。除非黃沙把太陽遮得很牢,天氣不算炎熱,否則,我們一直都是夜行曉宿。炎熱、風沙、幹渴卻隻能含一口水濕潤,疲憊、煩躁、恐懼我們就相互安慰,相互溫暖。

    一日複一日,一夜又一夜,卻是永遠隻能看見那無盡的沙漠,我和亦寒兩個人一天天虛弱下去。沒有駱駝,沒有足夠的水,甚至到後來連食物都沒有了。

    我抬頭看著被黃沙遮住的烈日,隻覺頭撕裂般痛,我知道我是患上急性脫水了,如果再沒有足夠的水源補充,我將離死不遠。以前我不怕死,是因為即便死了我也能在另一個世界幸福生活;現在害怕死亡,是因為那個世界,甚至比這魔鬼沙漠更讓我恐懼。

    隻是,命運是由老天安排的,半點由不得我自己作主。我的心明明比任何時候都堅定地想活下去,可是我的身體卻再也支持不住了。“砰——”一聲響,我聽到自己倒地的聲音。

    “公子!公子!”亦寒焦急地叫我,我神誌清醒,微眯著眼想答話,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我感覺他扶起我,給我灌了口水,然後把我背在背上繼續向前走。

    然後,又走了多久呢?久到我感覺不到自己的痛,像是靈魂要被抽離了。我聽到亦寒欣喜的叫聲:

    “公子!有綠洲!”

    我恍恍惚惚間睜開眼,看到眼前有湖泊,有牛羊,有食物……那是我連做夢都在渴望的東西啊。我想伸出手,我想大笑,笑容卻猛地僵住了。魔鬼的誘惑……海市蜃樓。

    我想喊:亦寒不要過去!可是我的喉嚨卻一個音也發不出來,我想要阻止他消耗自己的生命,卻有心無力。忽然,我聽到子默驚惶失措的大叫:“小心流沙!!”

    然而,來不及了。我隻覺身子劇烈一陣,亦寒發出一陣輕輕的悶哼,我們兩就在沼澤般的流沙中慢慢沉下去。也許是死亡的陰影刺激了我,也許是將死的迴光返照,我猛地睜開眼,用沙啞的聲音喊:“亦寒,別慌!別掙紮!先放我下來。”

    亦寒的臉緩緩冷靜下來,停止了掙紮,但由於兩個人的重量,我們還是在下沉。

    “把我平放在流沙上。”我雙頰有些不自然地熱燙,仿佛是燃燒生命的火焰,但我的心情卻出奇的平靜寧和甚至堅韌,“記住,盡量隻用手,別掙紮。”

    亦寒依言把我平放在流沙上,我像癩蛤蟆一樣難看地爬在沙麵上,往堅實的沙地爬去。轉眼間已能看到亦寒清冷的表情溫暖欣慰的眼神,他依舊在緩緩下沉,金色的沙子沒過了他胸口。

    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終於爬到沙地上,顧不得吐掉滿嘴的沙子,迴頭大叫道:“亦寒,你聽我的,別緊張,不會有事的。”

    他大半個身子仍在沙子中,臉上滿布胡須(我讓他不要剃,保護臉麵不曬傷的),形容憔悴,可是嘴角卻掛起了淡淡柔和的笑容,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說:“我自然是相信公子的。”

    我胸口一酸,有種異樣的感動和情愫在瘋長。我吐出口中沙子提高聲音道:“你先將你的右手拔出來……對……身子不要動……然後是左手……小心!好……然後盡量把身子往前上方提……就是這樣……往前趴下去,身子接觸到沙麵……盡量讓接觸麵積變大……別擔心,不會下沉的!……保持著這個姿勢往前爬……”

    我眼看著亦寒一個翻滾到了我身邊,衣服上的沙子灑了一地,還有粘膩肮髒的濕土沾滿了我們全身。可是我們卻什麽都顧不得了,緊緊抱在一起,眼淚潤濕了他的衣襟。

    然而,哭著哭著,我的頭漸漸昏沉下去,身軀一軟,靠倒在他身上。亦寒似是在很緊張的叫我的名字,子默也在叫,我想應,可是應不了。頭,痛得沒知覺了。我的路,終於走到盡頭了嗎?子默,對不起,我最終還是讓你失望了

    。

    明明生命已經快流失殆盡了,可我還是有知覺亦寒在背著我一步步走在滾燙的沙漠上。說起來,我記得他的鞋不比我的金貴,好像早就磨破了,他的衣服也……

    那是一段很長,卻也很短的路,那承載著我所有重量的身體忽然緩緩地倒了下去,我想:終於,亦寒,連你也撐不住了。然而,即便倒下,他還是將我緊緊護在懷裏。

    意識失去前的最後一刻,我仿佛感覺到有幾雙手粗蠻地要將我們兩個分開來,卻無論如何都撥不開亦寒僵硬的手。然後我聽到有幾個陌生的女子在對話。

    “居然是兩個醜八怪……抱那麽緊幹嘛……兩個大男人,惡心死了……”

    “小姐,這……這個好像是女的……”

    “算了算了,兩個都抬迴去……有個男的也好……”

    小佚

    2007.8.311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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