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位慷慨激昂之士,以優美的姿勢落水,沒有激起多少水花,若是空中姿態再完美一些,估計能得到高分。


    隨著第一位下水,這第二位竟然遲疑了,他凝望著青綠色的江水,這要是跳下去,小命就完了。他隻是一時喝多了,才拍著胸脯,說要為聖人而死,以命來阻擋配。


    可他萬萬沒有料到,信心十足趕來,本以為會一唿百諾,瞬間無數人衝上來,攔著他們跳江,跪拜在地,把他們當成英雄,一夜之間,天下揚名。


    事實上呢,他們把準備的戲詞說完了,表演也都做了,下麵的反響卻是寥寥。怎麽形容現在的情況,就類似廟會耍猴吧!


    他就是那個爬上了高杆的猴子,下麵一大堆人仰望著,想要看他什麽時候掉下去。


    喂!


    你們嚴肅點,我們是為了千年道統,為了聖賢啊!快出來攔著啊!還有,掉下去一個了,怎麽沒人救援啊?


    你們還有良心嗎?


    老天爺會劈了你們的!


    這位拚命看著碼頭,一副要哭了的絕望樣子。


    碼頭上的人群也挺糟心的,兩個人結伴跳江,現在下去一個了,你遲遲不動,這就好比放個二踢腳,結果隻響了一下,這也太坑人了吧?


    跳啊,快點跳啊!


    就在眾人萬眾期待之時,伴隨著一聲慘烈的叫喚,那個人栽了下去。他對天誓,並沒有想跳下去,而是抓不住繩子了。


    幸運的是,他也沒有掉落到江裏,而是掛在了桅杆的繩索上麵,就像是一個鍾擺,被吊在了桅杆上,滑稽可笑……


    “陛下,陛下!”木恩急匆匆跑進來,“陛下,有人以死威脅,不許船隻出海。”


    朱棣豁然站起,“什麽?有多少人?”


    “有,有兩個!其中一個跳江裏了,還有一個掛在桅杆上麵。”


    朱棣皺著眉,“沒有了?”


    “沒了!”木恩搖頭。


    皇帝陛下這個失望啊!


    朱棣一屁股坐下,衝著木恩就罵,“蠢奴才,區區兩個人,也值得你大唿小叫的,要是二十個,二百個才好呢!”


    木恩委屈巴巴的,“皇爺,人命關天啊!而且是這麽大的事情,萬一影響了出海呢!”


    “那影響了嗎?”


    木恩搖頭,“沒有。”


    朱棣真想給他一腳,這個狗奴才,越來越不像話了。


    “你現在就去下麵查查,看看有多少同情孔家的,還有多少想要追隨孔家的,全都揪出來!”朱棣按著太陽穴,懊惱道:“人太少了,上次有好幾百太學生呢,這次就剩兩個了。讀書人,你們要爭氣啊!”


    朱棣出了絕望的哀歎,你們不跳出來,朕開海外的人都沒有啊!


    太愁人了。


    朱棣在愁,而徐欽此刻卻是眉飛色舞,在講著見聞。當這小子決心專注商業的時候,柳家的大門就給他開放了。


    作為一個破落的貴胄,轉而成為資本新貴,這是非常值得研究的案例。


    假如徐欽成功了,或許以後的淮西勳貴,靖難功臣,包括宗室藩王,都能有揮的領域了。


    與其讓他們圍著朝廷的權力,明爭暗鬥,費盡心機,還不如去追逐豐厚的利潤呢!


    因此就連柳淳都願意給他一點指點。


    徐欽興高采烈講著,朱瞻基,於謙,包括大丫,都在聽著。


    朱瞻基怒衝衝道:“真是該死,螳臂當車,就應該把他們的皮扒了,讓人知道,對抗皇爺爺的下場!”


    大丫瞪了朱瞻基一眼,奶聲奶氣道:“你總是那麽野蠻,讓大姨揍你。”


    朱瞻基翻了翻眼皮,嘟囔了兩聲,很鬱悶地閉上了嘴巴。他已經意識到了,雖然比大丫年紀大,可輩分上,卻是結結實實小了一輩。


    而且小姨奶奶還懷了寶寶,他很快就會有一個,或者很多個穿著開襠褲的長輩,太坑人了!


    朱瞻基鬱悶地不想說話。


    於謙突然慢悠悠道:“師父,伯夷叔齊,采薇而食,周王為何不處死二人?”


    柳淳瞧了眼徒弟,忍不住笑罵道:“你小子明知故問,商朝亡國,不是兩個廢人可以迴天改命。與其殺了他們,不如當做擺設,提醒世人,前朝已逝,人力難追。對了,就像咱府上的老張,先帝不也是沒殺嗎!”


    正從外麵經過的張定邊聽到柳淳的話,氣得咬牙切齒。


    “姓柳的,你把老夫當成廢人了!不當人子,不當人子!”張定邊惡狠狠道:“老夫比先帝活得壽命長,比先帝的兒子孫兒壽命長,老夫要一直活下去,活著參加你柳某人的葬禮。然後在你墳頭撒尿!哈哈哈哈!”


    張定邊中氣十足,聲音在耳邊震蕩,簡直跟打鼓似的。


    徐欽嚇得縮了縮脖子,“小姑父,我怎麽覺得他是個老妖精,會一直活下去啊?”


    柳淳聳了聳肩,“那又如何,朽木而已,咱們還是說正事吧!於謙講得有道理,這兩個人,就算是替孔家畫下了句號,從此之後,曲阜孔氏就變成了曆史名詞。他們再也沒法為非作歹,魚肉鄉裏了。我打算安排人員下去,搜集孔家為非作歹的事情,集結成冊,就放進孔廟裏。還有,要把這次配東番島的事情,刻成石碑,也放在孔府前麵。”


    “日後再有人研究孔夫子的思想沒問題,宣揚儒家教化,也不無不可。但是想重新讓孔家死灰複燃,那是萬萬不能!而且我相信經過這一次事件,學者勢必會重新闡儒家學說,那些不合時宜的糟粕會自動剔除幹淨的。”


    柳淳不會低估儒家的自我適應能力。


    他也不是非要跟一個死去了兩千多年的老頭較勁兒,而是漫長的歲月裏,曆代儒者,躲在孔孟之道的大旗後麵,做了太多的文章,賦予了太多的糟粕和枷鎖。


    比如說你想海外開拓,儒家講父母在,不遠遊,講安土重遷。


    你想鼓勵年輕人成為工人,出賣勞動力,他們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並且展出來龐大的宗族勢力,牢牢鎖住了勞動力。


    想要鼓勵自然科學的展,儒家又把這些東西視為奇技淫巧,覺得隻要道德就能戰勝一切,趴在冰麵上,就會有鯉魚跳出來。


    ……


    種種這些,都使得儒家積重難返,必須進行徹底的清理。


    柳淳相信要不了多久,還會有人繼續宣揚孔孟之道,不過到了那時候,他們可能會講三人行必有我師,講見賢思齊,講溫故而知新……彼時的儒學,已經改頭換麵,成了另一種東西了。


    徐欽這些人當然看不透未來的走向,但是卻不妨礙對現在的觀察。


    “小姑父,我在碼頭,聽了很多人的議論,他們都說如果不向外配罪犯,如何能開東番島。現在把孔家給配了,就再也沒有力量能阻止開海外了。”


    徐欽興衝衝道:“說到底,還是利益使然!小姑父的學問才是天下至理!”


    柳淳把臉板起來,“行了,不要拍馬屁了,把心思用在有用的地方,陛下會給你們開海外,掃清障礙的。你小子腦筋清醒點,別總覺得陛下拿得多了,行了,你可滾蛋了。”


    徐欽連忙點頭,趕快從柳府跑了,一邊跑還一邊琢磨,小姑父這是什麽意思啊?還是有利好消息唄!


    自己正好把財產處理了籌措了一筆錢,繼續買股票唄!


    有多少買多少,這麽賺錢太容易了。


    ……


    “列位臣工,朕經過思索,覺得海外開,還是存在風險,最近海國公李景隆送來了一份圖冊,將東番島的地圖畫出了一部分,大約能開墾出三百萬畝。”


    “朕打算讓海國公跟東番島土人協商,簽署約書,避免他們襲擊移民,保護商民的安全。再有針對地塊,朕會安排人手進行清理,同時整體規劃道路,水渠,修建房舍水井,安排集市倉庫……總而言之,朕會把前期的事情都做好,為大家夥種植甘蔗,掃清一切障礙。”


    朱棣說完,柳淳又笑嗬嗬道:“還有一件事,皇家製糖公司,要跟所有租用東番島土地的商賈簽署協議,保證按照一定價格收購甘蔗,同時呢,還會提供技術支持,幫助興建糖寮。總而言之,要解決大家夥的銷售問題。凡是租用東番島土地的人,隻需要找到合適的工人,就可以坐著數錢了。”


    朱棣頷,表示讚同柳淳的提議。


    這些大臣聽得眼珠子冒光,真是難得啊,居然想得這麽周到。這時候定國公徐增壽突然站出來了。


    “陛下,這工人也不好尋找,不知道陛下能不能幫著想辦法?”


    他一說完,朱棣就把眼睛瞪圓了。


    “徐增壽!你摸摸自己的老臉!難不成要朕把什麽都做了,你們隻管坐地收錢,是嗎?”


    徐增壽低著頭不說話,反正姐夫罵小舅子,能有幾分真呢!


    他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朱棣罵夠了,喘著粗氣道:“朕配各地鄉勇,他們在做好了基本的建設之後,可以通過贖買的形式,讓給你們充作工人。不過朕不能給你們解決全部,剩下的,還有你們自己想辦法。”


    本來就沒人抱希望,正如朱棣所講,還能把什麽都弄好了不成?


    可陛下愣是開了天恩,把民夫讓給他們,讓人說什麽好啊!


    徐增壽帶頭跪倒,激動地五體投地。


    “臣代天下商賈百姓,叩謝天子洪恩!”


    “臣等拜謝聖恩!”


    “天恩浩蕩,臣等感激不盡!”


    ……


    所有人全都跪下了,包括那些最挑剔的科道言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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