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土裏似乎沒有雨天,每次上線都能看見頭頂光暈巨大的太陽。


    酷熱的風刮著一望無盡的荒漠,全是幹燥灰黃的色塊,一座略微起伏的小山丘趴在地上,除了幾棵半死不活的老樹便無絲毫的綠意,山腳下,裸露滄桑的岩石曆經風化地躺在路邊無人問津。這是避難所“郊外”,遠離安全區的一處偏僻公路上。


    山丘頂部視野最開闊的地方,躲在枯樹後的唐斌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一瞥眼角的狀態欄,下意識手一伸,在空中卻沒有選擇點下去,訕訕縮迴去了。


    “幹完這一票,應該有很多水了,好想試試這裏的特級水啊……”身旁同樣趴著一個人,穿著耐磨性高的黃色牛仔外套和工裝褲子,然而版型讓對方宛如是一名維修間的工人,配上工地常有的安全帽,特別接地氣。


    安全帽下是隻有十五六歲的半大男孩的麵貌,少年摸著幹裂的泥土,眼神朝天好像對口中說的“特級水”抱著不一般的憧憬,他一扯身上掉色嚴重的外套,神情衰敗。


    “這牛仔衣不是說耐磨性高嗎,廢土必備潮流時裝,怎麽磨損這麽嚴重……”


    唐斌瞄了眼同伴,表情不變,默默打理了下身上高冷的沙漠迷彩作戰服。


    “唐哥,你告兒我你這身二手迷彩服哪買的唄?”男孩用肩膀撞了撞,不好意思問道。


    “什麽叫二手?這是做舊處理,便於戰鬥時的適應和隱蔽,你軍盲啊?”唐斌頓時不滿意了,摸著破破爛爛的迷彩服,質問起來。


    男孩遲疑地說:“那你這少了一塊的布料還有那邊這麽多洞……”


    “你還想換了身上的工地裝不?”


    “想想想……”前一周歡天喜地和人交易,後來才發現是黑商的工地男孩沒法子,趕緊換身體麵衣服跟同學裝逼的心情太強烈,忙不迭點頭。


    穿著高冷丶非二手丶破洞漏風隻是做舊丶沙漠迷彩的唐斌這才矜持點頭,此時正好對講機傳來了就位的提醒,二人馬上終止了聊天。


    “狙擊就位。”唐斌朝對講機道了一句,注意力集中在了山丘下方的公路。


    他身下趴著的山丘,說好聽點是山丘,差不多也就是個土坡,勉強有個十幾米的視野高度,總是能比地麵上看得遠。


    而空曠貧瘠的荒漠上,一條公路是唯一有價值的東西,布滿沙塵的混凝土艱難地開辟出一條蜿蜒窄小的道路,隻夠兩輛車通行。


    數百米外,公路上出現了一支車隊,帶著廢土裏破舊襤褸的特色,風塵仆仆的行駛過來。


    然而再怎麽老舊那都是能在廢土裏開起來的車,且一輛卡車一輛房車兩輛皮卡,合計四輛車,足夠唐斌這夥人眼饞了。


    唐斌是看得最清楚的,他抽出一支老式步槍,正兒八經地臥姿持槍,神情肅穆,口中道:“報告數據。”


    端著多功能望遠鏡的工地男孩聽了,立馬說出一串數字,“風速2.7,風向正橫,溫度31,濕度……地轉偏向力……”


    沒錯,唐斌揣著一支型號久遠可以追溯到二戰時期的步槍,裝上隻具有放大功能的普通瞄準鏡,就可稱為“狙擊手”了。


    別說,隊伍裏還真沒比他更適合的人了……當然是有別人想擔任這一聽著就很酷的位置,無奈有鏡子就是拽,沒八倍鏡?一邊涼快去。


    唐斌閉著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睛的目光鎖定在他的八倍鏡、除以四的鏡子靶心,放緩唿吸——盡管他的設備反饋不出如此精細的變化。


    專業是必須的,不專業怎麽行?沒見他這麽個程度的狙擊手都要配一名觀察員嗎,各項數據也一定要報,雖然這剛上高中的小屁孩是隊長硬塞進來的,對著望遠鏡自帶的校準念就可以了,雖然在風速風向之後,後麵的數值全跟這柄射程千米以內的步槍無關了……


    總之,唐斌依舊是在想象中放緩了唿吸,並且在身心最平穩最停滯的瞬間,扣動扳機。


    砰!


    槍聲在無垠的沙土地傳出很遠,悠揚無比,這是唐斌非常喜歡的聲音。


    “沒中。”男孩如是報道。


    唐斌埋在步槍後麵,臉不紅心不跳,射不中是很正常的,五百米的距離誰敢說能一定中,他以成熟玩家的姿態保持淡定,拉動槍拴,準備開第二槍。


    “砰!”


    這發打的不錯,彈到了一輛皮卡的車前蓋上,蹦躂的火星嚇得副駕駛的人幾乎跳車逃路。


    “哼,膽子真小。”他透過瞄準鏡看到這一幕,不屑道了句。


    噠噠噠,微衝的聲音掠過耳膜,同一時刻就在土坡上濺起塵土,唐斌趕緊就一個倒翻滾而下,頭也不迴地放棄狙擊位。


    在他兩發全數未命中的狙擊結束,這片公路就已熱鬧起來,混亂和零散的槍聲吵醒了戈壁的常年寂靜。


    唐斌死死抱著槍躲在山石背後,空氣鼓動著震耳欲聾的槍聲,皮膚下的沙子似乎都在輕微顫栗,旁邊一米的地方,他的觀察員也僅慢他一線地撤退下來,模樣好不了多少,小臉蒼白。


    “太,太真實了。”工地男孩喘著大氣說道,他上高中的年紀,正是青春期,此時卻想不到顧麵子,摸了摸頭上詬病的黃色安全帽,連忙拉出下巴的帶子扣緊了。


    有新人在旁,唐斌表現得隻是唿吸稍微急促,不過輪胎壓過地麵的刺耳摩擦碾著叫罵聲,空氣“咻咻咻”的淒厲尖嘯,他體驗很多次了依然難以平靜,仿佛親臨戰場。給予你最沉浸式的體驗,廣告詞真是一點都不騙人。


    以車輛的速度轉眼就開到了山坡邊,車隊和埋伏的人已經進入近身交火階段,兩邊人馬都耿直老實,不玩虛的熱火朝天地戰到一起。


    “我日你xx,‘唐老鴨’‘時光丶輕狂的微笑’,你們特麽地死人了?別躲了給我上啊!”


    對講機裏傳來隊長暴跳如雷的吼聲,唐斌覺得光是用三十歲的嗓音敢念全前麵兩個網名就十分有膽量了。


    隊伍的人衝鋒陷陣,唐斌和工地男孩也沒那麽厚臉皮繼續藏著,一發狠,就要跟著殺。


    “靠!”唐斌隻瞧了一眼,就又縮了迴去,尼瑪,說好的衝鋒陷陣呢,兩邊人全躲在掩體後麵,隔空放槍進行著禮貌性地威嚇。


    終於,雙方的隊長覺得如此下去實在不好看,抑或這麽打下去人沒死一個,子彈卻要沒了,於是公路和山坡之間,開始有人衝了。


    還有一些耍小聰明的,偷偷摸摸地從側邊繞,然後便是遇到同樣想法的敵人。罵聲和叫聲亂成一鍋粥,當真的交叉混戰起來,人們嗷嗚打,那場麵……兩邊隊長都不忍看,得了,沒過一會,隊長們也熱血地嗷嗚衝去。


    大概是適應了震耳欲聾的槍聲和子彈唿嘯,人們逐漸放開了膽子,然而興奮起來,誰還能聽得上指揮,或者是之前規劃好的戰術?


    車隊的人數少裝備好一些,而埋伏的一方人數多一些,反正到後來就是全部搞混,唐斌處在其間,捉襟見肘。


    他看到有人彈藥耗盡,利落地上刺刀,估計是演練過很多遍了,舉刀刺前麵那人的時候,一個沒注意被石頭絆倒了,被刺的那人同樣懵逼,隨即大怒,長柄的老式步槍不易使用,對方懶得拉開距離,轉身也拔出個刀子肉搏,二人互捅十幾下同歸於盡。


    還有射的太忘我一直哢哢空擊的,彈藥半途卡殼丟了就跑的……子彈打光掏出棒球棒,狼牙棒,平底鍋……唐斌簡直看得辣眼睛,他一邊吐槽別人菜,一邊感歎這遊戲設計的操作實感,然後噗通,同樣被不知哪裏凸出的石頭絆住摔倒了。


    一名玩家愣愣看著滾到眼前的唐斌,於是隨手開了一槍。


    猛地刺痛但不劇烈的的痛感,唐斌英勇陣亡了,結束了這番難舍難分的村民械鬥。


    ***


    “哎喲,又掛了!”


    等視野全黑下來,唐斌才恢複到了正常思緒,念及嚴厲的死亡懲罰,不斷心疼。


    “唐斌,你又在偷偷玩遊戲,小心被導師抓住……”


    黑屏後,虛擬沉浸的體感便消褪了一大部分,唐斌磨蹭一會,選擇了無奈下線,他按著開關,摘下頭盔。


    黑色金屬啞光外表,線條流暢,頗具未來感設計的頭盔上,角落印有一行字,“人類科學與發展探索公司聯合出品”。


    白熾燈的光線投下來,唐斌揉揉眼睛,活動室的門被打開了,露出一個穿格子衫牛仔褲的男人,見到唐斌手上的頭盔,臉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你這來借閱學習的次數越來越多,真不怕吳老給學院打小報告。”


    唐斌嘿嘿一笑,迅速把頭盔放迴存放盒裏,說道:“哪能啊,吳導師人這麽好,而且我這不有師兄你麽。”


    “行了,快來算題,導師該吃過午飯過來了。”


    “好的好的。”


    出門前,他留戀地瞥了眼黑色的vr頭盔。


    “廢土”,是他目前正在玩的一款遊戲,也是那支攪動了世界風雲的科研團隊,在公布近月軌道的發現、浮現在世人麵前後幾乎立即公布的遊戲。


    vr遊戲,大眾聽爛的詞,對方卻用超乎想象的技術實現了完全不同的效果。


    對方創立了一家同名的人類科學與發展探索互聯網公司,並沒有幹別的,除了旗下的遊戲部,這使盯著的媒體記者好一陣失望,但很快這份失望就被“廢土”衝垮了。


    要不是設備昂貴,最便宜效果最差的頭盔都要上千元,並且內容除了實感操作,極多細節仍有缺陷,輿論恐怕又要掀起風暴。但就算隻是“廢土”如今透露的品質,足以令各大廠商惶惶不安。


    尼瑪,我們還在研究有沒有新的遊戲方向,你直接來個近乎完成的虛擬網遊,黑科技啊?


    廢土的注冊用戶已經快突破百萬大關了,要知道這可是在的價格限製下,其真實感,隱隱在各領域群體中掀起潮流。然而奇怪的是,按這個發展勢頭,接下來就應該是資本大量注入,製造噱頭熱點,引入商業運作,辦電競辦比賽的撈錢模式,可“人類探索”公司全然沒動靜,一些大資本接觸如泥牛入海,毫無動靜傳到外界。


    如此在圈子內,圈子外,慢慢處於一種怪異的氛圍,明明一款炒作炒作能稱得上跨時代的遊戲,與之對應的音訊卻是寥寥。


    倒是在玩家群體裏的口碑,是越來越讚爆。


    不怪乎唐斌冒著被罵的風險也要蹭蹭玩了。


    唐斌隨師兄出去,入眼便是一間寬敞的實驗室,有電腦有儀器,四五個男女正埋頭於手頭上的事情,專心地計算和編程序。


    這裏是杭城大學,實驗專屬樓上百研究生實驗室的其中一間。


    坐到一張桌台前,師兄遞來一遝紙,“快畢業了,還是安心算題吧。”


    滿目的公式和字符,唐斌苦著臉點點頭。


    他是杭大計算機專業的大四學生,不準備讀研,所以即將畢業,他靠著小小的關係磨進了一個教授的項目組裏,算是做些打雜性質技術含量不太高的事情,既是鍛煉也是混資曆。


    這個計算機院係下的小組項目已經步入收尾階段,唐斌在之前的過程裏也勤奮刻苦,不是純來混日子,因此偶爾偷個懶借用活動室,大家權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整間屋子變得安靜,隻有沙沙的寫字和響起的鍵盤敲擊,做科研工作在大半時間都是無聊乃至枯燥,沒有對此領域的熱愛求道之心,很難堅持下來。


    唐斌轉著筆,窗外天氣不好不壞,他的心思卻慢慢飄在了廢土裏的無邊荒漠。


    遍布輻射,缺水卻食物的各種極端壞境……


    唐斌有時候會覺得,這遊戲打著戰爭槍戰廢土流的幌子,其實就是來教玩家怎麽當原始人的吧?生存占比顯然高於戰鬥太多。


    而且裏麵武器例如刀具槍具,竟然沒有品質劃分,是好是壞,能發揮多大效能,全靠自己摸索……一個遊戲裝備沒有品質誒!沒有紅橙黃綠藍靛紫,白板普通精良青銅黑鐵白銀黃金傳奇神器,大家都一樣……那怎麽騙錢?


    “跟外麵的妖豔賤貨就是不一樣啊……”唐斌想著自己那身高冷的二手迷彩服,安心舒適,雖然他的遊戲設備並不能提供給他衣服舒服度的感覺。


    特效太高級,開不起開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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