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市區邊緣安靜寧和,那棟平平不起眼的公寓樓已在夜幕中淡的剩下剪影。


    伊莎貝爾雙手趴在車窗,整個人想要貼在上麵似的,目不轉睛地望著身後不斷拉遠的景色。


    “行了,別看了。”書單一駕著車,像是受不了一般地無奈說道,“明天你就可以再過去了。”


    “我又不是故意壞心地限製你,規章製度就是這樣的。”


    書單一能夠知道伊莎貝爾的思考程序裏,對顧大校的留戀和重視性。


    “嗯。”少女輕喃了一聲。


    車內安靜下來,唿吸聲伴著引擎離合,偶爾地轉彎停止會打破安靜,但是那隻不過是陷入越加無話可說的沉默。


    在沒有顧大校的在場,兩人的相處不像之前那麽生動磕絆,連話也少下來,即使她們認識有一段時間了,工作與使命的軌跡,一起合作過,克服了某些難關,可到底歸於平淡無趣,或者說這才是書單一身為聯軍高級文職,伊莎貝爾生人勿近身份與他人相處的大多數模樣。


    視線一側,高速路一直綿延到遠方的燈柱一個個仿佛豆黃的光點,映在了窗戶一排角落,書單一在後視鏡瞥見麵無表情的少女,神態也變得徐徐淡然。


    “今天是三號。”她握著方向盤,亮光的儀表盤顯示著日期,“從我將顧部長的突然情況上報並沒有過去多長時間,來得有些早了吧?”


    “有嗎,成語有道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伊莎貝爾不帶感情地捧讀,“書單一女士你不想我。”


    “我……”書副長頓了頓,說道,“自然是有想一點的吧。”


    “虛偽極了呢。”


    書單一扯動嘴角,無視對方異常有衝擊力量的腔調,自顧說起來,“上邊通知你來,幾乎不帶間隔,當作火急火燎也是可以的,不過就你一人前來,軍服未換,稍微有些巧合了。”


    語句緩下,書單一似有所知地看了看,馬路上有一個紅燈,汽車減速停下來。


    伊莎貝爾對上目光。


    少女點了點頭,沒有再耍滑頭,“我坐的確實是加急航班。”


    “發生什麽事了?”書單一有節奏輕輕地敲著。


    搖搖頭,伊莎貝爾說道:“前線並沒有什麽特別的事,這麽快過來,一是我的個人意願,二是上級召你迴去。”


    “叫我迴去嗎?”書單一皺了皺眉頭,“現在顧部長這邊可是……”她看著清清靜靜的伊莎貝爾,突然有了些了然。


    “我會承擔部分您的事務,何況此地同樣有聯軍分屬協助。”伊莎貝爾果然如是地說道,然後拿出了一個平板,輸入加密資料,解鎖後遞過來。


    信息在小巧的平麵上劃過,書單一迅速而一字不落地看完了,望著自動刪除的文件,唿出口氣收起電子板。


    “終末戰線的情況已重新穩定,但內部可能有篩子,也許會有關於‘最終目標’的情報。”路燈下的光影在車內變換,伊莎貝爾說道。


    “這是有了哪裏的苗頭啊……行吧,我知道了。”


    書單一情緒多了一絲煩躁,講實話,她目前是不太願意離開杭城的,是偏於假期的草草結束,還是偏於那個男人,她不清楚,總之原因很多很複雜。


    而遠方那頭聯軍本部的傳訊同樣蘊藏著複雜深沉的東西,命令不得不受,沉重的事會讓氣氛跟著嚴肅,書單一打開窗,冷風吹進來。


    交通燈轉綠,車子繼續行駛起來,不夜的城市倒映在玻璃上,“溫室”下的社會仍然安定著,眾誌成城的聯軍守衛著這顆寶貴的星球,可不是所有地方都能美麗靜好,書單一望著道路,目光似是越過了交叉的電線和黑夜,穿過遙遠的江南,凝望到了北麵。


    ……


    北麵,跨越山川河流,在國境線更以北的地方。


    奔騰入海的江水晝夜不息,前麵是起伏無盡的斯塔諾夫大山,它有另外一個我們稍微熟悉些的名字,外興安嶺。而當跨過這些群山,往前漫長的旅途,亞寒帶針葉林的氣候貫穿季節始終,便是東西伯利亞山地的山腳。


    這裏已經是大陸的接近最北端,人跡罕至,漆黑如墨的天空在這粗獷壯實的土地與地形麵前都仿佛變得低垂,在一處重岩疊嶂的起伏深山中,有明亮的燈光驅散了黑霧。


    大型柴油發動機的聲響轟隆隆地迴蕩在夜間。


    幾輛重型卡車打破著地廣人稀的寂靜,勻速地行駛著,巨大與人等高的輪胎穩穩地抓著地麵,透過明晃的車前燈,能瞧見一帶延伸出去的瀝青道路。


    黑色的塗層在燈光照耀下散發著光澤,路麵平整,這明顯不是經年缺乏維修的老舊工程,甚至在看不到的塗層間隙,全部進行了普通道路不會有的耐磨加強。


    這並不合理,然而半年以來,這塊荒無人煙的大陸北麵早就在群山與森林的掩蓋下逐漸變成另一幅模樣。


    藏於黑暗中的道路之外,從天空俯瞰,高山深澗,豎立起來的燈光和車燈此起披伏,猶如螢火蟲一般漂浮在各地。而連接著群山的山路穿過山穀,爬上脊背,在人工的能量下鑿開洞窟,開出橋麵,或顯露或隱匿地遙遙連成了一片。


    這是一個巨大浩瀚的工程,難度之高,任務之巨足以拖垮任何組織集體的財政,“國家級”的才勉強可以試著動動的工程麵前,金錢以外,還是技術、人力、後勤全方位的考驗,後者便可以讓百分之九十九的政權退卻……而且沒有哪個政權會傻的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幹吃力不討好的事。


    除非蒙蔽皿煮紫遊,大家擼起袖子一起加油幹嗷。


    “禁止通行!”


    重卡車隊穿行崇山峻嶺,在半山腰一條較為寬闊的直路上遇到了阻攔。


    那是一道設施俱全的關卡,守備森嚴,依山佇立的哨塔射來了晃眼的探照燈,整條山路如同白晝。


    荷槍實彈的士兵從碉堡中走出來,身後,藏於掩體的狹長機槍一絲不苟地架著。


    三月的西伯利亞山地,說是天寒地凍也不過如此,路麵散布著不知哪裏結成的碎冰渣,而卡車隊伍聲勢浩大地駛來,咯吱咯吱地沉重碾到了關卡麵前。


    “出示證件。”所有人都穿著加厚的衣裳,打頭的士兵抬手示意。


    駕駛位坐著的同樣是一名軍人,兩邊互相敬了禮,然後司機與副駕駛的人一起將個人證明和允許蓋章出示。三名關卡的士兵仔細核對,輪流檢查,確定沒有問題後,才點點頭,氣氛終於能稍微不那麽嚴肅一些。


    “辛苦了,大半夜的。”戴著冬常服棉帽的男人拉了拉帽沿,對駕駛位的人說了一句,得到不好意思地客套迴應。


    旁邊,一名白皮膚的關卡士兵也正與副駕駛位的金發碧眼的同胞寒暄。


    “晚上不是一般不通行麽。”抱著槍的男人隨意扯著,揮揮手,有幾名士兵從他身邊經過,手持著或是拖拉著電子儀器,他補充地從裹著厚實的衣領棉帽裏鑽出個笑,“做一下例行檢查。”


    “明白的,都跑過多少趟了。”駕駛運輸卡車的是有一定年紀的老兵了,他搭著拉下的車窗,“主路那邊不是在搶修啊,我們接到的任務比較緊湊,先從這裏運過來……”


    閑談細語零零散散地,而大部分人的眼神著力點其實都轉在那幾名拿著儀器的人員身上,滴,滴,滴,陸續傳來安全的確認聲,檢查人員訓練有素,動作相當嫻熟,而在走到車尾,見到集裝箱上麵的藍色標誌時,原本雲淡風輕的麵色變得肅穆起來。


    一寸一厘米,一點一點地挪動著儀器掃過去,密切關注著數值,交談聲聽不見了,山路安靜得掉針可聞。


    十多分鍾,總算把卡車隊伍檢查完畢,末尾的人員打出手勢,關卡小長官的男人唿動白氣,拍了拍車前蓋,“放行!”


    重型卡車們重新啟動噪音磨耳的發動機,魚貫穿入。黑夜沉沉,人們迴到崗位,聲息漸停,男人望著消失在盤山路的車光,敬職敬責地朝對講機報訊。


    “1367號已過。”


    “1367號過來了。”


    重型卡車特有的低沉響動透過地麵震動而來,這支車隊已距離通過關卡行駛了近十公裏,密林中有寒冷刺骨的人繃起身。


    轟隆!最後一輛卡車拐入道口,埋伏已久的異變猝然發動,一塊不起眼的山石竟從山坡滾落,數百斤的重物攜帶能量橫衝直撞,狠狠砸進了道路中央,前頭的司機下意識刹車,如此引發連鎖反應,八輛車悉數停了下來。


    “快請求,唿叫支援,有襲……”駕駛的老兵可謂反應神速,那窸窸窣窣的碎石泥沙還未自精準滾下來的巨石上掉完全,他就抓起通訊器,而話才說至一半,砰,壓抑在消聲器裏的槍響,他就看到坐在副駕駛朝夕相處的戰友腦袋爆開了。


    怔了一秒鍾,下一刻尖利的唿嘯也貫穿了第二個生命。


    百米範圍內的山路已徹底亂作一團,然而混亂乍起,數分鍾後卻又靜悄悄下來,隻餘一地屍體。


    十幾名穿著緊身作戰服的男人極簡而有計劃地打掃戰場。


    “神瑾大人,成功了,聯軍的這支運輸隊伍已落入手中。”一個麵容老態,眉宇卻難掩英氣的老人激動地對一個女人說道。


    被稱唿為神瑾的女人穿著與周圍活著的人同樣的製服,身姿窈窕,她五官柔和,長期尊貴處優,含有一股雍容不變的儀態。


    女人怕是剛出二十,青春年華卻養出了沉穩的大家風範。她白皙的麵容上沾著草屑,她掃視忙碌有序的家臣們,饒是認為不會有場麵能吃驚到的她,眼神還是浮起欣慰。


    “好。”


    周密籌劃,謹小慎微,戰戰兢兢地潛伏三月,在這個鳥不拉屎垃圾一樣的狗屁地方去特麽地藏了這麽久,不負他娘養的傻逼家徽和宗族老不死,終於不是白來一趟。


    他們這群來的人裏沒有一個不是遍布髒跡,衣衫襤褸,渾身散發著難聞的味道,活像原始社會的野人。極其漫長的非人蟄伏壓垮神經,中途就死了三個人,煎熬隻有他們自己清楚,等的便是今晚。


    摸了摸牽引在山石上的鋼索,神瑾道:“車裏的東西檢查過了嗎?”


    “當然。”老者低眉順目。不遠處,十幾名手下飛速檢索,仿佛做過了成百上千次的演練,車尾兩輛的空間被清理出來。


    這迴能選拔跟隨的,無一不是好手精英,個個狠辣果決,槍法如神,在剛才的瞬息機會裏百米飛人般衝刺而下,手中的槍舉起便有一人倒下……如此才能完成不可能完成般的絕兇閃電襲擊。


    “另一麵埋伏的已經通知撤退了。”


    幾個黑色箱子抬到空地,打開後是一堆複雜的金屬支架、條帶、環套,像是衣物卻又顯得怪異,有專門的人選在別人的幫助下開始穿著。


    “外骨骼裝甲列裝完畢。”


    冷冽的空氣傳來輕微的能量爐啟動音,正是積攢多年的底蘊,讓他們有底氣策劃世人不可能料想不到的行動。


    “那麽,搬走。”神瑾說道,平淡中帶著一點威嚴。


    “動作快點,省點錢。”


    不用她吩咐,幾名高大的男人就矯健地來到兩輛選定的重型卡車邊,集裝箱已與車頭做好了分離,喊著口號,齊力奮臂——


    至少重達數噸的物體被硬生生抬了起來,從瀝青路走到幹癟的山道,樹枝幹脆地被壓斷。


    如同偷梁換柱,隨著身形隱入廣袤的森林群山,兩輛卡車便宛若人間蒸發,再無蹤影。


    小心地前行在準備好的山間道路,前後不斷有人在去除、偽裝痕跡,英氣老人好似從激蕩的情緒平緩過來,披星戴月,某個休息的間隙,他看到女人愣神放著空,不由順著視線望去。


    “小姐,這次之後,阪井君他……”


    “沒有直接性的證據,聯軍不會對他怎麽樣的,就算出事,那也是死得其所。”神瑾淡淡開口。


    “是。”左武以為小姐在憂思為這次行動舍身暴露的棋子,看來是多慮了。


    東邊,到處是壁立千仞,連亙的山脈疊嶂綿亙,像是巨大的黑色影子匍匐盤踞,然而在群山之中,視線觸不可及的地方,卻有白光不斷發出,猶如大地吐息,淡淡的光幕從下至上映照著廣闊的漆黑夜幕,在半空形成分明的界限。神瑾觀凝半晌,轉頭麵向西側,山腳往下,地勢陡然變得平緩,西伯利亞的中麵高原與東麵山地之間的丘陵平地上,燈火密密麻麻,稠密的道路四處鋪展,帳篷、軍營,樓層建築錯落有致地蔓延了過去。


    她眺望著這座天穹下的龐大基地,直至過了細細銀線的勒拿河,也不曾見到盡頭。


    “轟隆!”


    他們來時的方向,傳來了大量的爆炸聲,波動傳遞到這裏,依舊能使碎石翻落。


    聯軍的注意完全引導開了,此行也將結束。另一隊人匯合過來,藏身於大山之間的身影們繼續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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