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單一平淡往前走著,身影牽動目光,穿過了城市半空的高架路麵。


    黑衣保鏢們全部或急或慌地看向杜祁溪,可杜上尉自身也淡定不下去,他無措於完全兩難的境地,人質的生命和聯軍的職責,以及書單一斷然留下的話語閃過在腦海裏。


    以兩輛黑色轎車為對峙的始終點,書單一走到中間的位置停下來,看著五米外的三個匪徒,說道:“把人放了,不然我不會再過來。”


    “嗬嗬,我怎麽知道你會不會使詐。”寸頭老大表麵不願退讓寸步地說著,內心卻是訝異這名女性的膽色。這群人真的隻是普通的警察嗎?


    “到這一步已經沒有好說的,不換,你等著包圍吧。”


    遠遠近近,警笛聲密集得如同波濤山巒,高架一端堵塞,一端空曠的關係,仿佛半個城市的警力都在從身後蜂擁而至,應和著對方的話語,帶來了的持續心理衝擊是不可估量的,寸頭老大表情用力,猛地碎了一口,磨了磨牙,擠聲道:“行。”


    “把這流血到快死的人帶走吧。”


    寸頭老大沒有憐香惜玉地一推,那名麵孔和嘴唇俱是蒼白的女人就跌跌撞撞地往前摔去,噗通,女人頭發散亂,勉強踉蹌地沒倒地,可手撐著走了兩步,還是翻了眼皮暈過去。


    書單一眼疾手快地接住女人墜落的身軀,猶如捧著張紙,今日的刻骨經曆,對她們造成的傷害除了身體上的,恐怕也會如揮之不去的陰影一般折磨許久。


    女人臉上留著毆打的印子,失血了這麽長時間的她已是氣若遊絲,但她還是睜開了一絲縫隙。


    “過來,抬走救人!”書單一往後一揮,有黑西裝的聯軍編外人員反應地衝來,她按住了對方腰間的豁口,卻聽得女人在說“求求你,救我女兒”。


    “你放心,她會平安無事的,我們會將罪犯繩之以法。”書單一發梢垂了下來,像是專注關心傷口附和地迴答,又像是悶著聲音。


    跑來的黑衣保鏢抱起了女人,對著上司欲言又止,而收到了冷若冰山的眼神,沒多言語地迴去了。失血的母親說著“求你,求你了”,直到最後也沒有徹底昏過去。


    寸頭老大看到那個漂亮的女人站了起來,平靜地甩了甩手上沾染的血水,內心卻是不知為何有了和剛才被人第一下用槍指著的感覺。


    “還有一個呢。”


    “你先過來。”神態兇惡的老大看了眼剩下的兒童,都交給你們,開什麽玩笑。


    書單一頓了頓,沒怎麽猶豫地便邁步過去,有趣的是,看著她毫無停滯地走來,兩名du販小弟竟鬼使神差地退了一小步。


    寸頭老大沒注意,他把小女孩扯到手裏,朝身邊給了個眼神。


    頭腦簡單的光頭大漢得令搜身,礙於時間緊迫和緊張,他對沒自己一半壯的女人潦草檢查了口袋,便點點頭。


    待拿到了女人遞過來的車鑰匙,寸頭老大總算是稍鬆下口氣,搓了搓捏得發汗的手心,放開了哭啼不已的小女孩。


    女孩嗚一聲,就向媽媽跑了過去,這迴不會有人阻攔,也不會有人打她罵她,個子小小僅及到眾人腰的小女孩穿過焦躁的現場,腳踩在地麵反射的陽光上。


    兩邊人一同注視著這一幕,空氣錯覺地寧靜了一秒鍾。


    小女孩撲進了一個黑衣小哥的懷裏,哢嚓,宛如氣氛迴複往常,森嚴的槍械重新豎起。


    “老大,我們這就走嗎?老三他們……”精瘦男子用車鑰匙成功打開了車門,嘩地拉開,風吹亂了幾人數天沒打理的頭發。


    “他們應該是被纏上甩不開了。”一會前,這群擁有數項重大罪名的人便經曆了九死一生的追逃,他們複雜地到了這步,寸頭老大一邊監督著光頭給新來的人質綁上雙手,一邊盯著對麵虎視眈眈的黑衣人們,“你先發動車……”


    杜祁溪槍口斜垂向地麵,身體看似並不緊繃,卻不斷維持著一個可以隨時發力的姿勢,現在的情況是在他分調管理的時候出事了……聯軍參謀部的一位重要人物被不知道哪裏冒出來du販劫持,他全程在場,幾乎要擔當全部責任……壓力摁著他的肩頭,戰場上那股廝殺的勁在一刻刻的對峙中被搬了上來,從書副長走出去開始,他的眼睛就沒有眨過一下。


    得救的小女孩被拉到了媽媽的身邊,一個下屬正在進行傷勢的緊急處理,急救的消息已經發給杭城警方了,身後小女孩的哭聲漸漸停止,他沒看到對方後來乖乖拉著母親的手的景象,顧大校呢?他也顧不上了……如今隻剩下還有兩名編外人員能夠幫到忙,大校…大校也處於症狀反應期間,各方麵都是一個普通人,能不慌亂無神都是最好的安慰……


    杜祁溪精神集中到了一點,再謹慎的人也有警惕鬆懈的一刻,麵對高聳如山巍然如神靈的敵人他都戰鬥過,眼前的場麵哪怕兇危十倍,拋開書副長的身份,真的是和他吹牛提過一樣的,小事情。


    他就沒想過讓對方用上那把車鑰匙。


    光頭壯漢用找來的塑膠繩一圈圈捆住書單一的手,防止她做出什麽突襲的事,粗糙的繩帶貼著白皙的皮膚,極其用力地吱呀發出聲響,即使磨得生疼肉眼可見地紅出血印,書單一也隻是冷冷看著。光頭狠狠打了三個結才罷休。


    “好了,老大!”


    寸頭老大擺頭,“裝進車裏去。”


    接著,他感受到高架出口坡道那頭汽車駛來的震動,伴隨如蛆跗骨的促鈴,知道警車是真的咬到了屁股尾巴,“還等?”精瘦男子從駕駛位探出頭,火急火燎地催道。


    車子引擎不耐地低聲吼叫,老大望了望高架橫側方向的街道,空空曠曠……他一拍護牆的欄杆,咬牙道:“我們走。”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犯事前也約好過,他們不準備等另外的同夥了。


    也是在這一刻,書單一半個身子已經被塞進了後座車廂,剛剛還留念一眼的空曠街道,突然衝出來一片黑壓的車輛!


    “我去,快看大哥,是老三……”光頭壯漢正對著,一下就注意到,帶著一點欣喜地出聲道。


    “那邊,快看啊……”


    “我看你個娘。”寸頭老大罵道,他看清下方的情景,打頭一輛的確是同伴的黑色車輛,但對方慌不擇路地衝過拐角後,後邊魚貫衝出了一溜的醒目警車,一,二,三……數不過來,不下十輛。


    那我們後麵呢?


    “上車,走。”男人看了一眼就再也不去瞧,冷漠道。


    “可是……”


    無助的黑煙正從車身冒出來,車子上那兩個熟悉的人在向他們瘋狂招手,唿喊,大家都互相發現了。


    “那你他媽也留下……”寸頭老大瞳孔沒有感情,行為又壓抑地爆發了,暴虐地拾起手槍指向光頭,黑青的紋身張牙舞爪。


    唿唿吹在冬日冷光的風混雜了波濤山巒的警笛,極致尖嘯的車輪摩擦,那股發泄的怒吼衝向光頭恐慌起來的眼睛,映照出天上白日。


    “說啊——是不是……啊?!”


    “轟!!”


    一道巨大的爆炸聲驀然響了起來,突如其來的轟鳴一刹那驚駭住了所有人,橫掃的聲波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波紋狀地一圈散開。


    壯漢眼睛裏的神色湮滅了下去,亮起的是另一種光芒,遠比冬天白日耀眼的爆炸唰地飛逝了過去。


    走向收尾的局勢在忽然闖入的變量中劇烈動蕩,前一秒的完好,走入下一秒的支離破碎。時間變慢了似的,拚命不休的一排警車還在氣勢凜然地追逐,洪流碾碎了石子,最前頭的黑色車子打著飄,形態漸漸扭曲,一隻輪胎脫離了出去,飛去街道,裏麵裝著凝聚成手足舞蹈樣子的罪犯,然後慢鏡頭裏攜帶了巨大動能的汽車翹起前蓋,飛了起來。


    旋轉著淩空爆炸,火光照亮了高架上震撼的人們,寸頭老大,du販小弟,隻能透過車頂看到外頭一半的書單一,遠邊黑衣保鏢,還有臉上淚痕未幹,嘴巴微張起來的小女孩……每個人都望了過去。


    就是這一刻!


    杜祁溪死盯著麵前的du販,就如視野隻裝下對方汽車所在的區域,其他周遭,都排斥在了鏡頭外麵。


    沒人能預料到du販的同夥突然從另一側的下方衝出,冒著黑煙,沒人知道驟然發起的爆炸是源於什麽,杜祁溪也不知道,但他未曾放鬆的眼睛透過了翻滾的車子,搖曳的火光和晃動的人頭,明白這是就不容有失的絕好機會。


    “轟隆!!”那輛淩空爆炸的汽車飛上半空,掠過寬闊的高架橋麵,恰巧砸到另一邊的護牆,摔落下來、


    漫天的碎屑零件飛揚,有人下意識抬手護住眼睛。


    杜祁溪按下了扳機。


    “砰!”


    他愣住了,有件巨大的意外甚至超越了他的集中,打破心流,除了他這一聲槍響,還有一聲,來自背後。


    他連驚愕的表情都做不來,火藥的硝煙掠過了鼻子,身邊近處沒有預兆的砰然響動不亞於那聲爆炸,他這迴也傻住了。


    顧明侑手裏握著那把女士手槍,不合身的設計讓握槍的手感相當別扭,但他渾然不在意。


    他腦海裏還迴想著書單一一步一步走過去的畫麵,響著對方臨行前還不忘說的“照顧好部長”。


    到底有什麽好照顧的呢,老老實實地躲在後麵,他乖巧明事理地像個沒用的人躲在那麽多人身後,他不就是個普通人嗎,眼看著揪心的場景,他都不知道自己出現在這裏幹什麽,有什麽意義?


    書副長可真是溫柔啊,顧明侑無不充滿這樣的念頭,怎樣的情況都沒忘記的職責,要保護的事物,危難關頭同樣一點不矯情,說上就上,而就是這樣的溫柔和善解人意,這樣令人敬服的精神和作為聯軍的覺悟,使顧明侑越來越無地羞愧。


    他還真沒想過,平凡的自己這麽差勁。


    所以那之後,顧明侑湧現了一種意念,不是憤怒、同情、興奮,不是那些因為恐懼而催生的各種各樣或許可以負麵也可以積極的情緒,而是真切源自心底,純粹想要站出來,去保護對方的意念。


    然後,力量就像關押許久的河水衝刷而出。


    他就在別人救治傷者,監視歹徒,無人注意的時候撿起了地上的手槍。


    說不出來什麽感覺,顧明侑沒覺得自己突然變得力大無窮,霸氣附體,仿佛隻是心態平和了一點,世界的噪音少了一點,胸口的確在湧上熱流,但那跟很多人一時熱血衝動或者瞎**yy沒什麽不同,他依舊是自己。


    他覺得有什麽東西從身體內心,記憶深處加入了進來,他的手臂穩得猶如曆經千錘百煉,嘴巴能聞到鐵血的味道。


    顧明侑舉起槍,他也不確定怎麽辦,開槍嗎,可自己從沒摸過槍。等下,改變的“五年”自己是摸過的吧?


    “不應該的,怎麽可以讓書副長上去……”


    爆炸聲響了,橘紅的焰尾和黑色的煙塵裹成一個旋轉的大火球,掉到路麵。


    “轟!!”劇烈的動蕩。


    他想也沒想,穿過混亂的場地,就是覺得要開槍了,抬手便是按下了扳機。


    “砰!”然而杜上尉和他一起開了這一槍,對方迴過了頭,視線那邊du販老大捂著胸口倒了下去,他看見自己打偏了,子彈射到了車上。


    很奇怪,沒命中的自己竟然沒有升起任何慌張,似乎這非常正常,還好杜上尉打中了。


    一道銀色的身影在轉身的杜上尉頭頂竄了出來。


    如同一隻靈動的精靈,從高架下方升起,拉升拔高……


    “砰砰砰砰砰砰!”


    槍聲猛然大作,幾乎要把這小手槍脆弱的槍膛過熱到炸裂的頻率,顧明侑沒有任何躊躇地連續開槍,光頭壯漢的腦顱西瓜似的噗嗤爆開,無頭屍體倒下的時候,黑色汽車發瘋似的運轉起來,駕駛位的精瘦男子眼見老大和同伴身亡,激發出前所未有的潛力,極快地啟動了車輛,油門踩到底,車頭卻一歪撞進了護欄。


    麵向顧明侑一側的兩個輪胎已被盡數打爆。


    第一槍射空之後,就像是做了一次演練,顧明侑有了類似於此的神奇感覺,他知道風會造成的影響,知道了這把槍的後坐力,口徑,偏差,還剩幾發子彈,一切都清晰地反映到大腦,接著銜接到動作。


    他把一發子彈送給了另一名站著的匪徒,剩下六發他本應該嚐試透過玻璃射穿另一人,不過當他瞥見了半空躍上來的銀色身影,隨即就兀地改變了角度。


    這份自信跟開槍一樣,莫名而不用思考,宛若天生這樣。


    輪胎的硬度超出些預計,他想起這是他們的車,強度遠非普通車能比,三槍各自打在一個點上,分毫不差。


    顧明侑垂下了槍口,看著機敏地第一時間臥倒的書單一,有閑情反思沒打防彈玻璃是正確的決定。


    “……”


    槍聲響完後,有瞬間的寂靜。


    彈無虛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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