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戰爭都是令廣大農民厭惡的。


    尤其是曾經經曆過戰爭,被迫放棄故鄉而靠著修道院的庇護苟安一隅的人們。


    村民平靜的一生幾乎不會經曆某些大事,十年前圖爾伯國對安茹伯國的全麵入侵,給了活下來的民眾刻骨銘心的痛苦。


    也許十年時間已經足夠衝散這種痛苦,戰場慘劇究竟造成怎樣揮之不去的夢魘、飽嚐著痛苦記憶,農民中身體素質的佼佼者是否願意接受征召加入新的戰爭,在真的落實君主下達的征兵令前,貝孔並沒有十足把握。


    貝孔已經與深思熟慮過的修道院長達成共識,所謂新的戰爭雖然極大概率不會蔓延到安茹伯爵領,安茹地方軍隊一定要參與其中,唯有如此在戰後才能得到更多的利益,也才能獲得長足的和平。


    貝孔就是擔心自己奉命征兵會引起當地人強烈反感。


    雖然有反感情緒也無妨,以軍隊威脅迫使他們上戰場是可以的,隻是如此征集的軍隊,怎麽想都不算是君主點名的“精兵”。


    要讓他們樂於當兵,要立刻讓潛在的精銳民兵的家庭首先嚐到甜頭,之後再拿出君主承諾過的那一套,以未來金額尚不明確的巨大利益誘惑有誌人士。


    首先的甜頭,就是那份《約定》。


    各村推舉出的頭人明白了《約定》的主要條款都非常開心,之前的忐忑惶恐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對美好生活的期許。


    他們不必再待在以修道院為中心的一小片區域內生活,有更廣博的荒草地、森林亟待開發,民眾的開發行為得到了騎士們的發誓承諾,今年春耕,村民們充滿幹勁。


    於是趁著這計劃中的契機,貝孔向各村的頭人,下達了來自新安茹伯爵兼麥西亞王的征兵令。


    一聽到“征兵”一詞,村莊代表們就下意識的身體顫抖,笑開顏的臉又不禁眉頭緊鎖。


    “我知道你們對於戰爭都是反感的,但是這場戰爭,隻有少數人有資格參與。伯爵大人不需要民兵自備武器、食物,靠著一雙腳走上戰場。伯爵隻要會騎馬的人,隻要求各村拿出一些馬匹充當馱馬。會騎馬的農民不能超過二百人,征集的馱馬至少要有五百匹。南方軍隊將在春耕結束後北上,我們將在香農與伯爵的主力軍會師……”


    貝孔代表伯爵雷格拉夫、代表自己的騎士兄弟們,向村民們指明了征兵數量。


    先天體弱者絕對不要,不懂騎馬的必須排除。


    如此一來實則刷掉了非常多的潛在民兵,考慮到安茹的騎士軍,在龐大的阿基坦王國聯軍中,名義上屬於輔助軍隊中的輔助軍隊。


    原則上王國聯軍的核心軍隊是波瓦蒂爾-奧維涅軍,“禿頭”查理是至高的指揮官,在戰爭勝利後獲得最大利益者,也定然是查理和他的表舅伯爵伯納德。


    貝孔知道,名義上自己的君主雷格拉夫是奉命給查理打仗,說白了還是為了自身利益作戰。


    看看自己和兄弟們,大家其實都是為了自身的利益。論及自身利益,最穩妥的選擇其實是不打仗,就是待在家鄉悶頭種地。


    可惜這場仗兄弟們根本躲不開,將人員、物資投入壓縮得很低是明智之舉。


    可也不能壓縮得聊勝於無,安茹騎士們要向直接效忠的雷格拉夫,以實際行動表現忠心。


    雷格拉夫大人需要什麽?貝孔再清楚不過了。


    麥西亞-薩克森聯軍要的是強大的後勤能力,這需要船舶與騾馬的運輸來實現。


    看看兄弟們自身現在有的,給君主提供船舶是不可能,提供騾馬可以,而且可以很多。在進駐南部之前,沒有人獲悉藏匿赫米萊市鎮的村莊群居然保有大量民用耕馬,它不一定能騎,馱運、拉車絕對是好手,至於飼料需求,令騾馬運輸隊就地啃草就行了,至多輔以少量的麥子。


    貝孔向村民們提出了伯爵大人的要求,他知道民眾不可能立刻給出準確答複,不如就留下充足的時間以供村民們好好想想。


    的確,村民們是該好好想想,尤其是那些懂得騎馬、身材也比較魁梧的人。


    所謂立刻得到的好處是,村民繼續肆意伐木、墾荒都被本地大領主承認合法。村民最信任教士,也親眼看到直接管控各個村莊的騎士們,集體向著十字架發誓。


    村民再無顧及,至此瀕臨春耕的時期,他們的雙腳比頭腦行動還要快。


    過去他們不敢迴到被放棄的村莊,就是擔心被經常遊弋的圖爾駐軍抓走做農奴。現在可好,任何外來者再對村民不利,相當於對新的安茹伯爵與騎士集團開戰。


    村民大搖大擺奔向自己的原籍村莊,他們坐在小馬車或驢車上,帶著一人高的長柄巨鐮刀,迅速抵達荒地,繼而全家人齊上陣開始了清除荒草的行動。


    同時,就地伐木的工作也在進行。


    更有甚者,趁著現在氣候略幹燥,在以弓鑽製造篝火後,村民開始了人為放火燒荒。村民們再在過火後黑黢黢的大地立下標識物,向同鄉們宣稱“這就是我家以後的田地”。


    大家都是同鄉,此事也得到騎士的承認,村民也就放心大膽幹起來。


    以至於他們很快將事情做得過火,空氣中開始彌漫刺鼻的焦糊味,遠處騰起濃煙,天空都變得有些昏黃。


    幸虧安茹南部一樣的溪水縱橫,顯然溪流分割大地,使得人造烈火紛紛在小範圍內燃盡可燃物。貝孔也有些擔心他們到處放火燒荒,操作不當將森林也燒盡了,殊不知,無數的荒草灰燼順著熱氣扶搖而上,本地域從來都是水汽旺盛,突然間無數的凝結核在空中漂著,不久就下起陰冷的冬雨。


    冬雨已不再寒冷,它澆滅大地的烈火,無法澆滅村民的歡喜呢。


    類似的事情實則在整個安茹發生。


    雷格拉夫也不知道他的部下,居然在各自的傳統封地落實幾乎一模一樣的仁政,而廣大村民麵對即將展開的春耕,也出奇的選擇起一種短平快的方式處理荒草地——燒。


    尤其是沿河區域,河畔地帶整體更肥沃一些,以火燒的方式消滅雜草,今年即可製造出成片的農田。


    本地農民對農田的要求很低,隻要一片地的雜草、樹根清理幹淨,再感覺時節還不錯,他們就幹立刻撒播麥種。至於改善土壤肥力、製作灌溉係統,他們沒有相關的概念,覺得隻要把麥子撒進去就行了,秋季的產出如何,天主自會恩賜虔誠的農民。


    放火燒荒是預備墾荒的步驟,在更廣大的區域,針對舊有熟田的初步翻墾已經開始。


    在摩澤爾河與萊茵河交匯處的科布倫茨地區,這一被山巒河流包裹的盆地,當地居民開始帶著農具走向田地。


    當地人幾乎沒有馬匹,他們不得不全家齊上陣,用自家的木犁狠狠墾地。


    往往在完成翻墾後的第二天,全家老少帶著種子糧,人們站成一排較為鬆散的人牆,向著田地肆意撒麥種。


    安茹南部赫米萊市鎮的相對富裕,它是多為伯爵互相妥協、互相威懾的產物,當地人使用馬、驢來墾荒也是極為奢侈。


    仿佛,曾經羅馬時代較為繁榮的卡米拉杜魯姆城真的複活了


    哪怕用了畜力,春耕作業都是極為繁重的,凡是被征召準備上戰場的男人,現在也都必須待在自家的田地,一直勞作到春耕結束再歸隊。


    留裏克不知道,自己的長子雷格拉夫在安茹-香農已經拉出一支兵力頗為雄厚的軍隊。


    雷格拉夫一樣不知道自己父王大軍就陳兵於特裏爾。


    自聖誕節前羅斯軍針對梅茨的戰役結束,本就因持續戰爭而凋零的梅茨城化作一片廢墟,當地人丁崩盤後,844年的春耕作業也就不可能進行,無數農田直接拋荒,當地區域也突然變得人跡罕至。


    特裏爾也是相似的糟糕境況。羅斯聯軍駐紮在這裏,軍隊守著依舊雄厚的軍糧吃吃喝喝三個月,進入初春,羅斯軍的軍糧儲備依舊令人滿意。


    科布倫茨、拿騷和威斯巴登,作為羅斯聯軍的後方後勤基地,當地的農業生產急需大量的勞動力,於是凡是來自當地的戰士,已經在一月底坐上長船紛紛漂了迴去。


    絕大多數羅斯軍戰士依舊在特裏爾修養,他們在此過冬,平日裏大吃大喝,又有機會使用這裏燙手的溫泉。


    一個冬季過去了,戰士們都胖了很多。


    就連留裏克自己,棱角分明的臉也圓潤了些。


    特裏爾不會繼續荒廢下去,戰爭很可能在今年結束,未來的這座城因航運方便,非常容易為拿騷-科布倫茨伯國直接控製。


    從周圍區域抓到的村民、戰爭俘虜,乃至是從不遠處蒂永維爾招募來的少數村民,上上下下一千餘人,他們沒有資格做信得過的民兵,當事人也極為排斥戰鬥,索性就安排他們這群“名義民兵”,就地開墾特裏爾城附近田地。


    戰俘必須參與春耕,招募來的村民們,則許以利益誘使他們樂嗬嗬地播撒種子。


    羅斯軍提供種子糧,各種方式控製的民力大肆播種,至於秋季能獲得多少燕麥,似乎隻能看命運安排了。


    因為播種之後無人再打理田地,無人灌溉施肥,今年的溫暖期,羅斯聯軍將繼續向著梅茨方向發動第二輪戰役攻勢。


    在留裏克看來,自己在特裏爾下令播種,理所當然能在秋季打到不少糧食。收獲工作可以委托給拿騷-科布倫茨必伯國來做,若是敢有他者搶收麥子,無妨,就以屠刀打迴去。


    持續修養到二月份的羅斯軍,他們聽從號角的召喚終於開始大規模集合。


    對羅斯騎兵而言,當下正是草地青黃不接之時,單靠吃草馬兒定然過於消瘦,不過三個月時間,羅斯軍的戰馬都在輔喂燕麥和黑麥,戰馬的整體狀況還不錯,就是想要恢複該有的戰鬥力,就不得不加強麥子供應,以及等待新一茬青草長起來。


    羅斯軍因為一批兄弟忙著在後方春耕,留裏克尚未恢複該有的軍事實力。


    他們就像是剛剛結束冬眠的熊,首先要清醒精神,再圖新一年的生活。


    留裏克在城外的空地,檢視他蟄伏三個月的士兵。各旗隊在進入初春首次大集合,戰士迴歸自己的旗隊,他們站得方方正正,船上甲衣和罩衣,背上圓盾腰懸佩劍。


    騎兵各隊按編製聚集,箭袋掛在馬鞍,已經彎曲得近似圓盤的角弓重新上弦,為了這次集結,所有騎兵也表演得似乎可以直接上戰場。


    這不過是進行新遠征前的鬆鬆筋骨,留裏克騎著馬好好審視一番,自己麾下集體臉頰圓潤的戰士。


    同樣,戰士們也都看到自己的金發君主的臉龐也圓潤了。


    風不再凜冽,其中還夾雜著草腥味,每個早晨都在濃密晨霧中開始,人們都要麵臨清晨糟糕的露水。


    特裏爾地方濕潤很多,感覺比北方老家舒服百倍。離開故鄉一年的年輕戰士,他們知道按照曆法,這時候北方大海的冰層依舊堅硬,開航還要等到四月份。


    凡來自諾夫哥羅德的戰士,也都訝異於特裏爾地方居然在二月初就開始播種,這裏的春耕早得驚人,當地有著漫長的無霜期,可想而知此地的物產可以何其豐富。


    阿基坦地區的農耕情況比特裏爾更好,奈何連續的戰爭持續消耗民力,在安茹地區,絕大多數區域的村子、農田都荒廢掉了。


    縱使安茹南部的民眾以燒荒的方式,試圖恢複已經荒草地化的農田恢複如初,他們的所有舉措與純粹的墾荒輕鬆不了多少。


    赫米萊市鎮地區的報團定居的近萬民眾,幾乎要全體人員投入春耕,他們的馬匹、驢子也都投入生產。


    貝孔和他的夥計們才不會牽著戰馬投入其中,根本不會作秀式得潑灑哪怕一粒麥子。


    貝孔自己不懂種地,至多騎著馬在田間地頭檢視墾地播種的農民,觀察那些耕馬驢子的境況,估測馬匹的馱運能力。


    而民間的輿論繼續發酵,村民在田間地頭休息時,紛紛思考戰爭事宜。


    村民幾乎不可能與更上位的安茹伯爵有任何交集,倒是能較頻繁的和騎士老爺打交道,與騎士扈從更是經常相見。


    騎士老爺讓大家好好考慮,大家就不得不仔細斟酌。


    因為,新的戰爭似乎與過去差別巨大,唯有強者有資格當兵,同時也被準許在戰場上自由劫掠戰利品。


    沒有誰完全拘泥於教士的約束,貧窮的農民當然想在戰場繳獲一雙好鞋子、一件新衣,若能找到一些銀幣再帶迴家,全家立刻就富裕了。


    本地最尊貴的騎士貝孔七世,他公開承諾許可了劫掠自由,而且此事據稱是來自上位的伯爵大人的承諾,此事教士們根本不能指手畫腳。


    有的村民摩拳擦掌,於是在自家農田播種完畢,就帶著自家的耕馬來修道院處報道了。


    越來越多的農民牽著馬、毛驢覲見騎士貝孔,一個個聲稱自己會騎馬,再不濟也懂得操控馬車。


    來的人越來越多,一些撩開袍子可見肋骨的老家夥,也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意欲謀個差事,對於這種羸弱的家夥自然要排除掉。


    暫時貝孔和夥計們就在修道院附近暫住,此地的空地很便於他們檢查有誌當兵的農民,以及零距離檢視他們拿出的耕馬毛驢。


    他們的馬匹毫無蹄鐵,撫摸四條腿,馬匹肌肉也遠不及戰馬粗壯,且每一匹馬的肩高都遜色了些。


    馬蹄子要修理一番,這種事情貝孔等曾經流亡的騎士,被逼得自己都會,甚至會給自己的坐騎安裝修繕的馬蹄鐵。


    赫米萊市鎮固然有鐵匠,沒有對戰馬的需求,他們的馬匹也都通通不釘蹄鐵。


    但是現在,耕馬將參與一場遠征,全麵釘蹄鐵非常必要。更嚴峻的問題是,市鎮沒有充足的鐵器,沒有足額資源化作踩在泥地的蹄鐵。


    由此重大劣勢,這些耕馬就更不可以當做戰馬來用。


    貝孔不得不麵對一個倒黴的現實,他奉命征召一批精銳騎兵,想法很好,可惜就知道大家提前招募的新扈從、繳獲的戰馬,這部分扈從可以作為精銳,其規模也就維持在一百餘騎的地步。


    他不得不斷了征召精銳的念想,視野卻也放得更開。


    貝孔幹脆審時度勢得調整命令:“你們有三十個村子,每個村子各出二十匹馬或是驢子,盡量帶上十輛雙輪木車。各村至多出五個強壯的男人,盡可能多帶糧食,一定帶上防身的武器。”


    多帶糧食並非收稅式的征集,農民帶的糧食可以賣給新安茹伯爵,大人會拿出真金白銀購買。


    所謂帶上武器,絕非讓農民組成民兵去和敵人廝殺,武器就僅僅為了防身。


    各村合計出了一百五十個男人,他們絕大多數可以保證騎馬時不掉下來,也都能保證駕馭馬車。他們集體站在貝孔麵前,紛紛撩開上衣展示胸膛和胳膊,相比於那些鬧著玩的肋骨明顯的老者,這群農民的素質的確不錯。


    恐怕整個赫米萊市鎮,就隻有這一百餘人相對是精銳了。


    計劃與之前的設想更美妙,貝孔無法落實君主的計劃組織出二百餘名安茹地方騎兵隊,倒是為君主提供了一支六百匹馬和驢的騾馬運輸隊。


    隊伍不會空載馬車去香農報道,或是拉車或是馱運,農民聽信素未謀麵的伯爵雷格拉夫的承諾,決定多帶一些糧食出手,以換取一些關鍵的農耕生產工具。


    他們也本能保持該有的戒備,不會敞開糧倉去交易工具。


    他們決定各村多出一個兩個村民,這些人專職護送購買後的諸如斧頭、鐵鏟等工具結伴迴來,可不會參與戰爭。


    要運輸的不隻是糧食,修道院方麵,院長比格斯有求於雷格拉夫,所以他大手一揮將地窖裏的所有麥酒通通拿出來,同時修道院倉庫計劃釀造新酒的麥子,也通通拿出來。


    麥子和麥酒將作為大禮,至於能否“買通”新安茹伯爵,賜予赫米萊市鎮現狀合法化的權力,他希望一切順利。


    就算大人不準許,一切也無妨。


    無論如何,重新武裝的安茹伯國軍隊投入新的戰場。


    尊貴的小馬丁修道院院長,在本地教士的心目裏他應該恢複“安茹的聖馬丁大教堂主教”身份,如此尊貴就不便於做隨軍教士。


    這項隨軍重任,偏遠地帶的聖皮埃爾修道院的比格斯院長,他決定肩負起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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