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之前誰都沒想到可以不戰而輕取特裏爾城。


    龐大城市的斷壁殘垣到處是建築材料,大量散落的石塊快速搭建成牆,再重新鋪設木杆、鋪上毯子蘆葦從,一間住宿棚子就做好了。


    建設軍營如此簡單,還要在科布倫茨大興土木圖個啥?


    奉命迴科布倫茨大營傳達征兵令的戰士,他們以為近段時間要與戰鬥失之交臂,以為真正的大戰要等待圍攻梅茨,就仿佛特裏爾真的毫無戰事。


    一些黑黢黢的石塊作為長船的壓艙物,同樣也作為建築材料。


    第一批石材就取自特裏爾城的石磚,利用摩澤爾河流淌的便利,隻要有船隻從特裏爾出發,即可極低成本得運輸建築材料。


    這支肩負使命的船隊經曆一路的平靜無聊順利抵達科布倫茨,他們早早就有在摩澤爾河口區撈魚的友軍遭遇,便迫不及待得向他們宣布大王的軍隊調令。


    難道特裏爾城要爆發戰爭了嗎?


    至少基於大王給出的消息,征服特裏爾過於順利,以至於攻擊梅茨的行動可以提前一些。


    那麽,留駐在科布倫茨大營的龐大軍隊需要提前動動身子了。


    羅斯軍將有四支步兵旗隊加入戰鬥!管理羅斯軍大營的老將格倫德,很遺憾的是這位將領奉旨調派第二輪出征者的名單,偏偏自己的常備軍第一步兵旗隊還在大營待命。


    “一定要等待決戰之日,才讓我們這些老家夥上戰場嗎?”


    本以為自己大鬧亞琛就是人生最後的光榮之戰,看來大王對自己這位十多年前歸順羅斯的老傭兵的確器重。


    格倫德對新的戰爭躁動不已,因為老兵們將穿山陽光下泛著青光的整體胸甲,以前所未有之重甲參與決戰,如此一來盾的意義已經沒了,屆時老兵們皆化作狂戰士,雙手持戰斧勇敢衝入敵陣肆意砍殺而不必擔心自己陣亡,這種單方麵的殺戮是對奧丁神最好的祭禮。


    奈何,第二輪出征者是公民兵第八到第十一旗隊的年輕人。


    集結號吹響,得到指令的四位旗隊長高高興興得將他們狂喜中的戰士們火速召集。


    兩千名戰士緊急列隊,他們身著冬衣在獵獵北風中站成四個規整矩陣,為了宣講通達,老將格倫德就站在四隊正中間。


    頭頂高聳的熊皮帽,胡須在風中搖曳,格倫德雙手攤開那寫滿文字的紙,逐字逐句宣讀大王的命令……


    來自留裏克的命令較為簡潔,他知道命令越是複雜詳細自己的兵辦事就越容易出錯。


    於是,他特別強調:“你們必須做好長期作戰的準備,盡量多帶武器裝備和物資寄養,以備大戰之需。”


    隨著格倫德的最後命令,眾將士瞬間散如滿天星,他們高高興興衝向自己的營房,各對迅速開始整頓自己的一切裝備,心心念念得和法蘭克人血戰一場。


    “真是一群精力無限的人,可惜……我老了。”年近五十歲的格倫德也許還不是很老,然從少年起離開丹麥西蘭島老家而四海流浪,他做了一輩子傭兵戰士,年輕時透支身體欠下的債現在該還了。


    格倫德站在訓話的廣場,不禁望一下山坡上已經空蕩的國王行宮。他背著手正欲迴到自己的營房,一位胡須紮辮子的男人帶著笑意急匆匆走來。


    “是你?丹麥王拉格納。”身為丹麥裔的格倫德向拉格納點頭致意。他並非對這個男人很有敬意,更多的是向其死去的父親“指環”西格德致敬。


    因為西格德,這一輩子都在法蘭克勢力對丹麥的入侵,最終老戰士也是因此犧牲。


    “大將格倫德!我在一旁已經關注你們,事情我都知道了,我的留裏克兄弟正欲向特裏爾征兵。”


    “是。”


    “所以,我的丹麥大軍理應參加。”拉格納笑意不減,還拍打一番胸膛以示自己的決心:“能讓他再增兵兩千,看來真的有惡仗要打了。我有理由幫他打仗。”


    “你是自由的。作為同盟軍,偉大的丹麥王,其實你有著絕對的戰爭自主權。”


    聽起來這老家夥暗示自己不必摻和,拉格納心裏有一點不悅,他聳聳肩:“我一定會去,我的一千大軍必須去。再說,我兒子伊瓦爾已經在特裏爾了。”


    “好吧,請自便。”


    拉格納感受到敷衍,繼續問:“你的人何時出發?”


    “今天不算數,大軍再準備一個白天,被選中的軍隊後天出發。”


    拉格納點點頭:“那麽我們組成聯軍同時行動。有什麽需要我注意的嗎?”


    格倫德本不想再廢話,他想了想∶“確實有一個。請務必多帶食物。”


    “也好。”說罷,這位奇男子高高興興離開了。


    站在拉格納的角度,如果羅斯-拿騷聯軍投入在特裏爾的軍隊達到四千五百人,那就一定有大戰要打。


    以他對留裏克的了解,過去羅斯王總是親自帶著三千人左右兵力南征北戰,現在的局麵固然是羅斯人資格去打富裕仗,雖然他完全不知道法蘭克軍隊是否真的出現又從何而來,此事能讓羅斯王如此重視,他不僅慨歎:“看來留裏克的斥候是發現梅茨城已經集結重兵了。特裏爾完全取代科布倫茨做大軍營,這個冬季果然是決戰之時。”


    加上自己的一千丹麥軍隊,特裏爾的北方聯軍就是一個龐然大物。這令拉格納聯想到了整整三年前的易北河之冰河決戰,本以為那就是此生參與過的最恢宏戰役,也許這一次要再破紀錄。


    比起羅斯軍的大營,丹麥軍仍舊本著北方傳統,他們本是此地的過客,就在河畔區域搭設大量的木棚。一個棚屋裏可以擠著男男女女超過三十人,男女區別在他們這裏變得很淡,甚至無所謂男女,因為凡是在科布倫茨大軍營裏丹麥人都是戰士,願意擠在一起的男男女女也基本出身同一個部族,彼此是親戚。


    新的一天,一艘又一艘長船開始出發前的檢查,大量裝載糧食的麻袋向長船堆積。


    每名出發的羅斯戰士,除了全套的板甲衣、頭盔、鋼劍等武器裝備外,旗隊中的十字弓百人隊自然攜帶兩種款式十字弓,其餘三個百人隊人人都帶一張單體短木弓。


    雖是短木弓,卸下弓弦的它就像一根有輕微弧度的棍子,必要時安上銎裝矛頭也能當短矛用。


    因為特別重視遠程火力,有著巨量儲備的箭矢一直被麻繩打捆,它們也被戰時扛起來成捆得向長船運輸。


    羅斯軍正規軍還沒有出戰,僅僅是他們的站前準備,就令拿著日結工資來做搬運苦力的本地農民錯愕——農夫根本想不到自己還能被成捆的箭矢壓彎腰。


    就在軍營的另一邊,剛剛安頓沒幾日的維莉卡,不可思議得也得到了父親的調令。


    “真的,要大規模作戰了?這麽早?”她捧著老將格倫德送來的來自留裏克的親筆信慨歎道。


    “大祭司!如果真的有大戰,真的少不了你們祭司的參與。”


    “我還不是真正大祭司,不過……”維莉卡看一眼大叔,把信件嫻熟得折好:“我會與你們同時出發,我現在就打包祭禮器具,決戰之前所有戰士必將得到諸神祝福。”


    “那就有勞你了。”格倫德微微一躬便離開了。


    此刻,諸多隨軍遠征的漂亮的祭司少女們,因為暫時無要事去做,一個個得都處於賦閑休息狀態。


    維莉卡匆匆跑入溫暖的臨時神廟,邊拍手邊令女孩們緊急集合。


    那些姑娘在烏鶇的指揮下迅速站成兩排,一雙雙湛藍的眼睛盯著維莉卡的臉,從這位帝國大公主嚴肅麵容上,她們基本估計出了事件。


    維莉卡掐起腰昂首挺胸:“姐妹們!現在大王有緊急命令,我們所有人立刻前往南部特裏爾。恐怕,一場大戰正等待著我們,為了未來我們將在特裏爾城展開工作!”


    隨軍行動,或者說隨大王親率部隊行動本就是祭司們的義務,反倒是現在留駐大營是異常。


    維莉卡為女孩們打氣道:“漫長的航行我們都很疲憊,這些日子我們都休息好了。我要求你們到了特裏爾必須好好工作,怠惰者將被嚴厲懲罰!我們所有人都不可忤逆諸神,我醜話說在前,如果有人犯了錯很可能被下令處死!這是戰爭,我們必須保證諸神完全庇佑我軍!都明白了嗎?!”


    “遵命!”女孩們異口同聲。剛剛的歡愉已經消失,因為她們知道維莉卡大人所言沒有半分恫嚇。


    她們解散後各自開始整理器物,就連烏鶇也是躬身整理,將儀式必須的那些金銀器裝入木箱。


    一雙稚嫩的手悄然搭在她的肩膀。


    女孩猛地迴頭:“維莉卡?有什麽事麽?”


    “嘻嘻,有些事……”維莉卡側坐在一個已打包的木箱上,收起笑臉靜靜道:“這一次,我們可能真的要和法蘭克軍隊大戰了。我聽說,那些敵人……就是效忠你親生父親的貴族呢。”


    烏鶇猛然一怔,又默然勾下頭:“你說這個幹什麽。”


    “我……就是有些感慨。”


    “是擔心我因為這件事煩心?”烏鶇搖搖頭刻意展示自己紋著神聖符文的雙手,小聲道:“吉斯拉已經死了。我已經是這個樣子,我是羅斯祭司,我是未來的哥德堡伯爵夫人。”


    “嘁。”維莉卡輕輕撅起嘴:“我要的又不是你的表態。”她再輕盈地跳下來:“向那些比我年長的姐姐嚴肅發號施令,我還是感覺有些奇妙。看來這次遠征還是父親對我的試煉呐。我會做好隨軍大祭司的職責,你會是我最好的助手,最好的……姐妹。”


    “當然。”烏鶇走上去,與自己的姐姐深深抱在一起,也用這樣的親昵緩解自己的心煩意亂。


    身為國王的女兒,在享受高貴身份的同時也要被迫忍受孤獨吧。自己的國王父親總有偉大的事業,國王也要偏重於培養王子,那麽公主就成了王室威嚴的陪襯。


    維莉卡時長感覺孤獨,而烏鶇的孤獨感更甚,在被自己的貼身女仆艾麗西亞背叛後更是感到絕望——直到羅斯大公主維莉卡斯卡婭·留裏科維娜的出現。


    兩個同齡少女如今彼此已經形影不離,真的同胞姐妹也不過如此。


    但烏鶇永遠不可能和她的“吉斯拉公主”的身份切割,維莉卡並不擔心自己的姐妹做不好祭禮工作,恰恰是接受過嚴肅宮廷教育的她在改換信仰後學習得比誰都快,乃至將法蘭克宮廷裏訓練宮廷女仆的那一套製度改良後安插到羅斯大神廟後,對女祭司們的管理變得更高效了。


    烏鶇是未來的伯爵夫人,終將離開祭司集體。


    維莉卡舍不得自己的這位好姐妹,因為這種難以割舍,她也心思細膩得去揣測烏鶇的心情,畢竟這裏已經是法蘭克腹地。


    全新的一天,大軍出征日。


    哥德堡軍和維納恩斯塔德軍有三千之眾,藍狐沒下達命令,這些約塔蘭戰士,隻好與剩下留駐的羅斯軍,帶著不甘與羨慕,歡送新的遠征軍團向摩澤爾河上遊劃槳而去。


    多達一百五十艘長船在行動!


    以至於羅斯軍四個旗隊與丹麥軍不得不將大部隊分割為小單位,再排成雙縱隊,方可在枯水期的摩澤爾河上劃槳行動而不擔心大塞船。


    丹麥軍船隻尾杆上都飄揚白底黑紋的抽象渡鴉旗,羅斯軍各船照例是白底藍紋的船槳旗幟。


    運輸祭司們的船隻幹脆是用繩索與別的長船連接,女孩們在維莉卡的帶領下各個身披溫暖的北極熊皮,她們靜坐於船,頭頂毛茸茸狐狸帽左顧右看。


    浩浩蕩蕩的船隊實際運輸了三千餘人,這遠超留裏克的征兵計劃。


    已經是十月下旬,若沒有篝火、壁爐,所有人都要刺骨的濕冷。


    羅斯軍在冬裝問題上做了非常充分的準備,奈何拉格納想得並不太多,甚至是這次大遠征也是因為留裏克大舉行動,而一排大腿帶著兄弟們跟著冒險。


    丹麥軍冬裝準備得不甚充分,不過現在他們都在劃槳,因運動而引起的燥熱感令人忽略跑風險。


    拉格納是這樣想的,如果自己的軍隊遭遇給養問題,一切欠缺的東西都可通過掠奪敵人獲得,這些年他和兄弟們都是這樣以戰養戰走來,才不會將後勤問題特別上心。


    譬如,丹麥軍此次行動又帶了大量可以立刻食用的富含油脂的鯡魚肉幹。


    所有人都不想塞船,奈何曲折的摩澤爾河一下子湧入一百餘艘長船,在許多巨大拐彎處塞船還是發生了。


    麻煩就在於丹麥軍,他們可沒有羅斯軍這般對行伍整齊的要求,因戰士們急著前往特裏爾打仗,大家都很著急從而引起頻頻擁塞。


    還是因為太著急,大量丹麥人在出發之際就被拉格納帶領著,硬生生大規模得跑在了羅斯軍的前頭。


    丹麥軍發生大塞船,排成雙縱隊的羅斯軍隻好喊著號子集體停船,以輕微劃槳對抗水流,再等著丹麥人把航行捋明白。


    於是,硬是廢了五個白天,援軍終於抵達羅斯旗幟飄揚的特裏爾,這超過了留裏克的預期。


    至此因船隊通過狹窄山區水道進入開闊地,河道突然變得橫平豎直。


    拉格納雖然這一路就塞船事宜對羅斯軍有些過意不去,現在的他還是想立刻見到自己的留裏克兄弟。


    隻見這家夥站在自己的旗艦船艏大手一揮:“丹麥人!衝向那座城,讓羅斯王看看我們的勇氣!”


    “吼!”一陣劇烈的維京戰吼,丹麥軍開始衝鋒,一艘艘長船仿佛在水麵上飛。


    丹麥人的瘋狂舉動迅速引起特裏爾羅斯駐軍的特別關注,兩岸紮營的戰士們紛紛湧入河畔,遊弋的騎兵也紛紛向河邊靠攏。


    甚至是那些被罰做苦力的戰俘,哪怕他們宣誓效忠拿騷科布倫茨伯國,當前先作為石料的搬運工以為未來抵達的羅斯援兵搭建新營房。


    現在這些苦力凝視震撼的一幕,難以想象這就是羅斯人的實力,所謂長船鋪滿河道。


    留裏克此刻還在尼古拉斯城門頂的行宮內,他站在高處在聽到來自遠方的另一種音調的低沉號角聲,猛然覺察到:“我怎麽覺得是丹麥人?”


    他站在高處向北方遠眺,一支龐大船隊正在快速航行,那些尾杆上飄揚一些特殊花紋的旗幟。


    “拉格納,果然是你。”留裏克狠狠攥緊雙拳,大喜過望:“你來了,真是幫了我大忙!”


    因為,留裏克已經放逐了送戰書的騎士,他願意相信那個列日大主教會帶兵主動進攻,無論大主教打不打,至少可以證明不遠處的盧森堡山區藏有法蘭克重兵。


    法蘭克軍不主動進攻,羅斯軍也不會真的無視這數千名戰士而主動南下去打梅茨。


    主動攻擊羅斯軍會勞師襲遠,留裏克很不願意這麽做,但拉格納不請自來,情況就有些變化了——也許可以就情況而定,忽悠這位大兄弟主動偷襲盧森堡。


    “這家夥在不列顛盯著威塞克斯王國的村子使勁劫掠,以殺死民兵為樂,忽悠他先行和盧森堡的民兵打一仗,他估計很高興。他若是大勝,我乘勝追擊,他若是敗走或主動撤退,我也知道了敵人的虛實。”


    留裏克瞬間的頭腦風暴,使得他愈發歡迎拉格納的果斷協助,這便匆匆集結衛兵,高唿道:“帶上朕的王旗,跟我來!我們去河畔歡迎我們的後續部隊!歡迎丹麥王和他的同盟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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