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濱的羅斯托克是凱西納部族最大的定居點,在留裏克眼裏依舊是小城。


    現在他已明白這座城的意思,僅僅因為當地人稱謂它這個名字,其中絕無討好羅斯之意。


    不過羅斯軍隊願意相信它就是rus和stock兩詞組成,對於男爵烏爾肯斯瓦夫,他並不抵觸這種說法。


    羅斯托克是凱西納族的大城,卻不認為全族必須死守這裏。


    部族就如瓦爾諾河的流水,人們可以如水一般流動,倘若這個地方已經危機四伏,大不了大家再換個地方生活。


    現在羅斯王給的條件很有建設性,其中一條便是:你們可以全部去森林避難,留下一座空城讓我們從這裏順利通過。


    現在給男爵烏爾肯的感覺是,羅斯人就是對本城沒有興趣,至少現在沒有。他們很急迫得要從瓦爾諾河偏上遊的某處水道狹窄處低成本的過河,非要從羅斯托克城裏過河,說不定隻因城市建在這裏而已。


    於是烏爾肯解散了他的大部分軍隊,令其帶著武器盡可能得趕到上遊的村莊采取守勢,謹防羅斯人突然食言。


    若真的將一座空城擺在這裏,羅斯人除了找到一些細軟還能掠奪到什麽呢?至少大家的命保住了,隻要還活著就有機會。


    民兵在撤離羅斯托克時順手又帶走一些物資,剩下的一批糧食則在烏爾肯的命令滯留城內,依舊在名義上作為貢品從羅斯王手裏購買和平。


    留裏克看得出這個男人對自己非常忌憚,臉上的笑意完全是對尷尬感的掩飾。


    他有意令這個扛著十字旗的男爵陪同在自己身邊,並恢複了其佩劍以示新任。當然,披甲的侍衛一直盯著這個男人,敢有不臣之舉立刻拿下。


    這些好意難以立刻完成收買,自稱烏爾肯的男人已經有了主人,留裏克無意再奢望收複這樣的狗子,倒是可以羅斯托克人為跳板,與奧伯特利迪特大貴族、據稱是什麽“呂貝克的大人”進行聯係。


    士兵排著盡量整齊的步伐在河道右岸較為平坦的河灘前進,各步兵旗隊走得好似矩陣,騎兵各隊也聚成一團,他們向著城市走去。


    一切都挑戰者烏爾肯對於軍隊概念的認知,這個男人一樣訝異似乎存在於傳說中的金發羅斯王就如小巨人一般站在自己身邊,此人身上似乎沒有特別暴戾的感覺,真的安靜下來似乎可以與之好好交談——羅斯王並非傳說中無限恐怖的存在,人家也會說斯拉夫語。


    因為語言的相似性,烏爾肯對於這位北方王者多了一分親近,卻也隻是“多一分”。


    “你還是太忌憚我了。”留裏克故作寬心,“你和你的人大可不必拘謹。我軍單純從你的城過境,原則上今天就要全部過河並繼續西行,我軍甚至不會在你的城逗留到夜裏。”


    “啊?”這是烏爾肯完全想不到的,他難掩欣喜,內心裏他毫無挽留之意,在場麵上還是要說一些客套話。“偉大的王竟如此著急?我還是願意進貢一些禮物以感謝您的不殺之恩。”


    “不殺之恩?笑話。消滅你們對我並無好處。你的這座城陳舊得就是一個巨大村莊,也許未來我可以邀請你到我的領地去看看我的大城,那才是偉大的存在。”


    “啊?比呂貝克還要偉大?”


    烏爾肯非常雞賊得將話題向他的封君呂貝克的大貴族處引領,留裏克注意到這一點,暫時不討論。


    兩人仍是邊說邊聊,留裏克背著手衣一副閑適姿態,雙腳踏在鬆軟泥地馬上就要進入他們的大城。“你能提供給我軍什麽貢品?讓我猜猜,是糧食還有少量牛羊對吧?”


    “偉大的王明智……”


    “都是一些不值錢的東西,卻是活命必不可少的。看起來你們是貧窮的,如果我逼你們太甚,未來怕是做朋友的機會也沒了。”


    “您……看得起我們。”烏爾肯又吃一驚。


    “哈哈,你們的城畢竟叫羅斯托克。我不求你背叛呂貝克而效忠我,我的確對呂貝克那邊的奧伯特利迪特人很感興趣,不過……”


    到了關鍵的點,烏爾肯警覺得抬起頭:“大王該不會是希望我出麵作為牽線搭橋之人,促成您與我主人的聯絡?”


    “哦?”留裏克很滿意這人的聰明,慢慢問道:“那麽,你願意做這個牽線人嗎?”


    烏爾肯稍稍猶豫了一下。


    “你在擔心一些事?無妨,你派出一些優秀的向導給我也可。前提是他們必須帶路正確。”


    平靜的話語裏有著一絲威脅,烏爾肯壓根不想淌這一渾水。自己似乎摸清楚了羅斯王的意圖,誰才是合適的向導呢?到頭來還得是自己親自上手為妙。


    烏爾肯下定決心:“還是我來吧。讓別人來做事,他們會因為膽怯而逃跑,那可絕非我的意思。事到如今隻有我可以做這樣的向導。”


    “很好。”留裏克點點頭:“你就快點準備。我們在這裏可不會多留。”


    直到真正進入了羅斯托克本城,留裏克完全確信本地人完全不關心天主信仰,他們明明在城中的一棵似乎是特別栽種的大樹下樹立了高大人形目標,想必那就是他們頂禮膜拜的神隻偶像了。


    至於烏爾肯扛著一麵十字旗示人,歸根結底都是一種掩飾。


    當羅斯軍開始進城,絕大多數居民扶老攜幼逃之夭夭。


    其中就包含烏爾肯的家人們的,他的兒子與一些武裝親信沒有離開,一雙雙眼睛盯著行伍整齊的羅斯軍隊抵達河右岸的城市部分。


    留裏克令部下在他親自選定的渡河之地將大量扛著的旗幟插在河濱淤泥中,接著一艘艘長船脫離大艦隊深入內河,就在旗幟飄揚之地開始了拚裝浮橋的作業。


    他左右看看,城市附近都被開辟了農田,樹林還在遠處,要從那裏伐木取木料鋪設橋板太過於費時費力。


    留裏克的眼神盯上了本地唾手可得的木屋。


    “男爵烏爾肯,你果然留給我的一座空城。我可以不劫掠你,但你必須支付一些特殊東西讓我的大軍順利過橋。”


    本來,羅斯軍就在烏爾肯以及遠處徘徊靜觀其變之人的注意下在城裏快速建造和橫跨瓦爾諾河的浮橋,這樣的舉措令人耳目一新,烏爾肯實在不知道自己除了進貢糧食還能做些什麽,隻好低三下氣道:“任何我能幫忙的,我都願意做。”


    “這是你說的。”說罷,留裏克隨手指向一些民房:“那些木屋將被快速拆毀,木料用來鋪設橋梁。如何?”


    烏爾肯沒有猶豫,損失個別房屋總比全城滔天大火損失要小太多。“您盡可去做。”他說。


    於是,戰馬拉動繩索,多座木屋轟然倒塌。戰士們在木料草垛的廢墟中找到大量長有青苔的木材,乃至可以一番砍砸快拆的木地板、關鍵的那些房梁。


    即便長有青苔,各種平直木料直接鋪在已經迅速捆紮完畢的長船上。


    不勞留裏克親自指揮,騎兵隊各部開始在菲斯克的帶領下開啟過橋行動,緊隨其後的是已經進城、並在曲折巷道裏站得到處都是、又屙又尿的馴鹿群。


    大量的鹿都背負著一些物資,單純是鹿群就已經令烏爾肯耳目一新。


    留裏克滿意得掐著腰仍站在河的右岸,他一邊監督軍隊過浮橋,一邊也令烏爾肯好好觀摩軍威。


    沒有憤怒、沒有錯愕,一時間明明是土地主人的烏爾肯陷入難以明說的陌生感中,仿佛這座城就是羅斯人的城市,要不然自己的祖先何必稱唿它羅斯托克呢?


    “現在是時候談一筆交易了。”留裏克突然開口,烏爾肯也猛地由愣神中清醒。


    “大王……您盡請吩咐。”


    “關於你給我們貢品一事,的確是大量糧食嗎?”


    “是糧食。如您所見,我們還是很貧窮的,可能……”


    “我改主意了,立刻和你做一次交易。”留裏克打斷他的話,接著指向自己的鹿群:“我的鹿如何?”


    “威武雄壯。”


    “以鹿換糧食,你意下如何?”


    鹿?羅斯托克要鹿幹什麽?烏爾肯自知別無選擇,他估計買下了鹿隻能將鹿宰食,取下的鹿皮可以做一些衣服,除此外怕是沒有大用處了。


    這就是一種強買強賣,但比單純的交出貢品買和平,羅斯托克方麵得到了一定體麵。


    “我答應。”


    “那就快點著手吧!你的糧倉何在?我現在安排人手去搬糧食。”留裏克催促道。


    “就由我帶路吧。”


    瓦爾諾河兩岸土地相對森林區開辟的農田肥力高一些,總產量依舊不樂觀。


    帶上空麻袋的戰士們在高於地麵的糧倉裏肆意搬運,大有將之徹底搬空的趨勢。


    所謂糧倉就是烏爾肯自家的倉庫,麵對洗劫他也隻好苦澀地宣布“整個糧倉贈予羅斯王”。


    損失慘重的隻有烏爾肯一家,那些逃亡民眾的家裏還藏匿著一些餘糧,甚至一些糧食已經就地挖坑,封裝在陶甕中埋了進去。


    最終,在烏爾肯的家裏羅斯軍高高興興洗劫了一百麻袋的燕麥,理論上總量達到了一萬磅。


    從一個男爵家裏搜出這麽多糧食不足為奇,好歹此人是整個凱西納部族的首領。


    能被羅斯大軍掠奪如此之甚以後日子還怎麽過?隻要活著就有機會。


    麵對高高興興的羅斯王,烏爾肯也隻要壓抑著苦楚笑臉相迎:“希望我交給您的貢品,還算令您滿意。”


    “我很滿意。現在是時候給予你我的賞賜了。”


    對於留裏克也到了進一步縮減鹿群的時刻,他令瓦哈瓦寧挑出五十頭表現不佳的鹿備好,現在正是賞賜時刻。


    “你瞧。”留裏克指著卸下一切負重的五十鹿,“它們都歸你了。”


    “感謝大王的饋贈。”事到如今烏爾肯隻能繼續歡迎了。


    能輕易找到羅斯托克、並在當地瞬間搜刮出一萬磅麥子,兩件好事同時發生真是夢幻。在這方麵留裏克自詡也確實該謝謝這個男爵烏爾肯斯瓦夫,此人的聰慧配得上“斯瓦夫”後綴。


    當剩下的鹿群馱運大量輜重通過浮橋,時間也已到了下午。


    留裏克說到做到,大軍不會在羅斯托克城市逗留,先頭部隊在過橋後抵達河道的左岸,並繼續沿著河灘向大海方向移動。


    當夕陽西下,羅斯軍又一次聚集在濱海地區,而羅斯托克城已被遠遠甩在海灣裏……


    與昨日完全不同的是,龐大軍隊中多了一位客人。


    海濱到處是篝火,海灣裏擠滿羅斯船隻。


    烏爾肯和他的兒子,乃至一批親信都進駐到羅斯營地內。明明烏爾肯才是本地的主人,事到如今隻能繼續低聲下氣,不過事情絕沒有這麽簡單。


    烏爾肯父子表現得很拘謹,留裏克排除很多人,就留下個別親信與自己在一起,分明是高規格得設宴款待本地真正的主人。


    “天色漸暗,麥子還要煮一陣子。你瞧。”留裏克微微勾著頭,火光中雙眼很是犀利:“以鹿換糧食,拆了你幾個穀倉拚了浮橋,除此外我沒有殺死你任何一人。包括你!作為貴族,我邀請你與我共進晚餐。”


    公平的說羅斯王基本落實了他的許諾,烏爾肯隻得賠笑:“您的誠信會得到諸神的庇佑。”


    “我不要聽你的客套話。”留裏克的眼神注意到此人的兒子:“你隻有這一個兒子嗎?”


    烏爾肯猶豫了一下,隻得實話實說:“是的。是我的獨子,名叫拉科德。”


    男孩的眼神裏有緊張也有躁動,更多的則是一種怯懦,據稱此子已經十四歲了,可惜和他爹一樣身材注定都不高。


    留裏克對這麽一個男孩並無興趣,倘若凱西納部族是羅斯的附庸,這樣的貴族少年就可以帶去新羅斯堡看花花世界,同樣作為質子在羅斯養起來。


    此子已經是呂貝克貴族的狗子了,令人遺憾。


    “我對你的兒子毫無興趣。”留裏克果斷給烏爾肯一個定心丸,再道:“你自告奮勇為我們帶路去維斯馬,乃至走到奧伯特利迪特人的核心城市呂貝克,你離開了,你的族人以及羅斯托克也不能缺了統治者。你跟著我們走,你的兒子留在原地。”


    隻要兒子留存,統治者家族即能繼續生息維持統治。


    烏爾肯悟出了這是賞賜,以及羅斯王的誠意,一切盡在不言中,這便滿口答應了要求。


    當明月高照之際,他們就在海濱吹拂著陰涼海風又麵對竄動火苗,吃的放了鹽的煮燕麥,以及少量的甜蜜葡萄酒。


    聽說羅斯王已經在路上跋涉了兩個月,如此漫長的旅途依舊沒有消磨他們的鬥誌?


    月光下借著酒勁,那些頭腦清醒時可以按下不表的話,烏爾肯也就嘟嚕著舌頭說起來,而這也是留裏克樂意看到的。


    “你們……真的是要去法蘭克腹地戰鬥嗎?你們真的大膽,要和這世上最強大的軍隊戰鬥。要知道我的主人、呂貝克的大人也非常忌憚他們。”


    “你,現在頭腦清醒嗎?”留裏克故意問道。


    “清醒!非常……非常清醒。”


    烏爾肯使勁咬字分明是微醉了,這樣的局麵此人更容易說真話,既然此人反複提及“呂貝克的大人”,趁此良機留裏克也就抓緊時間誘導出自己需要的信息……


    “真是奇妙,奧伯特利迪特的呂貝克是整個地區的老大,是叫做納科尼德家族的統治者麽?這一屆的伯爵名叫米斯圖伊?換一種說法不就是姆斯季?呂貝克的納科尼德是很多西斯拉夫部族的王者嗎?勢力已經擴展到吸收羅斯托克當地人為自己的附庸,羈絆如此還隻是一介伯爵?


    隻怕就是因為這樣的借口,在我與路德維希大打出手之際,呂貝克這裏的斯拉夫軍隊毫無動作。誰知道呢?說不定就是這個米斯圖伊記恨法蘭克貴族隻令他繼承伯爵的頭銜。


    一個叫阿納多格的男人是那個伯爵的一個兒子,就待在已經在瑞裏克城廢墟上重建的維斯馬,也是那個伯爵自封的男爵?


    羅斯托克這邊被他們征服後,每年要用車馬運輸約莫五千羅馬磅的糧食作為貢品,走濱海道路運抵維斯馬就能交差了?


    現在,我的確對奧伯特利迪特、對呂貝克有了別樣的了解……”


    留裏克洗耳恭聽這個男爵烏爾肯的酒後真言,心裏思考了很多。


    他完全不擔心此男爵說胡話,此人將作為向導,從明日開始一步步證明其所有的證言。作為成功帶路的交換,留裏克也許諾:“我們一定要去呂貝克一趟,你帶路成功之後,將得到羅斯對於羅斯托克以及整個凱西納部族的不征服承諾。”


    那是極為美好的事情,如果飛來的大石頭可以突然偏轉一下砸到呂貝克的大人頭上,未嚐也不是一件好事。


    因為看起來羅斯大王此來的搜刮就是一錘子買賣,呂貝克的大人可是年年都要貢品,倘若這支大軍在呂貝克大打出手,那些大人真能應對得了?呂貝克貴族若是實力被大大削弱,未來的凱西納部族固然還是難以與之抗衡,至少可以在貢品上談談條件了。


    傳說這支羅斯大軍還生擒過那位重量級的查理曼孫子、帝國東方的王者、大巴伐利亞公爵路德維希。甚至呂貝克的大人在羅斯人看來也是一個小角色,羅斯王的真正目的是幹涉法蘭克內戰。


    這一切與小小的凱西納部族有什麽關係呢?那簡直是諸神之戰,小部族隻要能苟活下去就可以了。


    男爵烏爾肯,醉酒的他也有了一些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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