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被燒得發紅,即便到了深夜,站在水道中心位置的斯特萊德道,任何人都能透過澄澈的空氣看到東方的異常天象。


    有關羅斯的傳說早在這片海域瘋傳,小小的沃林城下屬的小漁村,彼時看到天空發紅就果斷聯想到這可能與羅斯大軍有關係。


    呂根島也在這片地域,這個斯拉夫小王國人口少而地處偏僻,能生存到現在也意味著他們有兩把刷子。


    “天呐!那不會是神跡嗎?”


    “絕對不是神跡。上一次出現這場麵,還是那些羅斯人全力攻擊博恩霍爾姆島。”


    “那是他們丹麥人的內鬥,和我們有什麽關係。難道……”


    “羅斯人可不是丹麥人。說不定羅斯人對我們打起主意了。此事,得告訴大首領。至少我們得考慮撤離了。”


    ……


    斯特萊德島上的呂根斯拉夫人,他們是安分守己的漁民,為了避免在茫茫大海與丹麥人遭遇,而主動待在悠長水道安穩撈魚。


    近年來人們覺察到附近區域已經變得危機四伏,島民與丹麥人的有限接觸使得他們獲悉了一些重磅消息,他們在與大陸上的近親部族做聯係,又獲得了很多危險信號。


    於是,當來自斯特萊德島的消息火速傳到島上的大定居點,一直安於現狀的大首領烏茲瓦夫再也沒法入睡了。


    “瘋了!都瘋了!”一個男人在寬大木屋裏如雄獅般咆哮,驚得他的兩個美妾裹著毯子驚恐得躲到一邊。“奧博特利特的納科尼德對我有野心,丹麥人對我也有意思,怎麽這一次羅斯人主動找茬?連天空都再一次燒紅了?”


    不勞使者再多嘴,這位烏茲瓦夫隨便穿上皮大衣站在戶外,就與同樣驚訝的同族們共賞東方奇景。


    “可惡。突然之間就要置我於死地嗎?”烏茲瓦夫的嘴唇在抽搐,兩條腿在顫抖。


    一個念頭勃然而起,上年紀的人突然間奮起了。


    “戰鬥!我們不能再一味忍讓!無論是誰,敢涉足我們最後的漁場,就把他們全殺掉!”


    呂根島斯拉夫小王國,頭銜是“大首領”的烏茲瓦夫在繼任其死去父親權勢之後,在他的治下呂根島在一味退讓。


    人們很早就畏懼丹麥人,那是因為他們獲悉強大的丹麥大首領高德弗雷毀滅了瑞裏克城(今維斯馬),丹麥人在那裏大規模殺戮,令這座本由中立的zcirizspanis奇潘斯部族的商業海港消失。


    因為它的毀滅,丹麥人治下的海澤比港快速崛起,因為多方勢力總需要一個自由港口做貿易。


    瑞裏克城毀了,呂根島小王國與近親部族的低成本交易化作泡影。


    雖然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事件對呂根島的打擊很大,從此以後人們對丹麥的態度雖談不上敵對,但人們達成一致——必須對他們高度警覺。


    而事情吊軌在於,昔日的丹麥大首領高德弗雷在死後,丹麥世界也陷入全方麵的持續內戰,戰爭竟持續了十多年,戰爭中他們辛苦建設、不惜毀了瑞裏克而成就的海澤比港也在強敵入侵中化作灰燼。


    呂根島民沒有時間幸災樂禍,而是驚恐得看著周遭局勢向著死亡快速滑坡。


    死亡,是呂根島在慢性死亡……


    瑞裏克城不在了,一座新的定居點在廢墟附近拔地而起。本是中立的奇潘斯部落,現在不得不向擴張中的奧伯特利迪特人臣服,並舉族放棄自己的信仰而皈依法蘭克的神,接受征服者指派的法蘭克化的斯拉夫貴族。


    丹麥的全麵內戰就來自法蘭克勢力的侵入,在東部是早已法蘭克化的奧伯特利迪特,呂根島方麵已不可能再把他們當做近親勢力,而是有動機、有實力全麵占領全島的巨大威脅。


    不過隨著呂根島極近的強盛一時博恩霍爾姆島勢力一夜之間土崩瓦解,名為羅斯的致命威脅從東方殺來。


    當年,人們隻是道聽途說丹麥大軍毀滅瑞裏克城,消息傳了三十年以至於不少新一代覺得那就是一種不切實際的說法。


    但他們在遠處見到了博恩霍爾姆島被羅斯野蠻攻擊後的慘狀。一個人口極多的捕魚之島,幾天大戰之後數千人就剩下幾百活人,這些年聽說丹麥人陸續遷移上島才使得當地多了一些人口。


    羅斯人是比丹麥人更心狠手辣的存在!多年來小小的呂根島所有居民逐步達成共識。


    卻說站在不遠處的沃林島,當地人聲稱呂根島對自己的財富有著覬覦之心。


    這是一個事實。


    呂根島需要對外交流,可惜自己的東方、北方、西方都有危險因素,正南方是無邊無際的大森林。唯一可交流的莫過於前往奧德河與當地的柳蒂奇聯盟的泰倫尼斯部落貿易,那麽沃林島就是必經之路。


    倘若控製這個島嶼,與當地的斯拉夫同族融為一體,呂根島全民就有了一個退路。


    這就是大首領烏茲瓦夫為族人們設想的一個退路——倘若真有滅族風險,打又打不過的話,實在不行全族劃船撤入奧德河,選一個無主之地再造家園,之後設法加入柳蒂奇聯盟尋求庇護。


    大首領想得美好,但當沃林居民察覺到風險旋即表現出抵觸情緒,其雇傭的丹麥衛士在場,使得烏茲瓦夫又不敢下手了。


    呂根島的核心定居點就在島嶼中部至東北部,它是雅羅馬爾堡,更是島上的大祭壇,就近三千居民居住於此。


    以雅羅馬爾堡為中心,當地人在獲悉瑞裏克的毀滅後,就圍繞著自己的大祭壇建造一堵環形石牆。


    島嶼的北方與東北方向海岸線較為曲折有多堅硬花崗岩,它更有著懸崖結構,猶如一道屏障令意圖入寇的丹麥軍隊難以登陸。


    雅羅馬爾堡的石牆在數千民眾不斷建設加固下終成他們可以信賴的堅固屏障,使得在遭遇大規模入侵時,民眾相信可以居高臨下攻擊,屆時隨處可得的小石子就可用投石索砸得敵人皮開肉綻,乃至舉起大石將意圖爬牆之敵砸得裂顱。


    因為它是人民信仰之所在!


    近年來,獲悉南方的那些近親部落一個個得被征服、被迫放棄自己的信仰去信什麽法蘭克人的神。呂根島不願放棄自己的信仰祈求不爭服的許諾,早在十年前他們已經預估到戰爭的迫在眉睫,於是除了雅羅馬爾堡,各個大家族也在住宅區構造石牆,從而造就一個個小堡壘。


    在森林掩護下,島上的中部位置實質已經堡壘林立。


    各個石堡還能互相照應,內又儲備著食物,乃至是一些水井即可直接取得淡水。


    因為冰蝕作用,島嶼與大陸因一條水道分離,實則彼此在地下是連成一體的,在呂根島挖井而得的淡水來自大陸架地下水係統。


    他們在島上開辟農場,就如其他的斯拉夫部族那般,這裏的人們一樣是每逢農耕一個大家族齊上陣,而今他們完成秋收,倉庫裏物資頗為充沛。


    相比於不遠處的丹麥勢力,此地的人們因其生活習慣更加團結,價值後勤物資充盈,現階段也很自信。


    奈何他們的人口實在有限。


    以呂根島之實力對付一兩個丹麥部落毫無問題,當地人也已經維京化了,在武器裝備乃至是戰鬥方麵都開始接近丹麥人。


    一樣懂得組織盾牆,一樣慣用矛與手斧,一樣打造扁平船底的長船,若非他們說著一口斯拉夫語方言,活像是另一支丹麥部族。


    這一夜,島民難以入睡。


    在海濱的重要漁港斯特萊德、這一千年名字沒有實質改變、本質正是施特拉爾鬆德的定居點,上千名漁民居住於此。呂根島僅有的兩個大定居點它是其一,現在早就對戰爭問題有警覺的民眾,他們連夜整理細軟開始走上島嶼,向著雅羅馬爾堡前進。


    此島的東西跨度很大,然海岸線曲折,整體南北偏扁平,登島的民眾沒有走太遠就抵達了大居民區。


    隨著民眾的湧入,各種流言蜚語開始傳播,以至於島嶼迅速陷入恐慌中。


    與此同時,大首領烏茲瓦夫已經糾集個家族的家長,他湊齊了近五十人一起開大會。


    本該唿唿大睡的時間因異常天象、以及它背後隱含的危險,逼人無法坦然入睡。


    寬敞的林下木屋裏,陶盤充當燈盞,注入魚油後人們在昏暗中開會。


    他們聒噪不堪,各家長們義憤填膺,也不乏驚恐得不知所以的人。


    “都別吵了。”隨著進入會場的大首領烏茲瓦夫以斧柄使勁敲打木地板,聒噪才戛然而止。


    須臾,一人帶著急躁大聲質問:“該怎麽辦啊?這次東方的惡人真的要來了。”


    “還吵是吧?!都閉嘴,聽我說!”


    烏茲瓦夫以呐喊般的嗬斥令會場足夠安靜,他也寄希望於這厲聲來彰顯自己的意誌決心。


    “現在!”他輕輕鬆鬆開始宣講:“任何人站在戶外就能看到一隅之地發紅的天空,站在懸崖處就能看到東方鋪在海麵的火焰。能做出這一切的聽說隻有羅斯人。那些在博恩霍爾姆島大規模殺戮的羅斯人,現在應該是真的來了。”


    是大首領肯定了這樁事,那麽所有就可能性的探討都沒意義。


    它成為一個事實,頓時整個會場炸開了鍋,不少人勃然而起,所有人的質問匯成一句話:“這可如何是好?!”


    “都給我坐下!全都坐下。”烏茲瓦夫隻好一邊怒吼一邊敲打斧頭,他繼續咆哮:“還是留著力氣戰鬥吧!對!現在的局麵是,我們隻有以戰鬥求生存了。我可以說,宿命的一天終於還是到來了,好在我們做出了準備。”


    “真的……真的要打呀?”有人開始低三下四得小聲詢問。


    “還能怎樣。”烏茲瓦夫瞪來一眼,又麵向一眾被昏暗燈光照得麵色凝重的族人們。


    他雙手握住自己的長柄花紋戰斧,咬緊牙關低吼道:“我相信羅斯人會比丹麥人更強,可能也不會強太多。聽說他們實力強大就是因為他們的船好,如果他們選擇登島就不得不麵對我們修造的堡壘。如果他們為殺死我們而來,那麽石牆之下就是他們的葬身之處。你們不要太過於恐懼,我們並非隻能被動挨打。”


    “那怎麽辦?”事到如今有的人已經受不了這位大首領的咆哮。一人毅然抬著頭質問:“兄弟們選你父親做大首領,是相信你父親的選擇。你繼承位置我們也是認可的。可是,你真的有信心帶領我們抵抗敵人入侵?”


    “你?你在質疑我?!”


    “你似乎表現出了勇氣,但你可能帶著我們所有人一起去死!”


    “豈有此理。”烏茲瓦夫勃然而起,雙手握緊戰斧就有威脅的意思。


    威脅立刻遭遇強烈反擊,隻見那說話者勃然而起,拔出自己鏽蝕的短劍,“烏茲瓦夫!還是留著你的力氣對付羅斯人吧!大家想要活下去,還是也聽聽我的意見。我認為,如果有機會撤離,我們不該和羅斯人血戰,哪怕他們已經盤踞在我們家門口。”


    烏茲瓦夫輕輕放下斧頭,略帶嘲諷的意味說道:“這是懦夫行為,我丟不起這人。你們都在這裏,難道有誰真的願意做懦夫嗎?”


    真的問及此事,在坐的各家族家長依舊是主戰者占據多數,一番簡單的投票表決,那些猶豫不決者見情況紛紛投了讚成戒備與戰鬥,意欲逃亡者最終都閉嘴了。


    烏茲瓦夫捋一下自己卷曲的頭發與胡須,他很滿意表決的結果,故意道:“也許,我們該將懦夫綁到祭壇,用他的血祭祀大神。但懦夫的血可能會令神明憤怒,此事到此為止了。既然你們所有人在危難時刻選擇了武裝防禦,我們就幹吧!”


    因為呂根島在三個方向都有強大勢力可以將之吞並,戰爭不但有,近年來已經變得非常極端,殺戮的斧頭會砸到所有人頭上。要麽在沉默中族滅,要麽在沉默中奮起。


    固然島民計劃了一種退路,即組織船隊強行進入奧德河,尋找柳蒂奇聯盟尋求庇護。


    那也是戰敗後的逃亡計劃,大家沒有理由不戰而降。


    再說,若是運用戰術得當,大家也不見得會一戰就敗。


    烏茲瓦夫不知道羅斯人的意圖,他僅能判斷那些異常天象是羅斯大軍所造,至於羅斯人為何而來也不好評判。


    但他們的位置就是水道的東部出口,有極大概率是要深入水道的!


    呂根島的北部曲折而多懸崖,在那裏登陸位麵自討苦頭,內側水道兩岸極為平坦,大量的沙石地十分適合長船衝灘式登陸。


    斯特萊德村是重要漁村,全島的船隻幾乎都在那裏停泊,羅斯人堵住了東部出口並非意味著島民可以緊急坐船從西部出口離開,因為向西隻會撞到丹麥勢力的船隻,在更寬闊的海域航行根本不是呂根島民的強項,大家會被丹麥人消滅於遠海。


    似乎,呂根島被突然出現的羅斯人堵得嚴實,仿佛一條魚置身於小小陶甕裏。


    但烏茲瓦夫也看到了另一種可能性。


    “我們和他們打消耗戰!我們過冬的物資基本儲備完畢,即便今年失去了漁村也無妨。我們組織船隊和他們先在斯特萊德島附近和他們打一仗。我們故作不敵,大家打鬥一番就緊急上島。我們把他們引導堡壘處,反正他們絕無可能攻破我們的堡壘。我們在這裏和他們使勁消耗,當第一場雪開始,我就不信羅斯人還會賴在這裏不走!說不定,冬神會凍死他們。”


    絕境中人們都覺得這位從未打過仗的大首領難得聰明一會。


    大家完全忘記了嚴冬也是一種武器,現在突然想起此事頓時樂觀很多。


    至少全島的堡壘可以容下所有居民挨過冬季,羅斯人還能隨便搭個窩棚過冬嗎?他們有足夠食物嗎?他們的身子真的抗凍嗎?


    “我估計隻需要七天時間。我們隻要守住七天,隻要在石牆下殺死他們一批人,就能逼迫他們撤退,我們也就安全了。”


    人們深以為意,至於誰來做明日主戰之誘餌,自然當有斯特萊德來的兄弟們當此大任了。


    作為交換,勇士們佯裝戰敗後就撤到堡壘裏,以雅羅馬爾堡為核心,全民共擊登陸之敵,當戰鬥進入消耗戰時期,所有來自斯特萊德的人們都將得到穩定的食物。


    一直對不斷惡化時局有所戒備的呂根島始終全民皆兵,男人、女人和孩子,所有能拿得起武器的人都必須保衛自己的家園。


    雖然大首領自己從未打過仗,他已下定決心,其家族全族上陣。


    烏茲瓦夫已下定決心,他決意帶著一批戰士站在岸邊駐足監督斯特萊德村民的船隊與羅斯人戰鬥。當作戰進入佯裝撤退之際,他以大首領之身份引領民眾撤退以保不混亂。


    算盤打的好,美中不足的是烏茲瓦夫對羅斯有的隻是各種道聽途說,他對羅斯的現實一無所知,對自己的實力也樂觀過度。


    同樣的,羅斯對呂根島的現實也一無所知,留裏克甚至產生了誤判——他們可能隻是一群人數較多的漁民團體。


    皆為誤判,雙方都做出高強的軍事戒備。


    已經沒精力睡覺了,呂根島開始了連夜動員,一大批人開始折返迴斯特萊德島。


    烏茲瓦夫欲集結本族所有的長船與大概率硬闖水道的羅斯人開戰,為此他和族人們罕見得表現出超強的動員力與執行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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