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守軍已被包圍,他們不知所措有如羊圈裏待宰的羊羔。


    正當軍隊即將把敵人趕盡殺絕之際,斯特坎德一聲令下:“別殺了!剩下的人全部抓活的!”


    接著,又是用波羅的語方言嚷嚷幾句勸降的話,希望包圍圈裏的瑟米加利亞人全部投降。


    然而事與願違。


    自己的首領已經陣亡,眼前的可恨瓦良格人就站在屍體上繼續戰鬥。倘若投降即為奴隸獲得生不如死的命運,那麽還不如奮力一搏,縱使是死也要死得痛快。


    不知哪一名勇士一聲吼:“愚蠢的瓦良格人!我們與你們血戰到底!”


    本來大量羅斯軍步兵已經暫停收縮包圍圈,這些基本都來自裏加的丹麥後裔們,他們在戰場上的確弑殺,戰後擄到一批俘虜為奴隸,他們並沒有做淩虐的打算——聰明人可不願意使役的牲口草草死亡。


    但不屈服的敵人選擇血戰到底,斯特坎德求仁得仁,又調整命令:“把他們全部消滅!”


    環形盾牆繼續壓縮,戰士們在屍體上不斷推進,仿佛一台絞肉機要把其中的一坨肉絞成肉糜。


    不遠處的菲斯克剛剛下了馬,他輕撫著戰馬鬃毛,目光平靜地盯著不遠處的最終戰場。


    “真是一群蠢人,令我的勝利沒有光彩。”


    敵人看起來有三千到四千人,一個龐然大物聚集一處最終被騎兵們活活射殺,如此戰役場麵菲斯克這輩子還是頭一次見,怕是將戰況描述給大王留裏克都會令大王無法相信吧。


    站在羅斯的立場勝利來得過分輕鬆,由於始終是非接觸作戰,戰馬未損一匹,戰士也無任何傷亡。倘若有可稱之為受傷的,莫過於因拉弓過勤而酸痛的胳膊,還有微微腫脹的右手的大拇指、食指、無名指,乃至首次腫脹的中指。


    最後的戰鬥儼然成為“垃圾時間”,羅斯騎兵不再去湊騎兵的熱鬧。


    勞苦功高的戰馬現在需要休息,騎兵們紛紛下馬,持劍走在一地屍體中。鮮血浸潤的草地變得泥濘,戰士的皮靴立刻沾染暗紅的、帶著鐵鏽氣息的泥漿。


    打贏了,可漫步橫屍一片的戰場收拾殘局,戰士們勝利的喜悅已經化作驀然與平靜。


    他們麵無表情得持劍戳刺那些彌留的敵人,給予敵人重傷員一個痛快的補刀結束痛苦成為一種仁慈。


    他們順手撿起敵人遺落的武器,特別注意拔起猶如麥子的箭矢。


    戰士特別仔細檢查一下箭杆與箭簇,欣喜於這些箭均可二次利用,再將之收迴箭袋。


    弓的使用告一段落,他們卸下弓弦,又把成卷曲狀的弓塞迴皮革做製的弓袋。


    打掃戰場是個苦差事,處理這一地屍體更是巨大的麻煩。


    所謂傲慢,現在正體現為菲斯克對於敵人的態度。他不需要戰俘,抓住俘虜獲得供述的理由一樣沒有。在他看來勝利來得如此輕鬆,羅斯軍已經占領梅佐特內,倘若其他的瑟米加利亞部族出兵來救,羅斯可以再打一場。


    無論如何,羅斯占領了梅佐特內,這樣堵在後續軍隊進軍庫爾蘭海岸的障礙就沒有了。


    黃昏,戰鬥徹底終結。


    得勝的羅斯軍已經占領了梅佐特內的土丘祭壇。


    菲斯克騎著馬高傲得穿行人去房空的街巷,對著周遭的房子品頭論足:“這都是什麽房子?羅斯二十年前才有這樣的建築,他們就不想改變一些嗎?”


    他罵罵咧咧一陣,趔趄著嘴巴一臉不屑。


    雖是如此,這些房舍還是為軍隊提供了天然的軍營。雖是簡陋,至少大部分房屋有著粗糙的木地板,這與在之前的那個村子的見聞如出一轍,顯然當地人要提防著河流漲水引起泥濘的局麵。


    梅佐特內土丘的高度連五十米都不到,它整體也很舒緩,騎兵們不費吹灰之力就站在了祭壇之上。


    “老大,這是他們的神廟嗎?”隨行的掌旗官問到。


    “顯然是的。現在它是我們的了。”


    “可是……”


    菲斯克扭頭看了部下一眼:“有什麽要說的嗎?你……有些緊張?”


    “有一點。這畢竟是他們的祭壇,我們的鐵蹄踐踏於此,他們的神是否會震怒?”


    “怎麽可能。”菲斯克麵對著夕陽哈哈大笑,吃馬鞭的手直指西方的那一片血紅:“我們是奧丁的戰士,奧丁以血紅的夕陽迴應我們。還是想想未來吧!我們的確為諸神獻上了宏大的血祭。”


    “老大,接下來我們做什麽?”


    “累了?”


    “有些。”


    “把敵人的房舍作為我們的軍營,現在按照我的要求行動……”菲斯克最後說道。


    如果夜幕來得晚一些會更好,打掃戰場浪費了很多時間,但它是非常必要的。支撐羅斯騎兵強大戰力的最大要素就是箭,隻有迴收了發射出去的兩萬多支箭,三支騎兵隊才能確保下一場戰鬥從容應對。


    何況站在高地的菲斯克看向南方,河流在夕陽下顯得波光粼粼,河流兩畔盡是散落的村莊。


    必有大量難民向著河流上遊逃亡,基於帶路者奧斯坦的供述,瑟米加利亞是一個囊括範圍很大的部族聯盟,梅佐特內是其位於北部的重要組成部分,然其核心仍在上遊區域。


    理論上隻要羅斯王有意,假以時日組織一支大軍沿著利耶盧佩河追溯著源頭,定將整個瑟米加利亞征服!但現在這些家夥僥幸不在羅斯的征服名單裏。


    菲斯克不可能短時間內給水路並進的羅斯軍分清今晚的宿營地,且大量屍體仍在戰場上扔著,現在氣候溫潤,那些屍體擱在現場隻要一整天就會散發惡臭。


    屍臭,這是菲斯克此生所知的最臭存在,不止是令人嘔吐,置身於那樣的環境下仿佛魔物對整個環境做了詛咒,活生生的人也會窒息而死。


    他令各部自尋良地夜宿,有特別命令:“無論如何明早蘇醒後全軍處理敵人死屍!不得將屍體拋入河流,全體挖掘大坑掩埋!”


    他還做了更進一步的解釋:“窩囊戰敗的敵人不值得我們禮遇!挖礦埋葬隻是為了確保這些爛肉在地下慢慢腐朽,而非臭氣熏得我們跟著送命。”


    第二天,當朝陽掃過大地,彌漫世界的厚重晨霧迅速消散。


    梅佐特內主要定居點的遺留物資盡被羅斯占領,戰士們在此找到了一些鐵器和一些錢幣,幸運的人也找到了一點珠寶。


    倘若有什麽是最重要的繳獲,莫過於軍隊將敵人的一座糧倉拿下。


    其實是斯特坎德帶著人一路摸到了這座超大農村裏的特殊建築區內,唯獨這裏有著矮牆防禦,大抵是本地首領的居所。隨著搜查深入他確定了建築的作用,它是首領居所無誤,這裏的糧倉還有這較為充足的餘糧,正好解決了大軍的糧草問題。


    戰士們從很多民居裏都搜刮到了一些餘糧,當地人天然有著家中屯糧的習慣,哪怕進入夏荒狀態,他們為剩下的糧食精打細算,隻要計算得當斷然沒有斷糧風險,就是待燕麥收獲季到來前糧食可要精打細算地吃。


    清晨,從穿上卸下的鐵鍋和陶甕立刻開始熬煮繳獲的麥子。


    戰馬們本該是就地啃食青草的,菲斯克繼續命令,各隊安排人去管理馬群,將之全部帶到敵人的麥田出就地啃食他們的青苗。


    羅斯並不打算在梅佐特內駐守,哪怕是一把火將大居民點付之一炬也無妨,至於不縱火破壞僅僅因為時機未到。


    菲斯克已經萌生了點火的想法,他計劃著與羅斯王的後續騎兵會和後一路向西。屆時梅佐特內也不要扔給磨磨唧唧的拉脫維亞人,那些磨蹭的友軍的水平怎樣感覺都是與瑟米加利亞人半斤八兩,沒有羅斯派兵守衛,亦或是斯特坎德也不派丹麥裔兄弟駐守,僅憑拉脫維亞民兵可守不住這座大居民點。


    羅斯得不到那就不可讓敵人收複,若是一把火燒了它,一定意味著瑟米加利亞人的生活空間被動向南方壓縮,這對裏加方麵是有益的。


    菲斯克算盤打得好,他的部下也開始了繁重的處理屍體作業。


    他可不希望羅斯王抵達梅佐特內視察時看到一堆屍體,不過,大王可以看到一種特殊的表演——築京觀。


    就像羅斯軍曾在斯摩棱斯克人的格涅茲多沃大祭壇做過的那樣,菲斯克身為親曆者這番也如法炮製半年前留裏克的發明。


    長柄的北歐森林斧將死者腦袋斬下,屍身則一股腦得扔到新挖掘的、已經開始滲水的塹壕狀大坑裏。基本都停止屍僵的屍身逐漸變得層層疊疊,連帶著死者穿著的衣服鞋子一並扔到坑裏。


    倘若是拉脫維亞人辦此事,一定會將死者的衣服扒掉,再將血汙洗幹淨後縫縫補補穿在自己身上。


    羅斯騎兵戰鬥經驗豐富,各個家裏也頗有家財,尤其是第一騎兵隊裏那些出身博雅爾家庭的斯拉夫貴族大公子,不屑於做扒死人衣服的蠢事。


    穿著衣服被埋葬算是一種體麵,可死者清一色身首異處,又變得不再體麵。不過這對於全體陣亡的首領羅克洛全家而言,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了。


    上午陽光明媚,羅斯軍平靜處理這一切,被斬下的頭顱堆砌成小丘,最後覆上一層土以此築京觀。


    甚至沒有人去認真檢查那些穿著鎖子甲的戰士,劣等鎖子甲根本不如羅斯軍法眼,收屍者也懶得將之扒下來。就這樣,羅克洛被當做一般死亡士兵被看待,直到他的身軀被黑泥掩埋,仍舊沒有人知曉這位死者曾經高貴的身份——好歹是一軍首領,不至於由此草草了結的下場。


    卻說拉脫維亞軍,當羅斯這方徹底占領梅佐特內,連戰場上散落的屍體都全部掩埋造就巨塚與京觀的,時間又過了兩天,這群嗚嗚嚷嚷的大軍才終於抵達已經羅斯旗幟飄揚的梅佐特內。


    各村的指揮官聚集起來,他們眼睛敏銳得注意到大戰後的痕跡,由於看不到明顯屍體又不禁有了狐疑。


    這些指揮官結伴拜見統帥菲斯克,他們的確要為自己的磨蹭遭遇譴責,這番也就認真傾聽那禿頭大將軍的戲謔嘲諷了。


    菲斯克自詡沒有罵他們不可思議的慢已經是仁慈,哪怕是徒步前進也該至多比斯特坎德的船隊再慢一天而已,結果他們慢了長達三天。


    所以當城外大戰結束了第四天,黑壓壓一片的三千拉脫維亞戰士才抵達已然黃花菜都涼了的戰場。即便如此,羅斯軍繳獲的糧食仍要與這群家夥分享,畢竟彼此早有約定,菲斯克考慮再三隻要捏著鼻子認了,這才沒有背約。


    不過一味苛責嘲諷也不好,他便帶著這些拉脫維亞首領,一群年輕人都是貴族之子,他們參戰可謂鍍金之旅。原則上斯特坎德就是這群博雅爾之子的上位貴族,那個老家夥可能礙於麵子不便於說一些狠話、做一些很是,菲斯克身為此次戰役最高統帥又是過客,這便帶著這些年輕人參觀一番巨塚、參觀聚攏一起的大量武器,也特別差人扒開京觀的一角,泥土之下盡是猙獰頭顱。


    不遠處是羅斯的馬群遊弋啃草,下馬的戰士三五成群說說笑笑,乃至在露天打起撲克牌消遣,以及做著投壺遊戲。


    ·人數極為龐大的拉脫維亞戰士,他們搖身一變成了土匪。


    梅佐特內大定居點已經被先到的羅斯軍用兩個白天清掃了一遍,被認為有價值的東西都被拿走,不過剩下的瓶瓶罐罐或許對於有某些人仍具有吸引力。


    他們對於那些磨蹭的拉脫維亞友軍的估計完全正確。


    羅斯軍好比在前衝鋒弑殺的大鯊魚,拉脫維亞軍就如一群跟在鯊魚身後的鮣魚,隻要吃些食物殘渣即可滿足。


    但拉脫維亞民兵的做得更長遠。


    羅斯人不要的瓶瓶罐罐被他們拿走,甚至一些破布頭也被帶走了。大量繳獲的武器,與其說它們是武器,怎麽看都是農具。被羅斯軍、斯特坎德的裏加軍、小斯普尤特的薩列馬島軍挑挑揀揀後,剩下的東西就被拉脫維亞軍高高興興拿走了,感覺上就是白撿的。


    現在,菲斯克站在京觀前親自給那些年輕拉脫維亞貴族訓話:“你們剛剛都看到了!我們砍了三千個腦袋意味著殺了敵人三千,那是與你們兵力相當的敵人,僅僅是我們這一千餘人就毫無傷亡的將之消滅。你們是一群磨蹭的家夥,也許我該稱唿你們懦夫!”


    話語言重了些,菲斯克注意到這些年輕人臉上的不服氣。


    看似有人要發言反駁,他立刻嗬斥道:“任何辯解都沒有意義!既然你們已經到了,接下來我們就要暫時駐守。以後會給你們戰鬥的機會!以我估計瑟米加利亞人得知梅佐特內失守會迅速反撲,屆時有你們參戰的機會。當新的在戰鬥爆發,我會命令你們打頭陣,我的騎兵將在合適的時機投入戰場!聽著!”


    菲斯克這番使勁跺腳隻為引起他們的注意:“騎兵會暫時督戰!倘若在廝殺時你們的人膽敢退卻,騎兵將殺死這些逃兵。”


    這些年輕人不敢質疑也就更不敢拒絕。


    不過他們帶來的戰士還不知統帥菲斯克的特別安排,戰士們在趁機劫掠,不少人搶得很過分,他們一路竄到上遊的村莊,立刻在此與同樣磨蹭的瑟米加利亞人的第一波援兵發生衝突。


    然而雙方並不想打一場絕不後退的遭遇戰,援兵注意到梅佐特內已經失守,繼續衝去怕是以卵擊石,還不如臨時撤退。


    恰是一次倉促的遭遇戰,雙方忽悠損失,但對於瑟米加利亞人,他們硬是擄到幾個忙著搶掠的拉脫維亞民兵,毒打一頓後扔上小船劃槳向著上遊漂去了。


    這場小規模遭遇戰迫使拉脫維亞軍暫且收攏了狂妄,羅斯主力還在梅佐特內的土丘,跑得太遠的拉脫維亞人不得不迴撤。


    遭遇戰有一個好處,狂妄者收了心,而羅斯戰士們紛紛警覺起來。


    被抓走了幾個拉脫維亞人在菲斯克看來是無所謂的,敵人的反攻在他計劃內,隻是想不到反攻來得如此之快。以他隻經驗,那隻是敵人援兵的先頭部隊小試牛刀,怕是接下來幾天大軍就要再戰瑟米加利亞了。


    千言萬語都不及以及小規模遭遇戰的挫敗,那些拉脫維亞貴族們紛紛警覺起來,當戰鬥爆發前人人都覺得自己有可能平安經過這場戰爭完成鍍金之旅,現在看來自己是真的要直接作戰了。


    羅斯騎兵以及斯特坎德的人對作戰可以保持平常心,拉脫維亞軍的情緒迅速由繳獲戰利品的喜悅轉化為對未來大戰的憂慮。他們就是無功受祿了,沒有作戰就拿走戰利品,未來戰鬥衝鋒在前也就顯得公平且必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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