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現在正是逃跑的絕佳良機。


    就在羅斯聯軍河畔營地處,站在這裏可以清楚看到河對岸馬斯特裏赫特城厚重石牆上飄揚的十字旗與特別樹立的碩大十字架。


    不管怎麽說,被俘的吉斯拉公主哪怕是基於自己的信仰,無論諾曼貴族有任何的許諾,她都並非心甘情願去認同。


    她已經獲悉強大的法蘭克騎兵就在河對岸,如果他們知道了自己身陷令圄豈有不營救的道理?


    “不!他們一定是來救我的!”


    公主想要跑,奈何自己依舊被十雙也安靜死死盯住,任何的行為都在監視中。


    “上帝啊,賜予我們勝利吧!讓我們的軍隊擊敗這些諾曼人。”她默默祈禱,閉上眼睛像是在冥想,腦海裏默念的祈禱話語與詛咒。


    不過另一個女孩,她早已變了心。


    年輕的諾曼貴族許諾了一個極為美好的未來,如果那個男孩戰死了,亦或是受傷了,如果諾曼軍隊出了大問題,自己怎麽辦?


    甚至如果自己被解救了,那還不如不被解救。


    艾莉西亞歸根結底隻是一個侍女,現在原本稀罕自己的公主也聲稱決裂。最為致命的事自己因與諾曼貴族有染已經不潔,所謂被解救的最好結果就是發配到某個女子修道院苦修一生,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囚禁。


    她不會逃跑,就算毫無枷鎖也不會逃。


    她還穿著羅斯軍的男裝,現在站於河畔下意識地在胸口劃著十字,向聖母瑪利亞祈禱去保佑自己的阿斯卡德。如此行為非常怪誕,不過現在也沒人再關注這樣一個女孩。


    聯軍現在顧不得管戰利品,因遭遇強烈的刺激,之前的一切厭戰情緒被一掃而空。


    與此同時,城北的居民區裏,所有狹窄街巷現在都擠滿了騎兵。


    固然之前下了一場大雨,夏季的雨來得猛去得也快。


    多日來的豔陽高照令本被雨水浸成漿湖的大地又恢複幹燥,雨水刺激著青草瘋長,更刺激著城市附近麥田。


    馬斯特裏赫特教區作為重要的糧食產區,原則上該地糧食會拿出一大部分移交至布魯塞爾軍營。但是現在附近村民紛紛逃亡,對於收複城市的特裏斯坦將軍,倘若他不能短平快地解決到諾曼人問題,一旦拖過了農時,雖不至於今年絕收,最差的結果也莫過於所有戰士下馬彎腰當麥客了。


    城北街巷一片肅殺,騎兵保持著絕對安靜,唯有一些戰馬不自覺地輕度嘶鳴又不斷晃動著腦袋。戰馬分明感覺到了大戰之前的不安,亦或是完全聽懂了主人吩咐的命令。


    未來的作戰將一改法蘭克的傳統戰術,即組織多支騎兵分隊以騎矛以老鷹掠地般戳一下就撤的傳統戰術終止。此戰術能保護戰馬,還能不斷地削弱敵人的實力迫使敵人出現破綻。但是現在法蘭克軍根本沒有耐心去等諾曼人列陣。


    或者說,一旦真的讓諾曼人列好堂堂戰陣,特裏斯坦將軍渴望的戰術效果就不能很好達成了。


    他有意組織騎兵發動兩千騎規模的集群衝鋒,當前擁有最好甲衣的戰馬全部安置在靠前的位置,無甲輕騎兵皆在後。


    大量騎兵都裝備騎矛,本質就是一根較為柔軟的杆子安置梭形矛頭。


    伯爵吉爾伯特帶來的騎兵基本沒帶這種裝備,為了行動方便,在城裏駐紮時期他緊急下令軍隊找尋木杆,譬如以草叉改成低質量騎矛湊數。


    特裏斯坦將軍在等待,他麾下的戰士訓練有素,其他兩位旗隊長緊緊盯著他的作為,沒有命令斷然不會貿然出擊。


    這裏也有一個不安定的因素。


    特裏斯坦很擔心拉蒙高伯爵吉爾伯特,那就是個年僅二十一歲衝勁十足的年輕人。畢竟掩藏騎兵的街巷偏狹窄,他不得不與拉蒙高軍分割,被大量茅草屋遮掩了視線,當前吉爾伯特在做什麽,特裏斯坦是一無所知的。


    當第一批諾曼軍隊登陸時,自覺任務已經為按成的劊子手們急忙開始撤離。


    這些人本就是騎兵出身,行刑現場自然安置著逃跑用的馬匹。


    他們輕裝行動,以極快的速度竄到各自的戰馬處,踏著腳蹬麻利上馬,微羅圈的雙腿猛地一夾馬腹,連人帶馬便麻利地向正西方跑去。


    他們之所以不向埋伏重兵的城北民居跑都是特裏斯坦將軍的計謀,如此一來他們好似本著西方開闊地逃之夭夭。


    人的一雙腿如何有狂奔的馬快?


    想要手刃幾個劊子手的比約恩氣急敗壞,他的劍直指騎馬者的背影一番叫罵:“去死吧!混蛋!早晚有一天我會手刃你們!”


    此刻,有部下突擊檢查那些被屠戮的同伴,有的人已經鮮血流盡氣絕身亡,倒是也有人氣若遊絲。


    甚至,有的人彌留之際嘴唇還在不斷哆嗦,相似要說些什麽。


    同族的梅拉倫戰士對於這樣的同伴本想著刺上一劍給個痛快了解,既然同伴有遺言,那就把耳朵湊過去吧。


    “有……有埋伏。你們都是蠢貨,在找死。快滾!滾!”


    即將死去的人以最微弱的口氣說著髒話,僅是為了讓同伴警覺。


    話說完,人也死了。


    埋伏?這裏還有埋伏?


    戰士左看右看,明明是一片開闊地,不遠處倒斃著十多天前戰鬥後滯留的敵人死屍,此地一直彌漫著臭味確實令人不適。至於埋伏,放眼望去也看不出危險。


    各別戰士將同伴用命換來的消息緊急告知暫時不知所措的老大比約恩。


    “死者說有埋伏?此話當真?沒聽錯?”


    部下支支吾吾默認了確有其事。


    直到這個時候,比約恩才終於感覺到一絲莫名的風險,畢竟最初戰鬥時就是從不遠處的居民區衝出來大量的武裝者。那都是一些實力拙劣的民兵,絕大多數人連像樣了衣服都沒有,殺死這群家夥真如剖魚伐木般簡單迅速。


    但是……倘若是騎兵?


    好在他迴頭看到羅斯軍開始陸續登陸,更多的友軍也在登陸,那種孤立無援的感覺剛剛萌生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啊,也許敵人就是單純的泄憤。他們並沒有膽子和我們戰鬥。”


    樂觀的情緒旋即壓過了恐懼,比約恩便開始命令部下將被殺害的同伴接下來並準備就地安葬。


    這不,意欲與敵人殺個昏天黑地的阿斯卡德帶著兄弟們登陸的,他準備的頗為齊全,三個劍盾手百人隊和一個十字弓手百人隊,普通戰士上岸就擺出盾牆,十字弓手也紛紛組成戰術矩陣。年輕人衝動歸衝動,由於平日裏訓練得很勤,在任何的開闊戰場本能地擺開固有陣勢。


    這番舉動像是真的麵臨強敵一般,第七旗隊嚴陣以待的姿勢引得後續登陸戰士高度戒備,哪怕是一種尾隨聯軍的自由丹麥漁民,也自發地追隨無骨者尹瓦爾的親兵本鎮在岸上擺開盾牆。


    遂在埋伏的法蘭克軍看來,諾曼軍隊剛登陸就保持戒備,就好似自己的埋伏已經暴露。


    身經百戰的特裏斯坦覺得不至於此,那些諾曼人當匪徒養成了搶劫後戰戰兢兢的習慣,畢竟是卑鄙的行當,他們定然知道自己的一切作為極為遭人恨。


    但拉蒙高伯爵吉爾伯特可沒有老將的定力。


    “大人,諾曼匪徒正在擺陣,真的讓他們準備妥當,我們……”親兵的建議被吉爾伯特斷然打住。


    且看這位年輕的伯爵,他雙手再扶一下自己的頭盔,將護麵的鎖甲片掛好,巨大的護鼻與裝飾性的頭盔眉弓構成正臉的“十字架”,他湛藍的眼睛炯炯有神盯著北方。


    年輕人憤然拔出他的鑲寶石鐵劍,此劍意義非凡,它代表著家族繼承,亦是象征著父輩祖輩過去的輝煌勝利。


    帶著全由家鄉人構成的騎兵軍團,他意氣風發。


    “那慕爾城的勇士!不辱祖先的光榮!為了榮耀!為了信仰!為了道義!為了國王!也為了被殺害的無辜民眾!殺死諾曼人!我們走吧!”


    一瞬間,整個拉蒙高軍聲勢大振,戰士在呐喊,戰馬集體嘶鳴。


    相對的伯爵也為自己挑起來的高漲情緒所感染,戰士們越是呐喊,他就越覺得自己的勇氣能帶來光榮勝利。


    茅草屋再也掩藏不住這支四百餘人的騎兵部隊,他們就是整個拉蒙高伯爵領最精銳的軍隊,全領地的騎士帶著自己的精銳扈從,配合著伯爵家族騎兵,整合成一支兵力近似於國王麾下常備軍旗隊的軍事力量。


    這一戰拉蒙高伯爵精銳進出,即便眼看著登岸的敵人越來越多,年輕的吉爾伯特仍舊認為自己占盡優勢。


    他一馬當先舉劍衝鋒,身後的騎兵緊隨其後,他們從多個逼仄巷道變魔術般出現,四百餘騎在青草覆蓋的河畔戰場引得大地都在震顫。


    一團龐然大物出現,所有登陸的羅斯聯軍戰士大吃一驚。


    不過在短暫的震驚之後大夥兒又紛紛保持鎮定。


    阿斯卡德呲著牙,拔出寶劍與他的兄弟們站在一起:“都穩住!盾牆!穩住。”


    他迅速安排一下,訓練有素的十字弓手紛紛站成三排,他們背著圓盾腰旋佩劍,雖然手持十字弓顯然麵對騎兵射擊的機會隻有一次。


    距離稍遠一點,然騎兵的衝擊速度很快。如今羅斯王國的騎兵正在膨脹,本就會騎馬的阿斯卡德懂得很多,他的自信也來自於此。


    第七旗隊的戰士們開始了他們的三段擊,而他們也是最先發動反製的隊伍。


    遂在衝鋒的吉爾伯特這裏,他發覺諾曼人的反擊來得比自己預想的快得多。


    反曲弓改造的輕型十字弓發射的破甲箭可以在較遠距離內仍能保證一定殺傷力,但拉蒙高軍也不是傻子,既然要全力衝擊,前排的戰士不僅披著鎖子甲,還要穿戴保護軀幹的布麵甲的馬甲,乃至戰馬的前胸都掛著布麵甲,戰馬額頭一樣套著一層鉚接鐵片的硬皮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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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箭失劈裏啪啦打在戰馬身上,卻有一些箭簇湊巧紮入戰士甲衣的縫隙。


    受傷的騎兵咬緊牙關就將各自的騎矛夾在腋窩裏,完全以殉道者的姿態向著敵人猛衝。


    三段擊的招數已經耗盡,見敵人的衝鋒仍未被遲滯,大吃一驚的阿斯卡德根本顧不得慌神,隻能與眾兄弟一道維持著盾牆意欲硬抗衝擊。


    圓盾之後的阿斯卡德第一次感覺到了死亡的恐懼,他的樂觀情緒蕩然無存,雖是攥緊劍柄,他的雙眼也下意識地閉上,默默祈禱自己不會被戰馬撞飛。


    但拉蒙高軍的衝鋒並沒有朝著羅斯第七旗隊的陣位衝刺,畢竟阿斯卡德所部剛登陸不久,整體過於靠近河畔。


    拉蒙高軍還是將處決戰俘的那些木樁當做目標,意欲徹底踩死那些分明並沒有列出堂堂之陣的敵人。


    比約恩做夢都沒想到法蘭克騎兵居然是追著自己暴打。


    “該死!兄弟們我們快到河畔!”呐喊一聲之後他已經顧不得自己的同伴,撂下兄弟自己拎著劍撒腿就跑。


    一瞬間梅拉倫軍又崩了,連帶著引起剛剛登陸的眾約塔蘭貴族軍、丹麥軍的恐慌。


    沒有人真的可以坐懷不亂,僅僅是阿斯卡德所部表麵看起來澹定罷了。


    河對岸依舊盤踞著大量戰士,河道這一岸迅速陷入一團亂。


    無骨者尹瓦爾依舊坐在部下抬著轎子上,他是個殘疾人,此刻甚至就沒有貪生怕死的資格。年輕的他想到了死,不過如果自己戰死在法蘭克人的鐵騎下,傳出去了也對得起自己是“指環”西格德後裔的身份。


    尹瓦爾的澹定確保了丹麥軍本鎮的穩定。


    衝擊還是不可避免的發生了!


    吉爾伯特的動作非常快,拉蒙高軍的鐵騎成功追上梅拉倫人,又將他們踩踏一遍,罷了便一頭撞上了五位約塔蘭貴族的軍隊,部分騎兵也撞上了阿斯卡德第七旗隊的側翼。


    一批戰士被馬匹硬生生撞到了馬斯河,披在身上的甲胃拖拽著戰士迅速沉入河床,想要快速脫掉甲衣奈何身體陷入了河底淤泥,以至於僅有少數人在折騰一番後成功在水麵露頭並喘起粗氣。


    騎兵終於喪失了衝勁,但僅僅意味著第一迴合的結束。


    “戰士們,跟著我撤!”


    吉爾伯特或曰勇猛或曰魯莽,他絕不是戀戰的大傻瓜。見得已經開始有部下因戰馬被故意砍了馬腿整個人跌倒後遭遇諾曼人殺死,靈機一動便是暫且規避。


    四百餘騎的隊伍好似多輛重型卡車排好隊在羅斯聯軍登陸部隊中碾過一個弧形,在製造一批傷亡後硬是從容退出來戰場。


    有的戰士被馬蹄鐵踩塌了胸腔當場陣亡,有的被騎矛捅穿了肺在最後一口氣吐出後便死了。很多戰士並沒有當場陣亡,他們都受了致命傷,哀嚎聲響徹大地。


    “都沒事嗎?你們都還好嗎?”本以為自己會被撞飛的阿斯卡德緩過神來大聲詢問。


    此刻,麾下第四百人隊的百夫長帶著哭腔大吼:“大哥!這邊慘了!”


    “慘了?”


    阿斯卡德警覺地昂起頭,接著頭皮發麻,他瞪大雙眼看到自己的側翼損失慘重,很多戰士就躺在地上,有的完全不動了,有的還在扭曲哀嚎。他能清楚看到有部下在痛苦嘔血,華麗的藍紋白袍不止染了黑黢黢的泥巴,也為戰士的血浸紅。


    這就是重騎兵的威力嗎?


    而敵人又在不遠處,他們似乎在整隊。


    “糟了!”阿斯卡德暫沒有時間去管自己的傷兵,即刻大吼:“快整隊!準備迎接第二輪衝擊!”他注意到自己陣列旁邊就是芬蘭軍,那些長弓兵似乎也為剛才的亂戰震驚得不知所措。


    他的眼神找到了好兄弟凱爾哈。“喂!芬蘭人。”他大吼:“與我合兵!凱爾哈,你給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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