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長船帶著拿騷的消息在來茵河逆流而上,最終盤踞在美因茨的路德維希王獲悉了特裏爾遇襲的消息。


    這是一場秘密匯報,藍狐派出的使者帶著一張扯碎的硬紙作為信件,紙張上以法蘭克語拚寫出簡單的句子:攻擊特裏爾成功,我們劫掠並焚燒,大主教赫托被放逐。


    除此外便沒有其他內容。


    這種事畢竟不能被公開,路德維希才不希望世人認為此事是自己暗中授權,且事情也不能讓拿騷男爵去負責。


    他默默收了信件,收下了拿騷一方“進貢”的十橡木桶的葡萄酒,再賞賜一些麥子,就要求打著拿騷旗號的維京長船離開。


    明麵上這就是盤踞拿騷的諾曼人的進貢,彰顯著路德維希王收複了這群諾曼人。


    背地裏,路德維希這是喜憂參半。這群羅斯的諾曼人比舊時的哈拉爾克拉克的丹麥傭兵更有行動力、戰鬥力,隻要給他們安排可以發財的任務,這群人是真的拎著斧頭就上。問題也來了。將狼群放在身邊,萬一被他們反噬如何是好?


    路德維希顧不得太多,他在夏末的最後一搏折戟凱澤斯勞滕,軍事行動沒取得任何進展又損兵折將很大,目前就隻能在美因茨堅守了。


    至少時間是充裕的,冬季和春季他覺得可以慢慢從巴伐利亞調兵,待到明年情況會好很多。


    至於諾曼人襲擊焚燒特裏爾會取得怎樣的結果,路德維希不知曉,不過自己的大哥洛泰爾很快會做出反應。


    現在,摩澤爾河流域變得風聲鶴唳。


    特裏爾城燃起烈火,民眾逃亡山區,當火焰漸漸熄滅,返迴城市的人們麵對的是被燒得黑黢黢的石頭殘骸。糧倉化作黑炭,甚至複雜的地窖係統也過了火,地下糧倉一樣一片狼藉。


    教堂的石柱依舊,上層的木質建築消失得無影無蹤。皇帝行宮成了黑暗的所在,內部空蕩蕩,焦湖氣息久久不能散去。


    特裏爾的教士們死傷慘重,大主教赫托本人逃入了山林,當他被發現時精神和身體都遭遇強烈的打擊。


    他變得瘋瘋癲癲,不停都囔著“這是神罰”“我們因為不夠虔誠遭此厄運”“貪婪是災禍的源頭”等等話語。躲在山林苟活的民眾麵對的是逐漸變冷的氣候,特裏爾的毀滅意味著很多人的家都沒了,財產跟著灰飛煙滅。他們希望奇跡般逃出來的主教大人能給迷茫絕望的人指引方向,結果主教成了聖愚般的存在。


    不。他不是愚者,分明就是單純發了瘋。


    繼續在山林苟活堅持不了多久就會活活餓死,精神錯亂的大主教赫托已經沒了意義,危急時刻其他逃出生天的下級教士開始力挽狂瀾。


    特裏爾已成廢城,襲擊者就是諾曼人,過去的那些傳說成了真!


    諸城市居民即不能到各村莊避難,就隻能沿著摩澤爾河繼續向上遊前進。


    上遊最大的定居點正是梅茨,再以梅茨為中心,附近河流胖就是密密麻麻的村社市鎮。民眾幻想著隻要到達那裏一定能得到足夠的糧食,再加上大主教就在隊伍裏,所有人都能得到救濟。


    痛苦的逃亡之旅,數千民眾靠著一路乞討勉強抵達了梅茨。


    此刻,梅茨伯爵阿達爾伯特還帶著大軍駐守在東北方向的凱澤斯勞滕,他的兒子駐紮老家,意外遭遇到大量難民的入住。


    梅茨這座城隻是伯爵的駐地,城市的規模本就不大,突然抵達至少三千民眾,城內狹窄的巷子根本擠不下這麽多人,比起救濟他們,伯爵公子擔心的是這群人會因饑餓化作盜匪危害一方。


    待到發現特裏爾大主教就在難民隊伍裏,即便整個人變得瘋瘋癲癲,有此人在任何對難民不利的行為都會被解讀為褻瀆吧。


    梅茨的糧倉釋放了一些糧食,難民集體被安置在成為的樹林任其自由搭建過冬的棚舍,施舍的糧食足夠這些人緩過勁來,至於未來當如何,伯爵公子也拿不定主意。


    難民問題還是次要的,最危險的事情就是特裏爾被諾曼人故意破壞焚毀。


    消息快馬加鞭傳向斯特拉斯堡和凱澤斯勞滕,等到洛泰爾王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初冬的十月初。並非騎馬信使跑得慢,實在是難民群體途中浪費了太多時間。


    可怕的消息驚得洛泰爾王將羊皮紙文件撕扯粉碎,又在禦所踱步咒罵,焦急與憤怒作用下抓耳撓腮。


    他緊急遣使前往凱澤斯勞滕,急詔伯爵阿達爾伯特覲見。


    同樣的阿達爾伯特也收了兒子的消息,數千難民難民盤踞在梅茨城,特裏爾大主教變得瘋瘋癲癲依舊在場。要處理這群難民和落難的教士足夠他傷腦筋,奈何自己竟不宜離開現在的防線。


    阿達爾伯特帶著少量隨從快馬加鞭抵達斯特拉斯堡,沒有休息便直奔國王的行宮。


    事態緊急且複雜,洛泰爾王毫無繁文縟節的考量,他甚至穿著便裝就接受風塵仆仆的伯爵覲見。


    高塔敞開著木窗,初冬的風略感淒涼。


    洛泰爾背著手直麵冷風,他蓄著長胡須,作為王族老大的他已不再年輕,他就要五十歲了,這場內戰已經是維係王國一統最後的努力。


    “你來了。”


    “是。陛下,很抱歉我以這樣的方式粗魯地覲見。”


    洛泰爾轉過身,見其甲胃未卸很是滿意。


    “你來得很及時。現在,可惡的諾曼人襲擊了特裏爾,消息我已經知曉,特裏爾的情況據說一片狼藉。”


    “是的。我也得了消息。梅茨城外有著大量難民,我的兒子開倉放糧賑濟,也善待了逃難的特裏爾大主教。”


    洛泰爾略有驚訝,估計到消息既然是梅茨方麵傳來的,他們一定通知了很多人。


    他麵色凝重若有所思,繃著滿是胡須的老臉陳述起來:“一開始,諾曼人襲擊了奈梅亨、杜尹斯堡、科隆、波恩。亞琛方麵要提防諾曼人的襲擾,而弗蘭德伯爵做了叛徒,竟與諾曼人媾和。一開始,諾曼人襲擊的都是我弟弟的領地(指東王國),但歸根結底襲擊的都是我的臣民。我終將恢複完全統治,會清算叛徒,也會清算這群諾曼人的罪。我真的想不到,諾曼人膽大包天敢一路流竄到特裏爾燒殺搶掠。簡直不可思議!愛卿,你怎麽看?”


    一時間阿達爾伯特莫名其妙,支支吾吾一番便說:“應該重拳出擊。對付諾曼人,我們不必任何的仁慈。”


    “說得對。現在問題顯然非常複雜。諾曼人無視我在科布倫茨的駐軍,直接偷襲特裏爾並成功。我不相信這是諾曼人的本領,隻怕是有人給他們提供方便。”


    “這……難道陛下懷疑有叛徒?”


    “的確是叛徒!但不在我方陣營。我敢肯定一定是路德維希的陰謀,他手裏有著諾曼傭兵,一些肮髒行動就是這群傭兵所為。他去年和諾曼人大打出手,聽說做了什麽約定。”


    梅茨伯爵也知曉一些事情,由於王國內戰是王室親兄弟間的事情,他本人不宜評論。


    “可惡,在我最關鍵的練兵時期發動偷襲。安排諾曼傭兵做此事,他覺得藏得深就可以高枕無憂,以我本王是傻子?問題的確棘手,我真的擔心科布倫茨被他們順手占領。”


    “啊?陛下,其實科布倫茨已經被……”阿達爾伯特吃驚地都囔,似乎自己兒子給國王的情報抹去了一些消息。


    “什麽?!”


    “科布倫茨已經被拿騷奪走了。”


    “被奪走了?誰?拿騷?那個男爵?這不可能!這……”


    “應該是真的,效忠路德維希的拿騷。”


    洛泰爾本保有一絲幻想,他再詳細詢問一番,透過梅茨伯爵的嘴巴終於可以確信,所謂特裏爾城所在的摩澤爾下遊地區,已經不是自己的勢力牢牢控製的。他立刻意識到局勢的嚴重性,以至於梅茨伯爵打贏凱澤斯勞滕保衛戰的勝利都不再光榮,在宏觀上這一切都像是路德維希肮髒的戰術。


    “可惡!你!”洛泰爾大手直指北方,隔空對著三弟洛泰爾咒罵:“公平的戰鬥你打不贏,就使用肮髒的手段做破壞。各教區不參與我們的戰爭,你這是在破壞約定!”立刻迴應他的事一陣北風,這淒涼的感覺像有髒話夾在風中,令人難受。


    謾罵一番的洛泰爾絲毫不解氣,他不得不做出更為重大的調整。本來這番調梅茨伯爵迴來就是給他安排新的任務,隨著獲悉科布倫茨被敵對方占領,如此重大消息阿達爾伯特的兒居然憋著不告訴自己。


    洛泰爾到底上了年紀心態沉穩很多,暴怒罵幾句發泄完,還需理性地麵對更加惡化的爛攤子。


    他下達了如此王命:“那些諾曼人一定是被路德維希豢養的傭兵,可能搞破壞的就是路德維希的軍隊,不過是喬裝成諾曼人。特裏爾不再是屏障,你的梅茨必須加強防守。你迴到凱澤斯勞滕帶領你的人撤迴,由我親自鎮守……”


    一聽這個,阿達爾伯特的眼睛瞪大如銅鈴,站在行宮高塔如一尊塑像,他不說話也不喘氣,驚訝的麵龐不為寒風所動。


    “怎麽?傻了?這是一個命令,你必須執行。”


    “我……”


    “還有什麽條件嗎?不,你可以退兵了。聽著,我要你奪迴特裏爾,幫我把科布倫茨拿迴來。而我!我的路易年輕氣盛正需要曆練,就由他駐紮凱澤斯勞滕,薩拉布呂賈橋由薩爾男爵負責駐守。不要覺得你虧了。聽著!”洛泰爾頓了頓氣,“明年就是全麵反攻!本王的大軍將訓練完畢!明年解決路德維希,接著迅速解決阿基坦(指西王國)問題,王國一統!放心,你隻要出力,科布倫茨可以給你,美因茨也可以給你。”


    聽起來就像是空頭支票,比起國王的許諾,阿達爾伯特還是希望自己的大軍在明年春季直接奪下美因茨,如此獲得該封地才能事實控製。


    君命難違且自己的梅茨確實遇到了大麻煩,當地定然人心惶惶,似乎隻有梅茨軍隊返迴老家,讓鄉親們看到軍隊才能定心。


    洛泰爾覺得自己在麻煩纏身中做出了最優解,當然,內戰發展到如今的複雜程度已經超出他的想象。


    就算梅茨軍隊在十月初從凱澤斯勞滕撤軍,高掛免戰牌的美因茨也權當無事發生。


    路德維希心中是暗爽的,他知道自己的大哥忙著訓兵,自己這邊固然差了很多,隻要後方軍隊源源不斷抵達,主動進攻要擔風險,單純的戰略防禦他自覺沒問題。原則上根據和羅斯王國簽署的條約,他可以趁機向羅斯王請來一支實力強勁的客軍,也可繼續要求薩克森、圖林根和尼德蘭的拿騷履行臣服的義務,所謂派兵助戰。他實力確實不如以往,圖林根侯爵就是一個男請的大爺,放鴿子的理由可以五花八門,說就是效忠問就是不來。至於薩克森和尼德蘭的拿騷,去年的大規模衝突作為戰敗者的他,去求著這兩位真是臉上掛不住。


    如此看來,還是現任的拿騷男爵是有事真得上啊!


    分明是一群諾曼人,搞得他們才是大忠臣。


    真的是忠臣嗎?路德維希活在美夢中,殊不知他霸占的來茵高地區,已經被來茵高伯爵賣給了拿騷。


    正所謂路德維希麵臨著領地內各路諸侯崛起,洛泰爾要提防著諸侯崛起卻不得不利用其實力便隻好去畫大餅勉勵,而西王國的查理王,他直接化身南方諸侯推舉的“義帝”。


    局勢波雲詭譎,藍狐能察覺到局勢的複雜性,他便更要堅決地起身返航。


    拿騷產的葡萄酒,無論發酵程度如何,共有多達一百個標準橡木桶(高度接近成年男子腰部)裝運貨船。除了葡萄酒拿騷的確拿不出什麽特產,可恰恰是葡萄酒就是此地最大的特產。


    藍狐可以確定這批貨物運抵新羅斯堡必然瞬間傾銷,飽受輸入型通貨膨脹的羅斯人會為了此甜蜜美酒大肆撒錢。自己將賺取大筆現金,它就是未來行動的軍費。


    因為藍狐有一種預感,弟弟黑狐在拿騷的駐軍實在太少。襲擊特裏爾一定會引起洛泰爾王的激烈反應,就需要更多軍隊保護羅斯勢力的勝利果實。


    再說,高強度幹涉法蘭克內戰本就是留裏克王的意願,幹涉的理由已經十分充足。


    拿騷村碼頭,返航的船隊已做完準備。


    雖然已經做了安排,在碼頭處的藍狐不得不再向駐守的人們說幾句話。


    他拍拍老隨從瓦迪的肩膀:“你的確該有很大的作為。以後你不是我的隨從,是我弟弟的部下。我弟弟需要你的協助,以後也少不了你的爵位和封地。”


    他再囑咐一番老弟黑狐:“大部分兄弟就在你手裏,這個冬季抓緊時間訓練戰士,切莫懈怠。我迴去會麵見大王匯報情況,明年我會帶來更多的軍隊來。”


    “我懂。”黑狐點點頭,“迴去時替我向父親母親問好,替我向國王問好,還有如實說明咱們的一切。”


    “我都明白。”藍狐再柔弱老弟的腦袋,再站在已經臉頰圓鼓鼓的索菲亞麵前,平和地說:“我會順路抵達尼德蘭,會告訴你父親你的情況。我想,明年你父親會迴來一趟。”


    小姑娘不懂戰爭,他就是想和父母再見見麵,一聽明年父親可能歸來,心裏萌生強烈的歡喜呢。


    藍狐要帶走的隨從區區五十人,所有船隻也僅有唯一的武裝貨船。


    他完全不擔心自己的孤寂,在絮叨完後他登上大船,伴隨著牛角號沉悶悠揚的響聲,藍狐的返程之旅開始。他卻心中自己不會孤獨,相信自己極大概率會遇到四弟紅狐的返程船隊,一定會有大量的羊毛走海路運抵新羅斯堡,算著日子就在這段時間船隊出發。


    最好的可能性的彼此能在路的斯塔德相遇,情況壞一些也可在旅途中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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