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窮的人個個消瘦,即便是最普通的農夫,他們也看起來缺乏力氣。


    下級貴族、遊商和教士整體的狀態要好很多。


    高級貴族與其豢養的扈從,那才是真的體格壯碩。


    一個人的財富固然不可能與體態完全掛鉤,然一個胖子定然富裕。


    亨利拿騷在見到黑狐紅狐兩兄弟後便非常欣賞這兩人,因為他們是罕見的胖子。他當然是愛女兒的,隻要條件許可亨利就要親自為選婿,倘若有機會可以選一個自帶背景的贅婿,那就是絕美的方桉。


    他不知道是否會有更優秀的男人,顯然眼前的會說拉丁語的、肥胖的、有羅斯貴族身份的、沒有封地也沒有戰功的、剛剛成年的黑狐,就是不二人選。


    “這小子直接願意稱唿我為父親?真是個有智慧的小子。”亨利捏著胡須,越看黑狐這小子越舒服。


    這小子能把自己吃得如此之肥,女兒跟著他一定能過上好日子。就是不知這小子是否願意自己的後代擁有“拿騷”的後綴名。


    短暫的接見後是一番長談,亨利有意和黑狐親自聊聊,所談內容不宜為外人獲悉,甚至是紅狐也不要知曉,至少第一時間不要知道。


    舊烏得勒支伯爵搜刮民脂民膏修築自家的宅邸本就無可厚非,他搜刮的錢財一部分也轉入教區的經費支出,如此本地的教堂修造得頗為不錯。


    相當多的財富用於興建烏得勒支城市,它的城市基礎設施自然談不上多高級,高層建築倒是較多,城裏也聚集著一批手工業者和工匠,便催生出一批非農市民階層,繼而可以提供高附加值的手工業產出,產生更多的商業利潤。


    如果有一個和平的環境,本地有著更多的人口,再加上可以與維京世界發展貿易,尼德蘭地區的商業崛起未來可期。


    隻是當局者是一介從內陸小村走出來的小貴族!亨利拿騷一股子暴發戶心態,他在新領地不過是輕度搜刮一番居然就滿足了。


    他覺得自己已經非常富裕,之後按部就班收稅過日子就可以了,至於未來還將如何,他懶得去想。


    亨利現在念念不舍的就是自己女兒的未來,以及老家的歸屬。


    入夜,宅邸密室。


    房頂的油燈火苗震顫,室內的兩人情緒舒緩。


    亨利心情很不錯:“我和你的哥哥聊了很多,獲悉了一些你的情況。”


    “哦?你知道多少?”翹著二郎腿的黑狐隨性又若有所思地問。


    “不多。我知道你是羅斯的貴族,但沒有功績。我獲悉,你們羅斯人都渴望獲得戰功,這樣才能被他人認可。這是無可厚非的!如果你是一位法蘭克下級貴族,在關鍵的戰鬥立下戰功,就可能得到爵位和領地。”


    “所以呢?你要說什麽。”


    “做我的女婿,你得到的不隻是我的女兒。而且!我會正式授權你為我管理我的老家拿騷男爵領。我可以賜予你相關的權力,你可以為所欲為!”


    亨利態度篤定,黑狐看得出來這個中年人一定是深思熟慮已久。


    “為所欲為?”覺得此人很不簡單的黑狐動了番腦筋,故意試探一番:“若真的可以為所欲為,我就可以按照北方的規矩,去迎娶非常多的女人。”


    “這……這可使不得。”


    見得亨利臉色大變,黑狐憨憨一笑,撫摸起胸口的十字架:“接受了你們的信仰,我就要放棄很多。我懂!我隻是隨口說說。不過……看起來未來的我並非為所欲為。”


    “也許是這樣,但一些事情你必須知曉。我很欣賞你就不會欺騙你,事實上你的未來危機四伏。”


    “危機?不過就是在你的拿騷村修築我們的羅斯商鋪,要直接麵臨法蘭克人的軍事威脅罷了。羅斯王給了我命令,令我安頓後就主動去惹是生非。難不成……”黑狐故意輕撫地笑出聲:“覺得我怕他們?”


    現在亨利的腦子裏在想些什麽?固然他很欣賞這個小胖子,作為一個上年紀的過來人,他就是鄙視小年輕的狂妄。除非,年輕人如羅斯王留裏克那般有狂妄的資本。這個小胖子究竟有什麽資本?一身肥肉嗎?


    “年輕人不要太狂!我知道,你沒有打過仗。你……殺過人嗎?”亨利瞪著眼質問。


    “這倒沒有。不過也沒什麽,很快就可以有。”


    “言語輕浮,小子,至少在這方麵你太嫩了。”


    “但是我帶來的人裏盡是狠人,他們可以幫我去砍殺,而我,隻需運籌帷幄。我是個商人,我也很欣賞兄長藍狐。我想,我也會成為不錯的戰士吧。”


    打仗之事亨利不想強求,現實的說如果這小子真的因魯莽而戰死,自己家就虧大了。亨利便道:“你若是真能幕後操縱也好,因為拿騷村的對岸就是洛泰爾的地盤。你知道洛泰爾?”


    “略有所聞。是羅斯王命令我一定要偷襲劫掠的對象。”


    “那就按照你們北方人的兇狠手段去辦事。現在問題的關鍵是你的身份究竟是什麽。”


    “我?羅斯的古爾德家族的老三。還有……你的女婿。”說到最後一語,黑狐態度已經非常隨和,他真的已經將亨利當了嶽父。


    “你叫我父親我很高興,但你的確沒有合適的爵位。藍狐告訴我,因為你們是羅斯貴族,除了羅斯王賜予你爵位,其他人無法賜爵。我本想冊封你為騎士,想來這是不合適。所以,如果你願意接受我的安排……”


    黑狐來了興致:“但說無妨。”


    “我現在仍舊是拿騷男爵,我聘用你為男爵管家,有權管理拿騷男爵領一切事務。這個工作沒有任何的爵位!但是,你和我女兒生下的兒子,就必須繼承我的爵位。隻有如此,整個拿騷男爵領以及當地教士才能聽從你的調度。我知道!對於一個男人這可能不太舒服,但為了你的羅斯王國還有你個人,這是誰都能接受的安排。”


    黑狐是真的聽進去了,他緊繃的精神徹底舒緩,甚至還想大笑。“僅僅如此嗎?我還以為你想說什麽。可以,我完全接受。”


    “就這樣接受了?”


    “不然呢?這不是大家都接受的結果嗎?”


    法蘭克世界的貴族竟在禮儀上扭扭捏捏,這是黑狐想不到的。他覺得就算自己接受本地貴族的冊封,終究最終目的是為了羅斯,想必羅斯王也是可以默許的吧?


    再仔細想想,亨利拿騷此舉的確維護了羅斯王的麵子。


    麵子固然非常重要,可惜我是個商人,商人就是狡黠的狐狸,否則我也不叫這個名字。


    心裏話就憋著不說,黑狐欣然接受了“拿騷男爵專屬管家”的身份。


    對於亨利拿騷,指望自己懵懂沒見過世麵又貪吃的小女兒總覽男爵領的大政才是癡人說夢。她需要一個有身份的丈夫、有智慧的管家、一支可以支配的軍隊,看似要得到許多,實質隻要拿下小胖子黑狐就一攬子解決問題。


    當然,他也做了最壞打算,便對黑狐說:“你主動招惹洛泰爾的人,一旦遭遇他們的報複又一時間打不過,務必帶著我的女兒,以及其他的拿騷村民撤離。”


    黑狐虛與委蛇滿口答應,內心是頗為不耐煩的。羅斯軍隊何時敗過?他倒是看出來這個男人的確很愛自己的女兒,隻是這種愛法過於深沉隱晦了。


    三哥喜提美人又得了“拿騷男爵領管家”的身份,真是慕煞老四紅狐。


    紅狐真是懊惱,航行時猜硬幣自己怎就輸了?他絕得自己可能被洛基神戲耍了一番。


    但他也覺得自從黑狐和那個亨利密談之後,黑狐整個人變得深沉很多,看來是心事重重吧。隨著一番詢問,黑狐的確吐露了些許內心的擔憂——去拿騷村,隻有神知道會遇到什麽亂七八糟的事。


    商人又不是冒險家,坐擁穩定的供貨源和銷路,以及安全穩定的貿易線,商人才能穩賺不賠。


    商人是厭惡風險的,偏偏他黑狐不得不去做冒險家,雖然這是他自己選擇的,如今才第一次意識到事情的複雜。


    抱得美人是幸事,黑狐也略有羨慕老弟得享鹿特斯塔德貿易點的安穩。


    “要不,咱們換換?”紅狐可受不了黑狐的所謂訴苦,它簡直是變相的炫耀。


    “不。我才不換,兇險的事情還是讓我來。”


    這兩隻狐狸不可能在烏得勒支長時間逗留,黑狐和亨利拿騷一家彷佛親如一家人,紅狐則忙著探查本地的商業情況。


    商業的方式五花八門,如今的時代無論地中海還是波羅的海,商業的形式不過就是跨區域販運特產物資罷了。


    諸如放貸、匯兌這種高端金融的雛形都不存在。或者說它們其實是存在的,隻是僅存於東羅馬世界,而其他地區要麽蠻荒、要麽在蓄力、要麽就是在羅馬的廢墟上貴族大亂鬥。


    大部分地區依舊流行著以物易物,商人也必須根據買賣雙方的情況,所販運的物資幾乎都是大宗生活品,其中最多的就是農產品和棉麻。像是販運寶石的行當,此乃高端商業,並不能支撐一個封建小國的繁榮。


    以烏得勒支城為中心,過境的河流附近都開辟了農田。


    當地人明顯在廣泛種植春小麥和春燕麥,以及一些黑麥和蕎麥,顯然這些就是本地人最根本的糧食作物。除此外,紅狐發現了一片奇景!


    他看到了大片的洋蔥地、卷心菜地和豌豆田,這些農作物瑞典的梅拉倫湖環湖區域也種植,規模遠不如這裏,農作物長勢也差很多。


    “如果你們可以大量種植,我再把耐儲的洋蔥運到北方,我所擁有的船隻都很大,一次即可運輸巨大,就算售價便宜,最後合算的收益也很巨大!”


    就像當年老古爾德做的那樣,就算販運低附加值的物資,本著薄利多銷的方桉也要攙和進來。古爾德家的傳統是不要嫌棄商品價值太低。若非羅斯王的命令,即古爾家族無權滲透入王國東部市場,所謂避免壟斷,其實古爾德家幾個兄弟都認為此乃國王的私心,現實情況是國王留裏克表嫂的那一支忙著發展東方地區的貿易。


    如果滲透進法蘭克人的世界,羅斯王當然無話可說。


    而且相比於北方世界,僅從烏得勒支即可窺探溫暖南方世界有著更多的物產,就算做農產品貿易就很有賺頭。


    “這裏當然不隻是豌豆的生產地!”


    紅狐手握一筆錢財,他要在烏得勒支南部很近的鹿特斯塔德興建羅斯商鋪,此事順理成章得到亨利拿騷和本地教會的支持。他們依舊不太相信丹麥移民,畢竟過去的杜裏斯特是個丹麥人的海盜窩點,取而代之的鹿特斯塔德隻怕也是一樣的髒。或許羅斯貴族入住其中,可以靠著北方霸主的威名壓製住那些丹麥海盜。


    來茵河入海口的羅斯商鋪必須建造,為了能快速成事,紅狐就地雇傭一批閑散勞動力。


    至少今年以來羅斯人一直表現得很和善,但雇傭建築工人並支付報酬,這種好事真的是好事?萬一其實是陰謀呢?村民去個他們幹活兒,結果被當做奴隸轉賣可如何是好。


    不過有些人就是麵對著巨額的欠債壓力,若不能按時還錢就隻能做騎士老爺的債務奴隸(農奴),情況並不比做諾曼人的奴隸強多少。


    紅狐遂在當地招募了五十餘人,許諾管食宿、不抽鞭子、每個月給五個銀幣。他畢竟完成皈依,便故意找到本地主教阿爾貝裏做證明人,並發誓自己會履行諾言。


    居然還有這種好事?本來這些欠了債的農民說破大天債務總價還不足十個銀幣。問題的根源在於本地的物價很低,而修道院、貴族宅邸又是貯藏銀幣的窩點,此乃人為去製造通貨緊縮。所以當北方的雇傭壯勞力的月均價格都因大量銀幣湧入而暴漲到十個銀幣之際,紅狐對烏得勒支物價考察的不夠周全,幹活一個月給五個銀幣,這種好事令人羨慕又懷疑。


    契約以成,那五十餘人希望羅斯人可以信守諾言,他期待著做完了工就順利償還債務,甚至幻想著還能趁機賺一筆。其他人被迫觀望者,不少人甚至暗暗說著風涼話:“一群笨蛋,你們會被抓走做奴隸。”


    紅狐和黑狐才沒心思和一群農夫爭辯,他們自出生開始命中注定做商人,生活到現在滿腦子的都是商人思維,且在他們最關鍵的成長期,見到的是羅斯各方麵的擴張,尤其是商業擴張上,是羅斯王留裏克一再強調契約的重要性,甚至公開簽訂書麵契約。耳聽目染多了,兩兄弟覺得此乃真理,是需要遵守的。


    他們狡黠歸狡黠,自己定下的條款不會反悔,除非對方首先反悔,那就有了報複的理由。


    現在紅狐明顯是強者,主觀上他會支付這些勞動力食宿和報酬,前提是他們不會消極怠工。


    遂在他初步擬定的計劃裏,在鹿特斯塔德的羅斯商鋪本質上就是一個綜合了商業和軍事的小型城堡,最關鍵的事務就是大興土木。所以他帶來的人都是強悍之輩,可以上陣殺敵也可短時間內砍倒一棵大樹,隻是對於這些狠人的報酬就太高了。


    紅狐和黑狐都拿著羅斯王給的發展經費,他們自己也頗為富裕,遂在花錢方麵紅狐非常舍得。當然,這小子過於年輕,小小年紀掌握一大筆錢便容易支出過度,至少現在還能出現預算到底的窘境。


    於是,兩隻狐狸抵達了正在被丹麥人大興土木中的整個鹿特河流域。


    小小的鹿特河,兩岸被來自丹麥西蘭島的領主們劃完了地盤,如此想讓他們讓出一大塊地給羅斯的確是強人所難。


    “好地方都被這些先來的家夥占了!早知如此我們不如玩些日子再去烏得勒支。”紅狐不禁抱怨。


    黑狐懶得抱怨:“那就再在附近選一塊地。”


    “我們當如何?”


    “就在丹麥人把持的地盤之西!我們開辟荒地建設港口,這樣便於我們出海。”


    羅斯商鋪就在來茵河入海口處分裂出的支流之來克河的北岸打下地基,針對這裏土質鬆軟的特點,他們開始大肆伐木,再把鬆木深深砸入土壤。所謂濕千年幹萬年,紅狐就是要在這片澤地打下密密麻麻的鬆木樁基,再在其上建設一個小型堡壘。這並不能體現紅狐小小年紀就非常聰明,因為兩兄弟意識到這裏的地理狀況與祖先之地的梅拉倫湖地區極為相似,同樣是多島嶼、大地被湖澤撕裂,針對鬆軟澤地修築房屋的招式,梅拉倫湖湖畔的幾個部族已經摸索出了招數。


    出於兄弟情義,黑狐要在弟弟稍稍穩定後再離開,他監督建設羅斯商鋪,也監督采購的夥食可以順利進入勞工肚子裏。


    那些雇傭的農夫的確很賣力, 他們就有權吃到足量的食物。魚和煮豌豆是目前易得的食物,得益於羅斯人的拖網捕撈技術,近海的鯡魚收獲很好改善了工地的夥食狀況,而食鹽的大量使用令重體力勞動的他們很欣慰。


    目前有近二百人參與建設,紅狐覺得就是現在的進度,要建設出一個可以過冬的木質堡壘有些牽強,除非再去招募勞動力。他已經盤算著全新的招募計劃,也有意故意降低新晉勞動力的薪水,目的地就在烏得勒支,他確信當地農民看到了有利可圖一定會踴躍報名,而不會抱怨薪酬降了。


    恰是在這種狀況下,拉格納劫掠不列顛的分贓船隊漂入來茵河。


    另一位來自弗蘭德斯伯國的大管家丕平三世,也帶著隨從乘坐小船,以伯爵博杜安特別使者的身份,意欲與羅斯大商人直接洽談商業可能,為此他拿出了確信對方絕對不會視而不見的籌碼——現成的大量羊毛。


    各路勢力齊聚鹿特斯塔德,一瞬間,這片來茵河入海口的容易被海潮侵蝕的鹽澤荒地,商業氛圍熱鬧起來。


    它終於開始有了鹿特丹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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