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如何舉辦羅斯王公稱王的儀式,已經沒有再與烏普薩拉人討論下去的必要。


    留裏克此來分明就是告訴這些人,自己登基為王將是一個事實,稱王之事前前後後各種事宜,羅斯人自己辦理就好。但是其他諸多瑞典貴族必須前來捧場,敢有不來者立刻視作敵視行為,便在這個秋季,羅斯大軍以及強大的艦隊直接殺過去懲罰不服。


    初來乍到會議並非真正的貴族會議,在烏普薩拉人公爵的宅邸裏,是全瑞典的幾位大貴族與留裏克做了商議。


    固然全瑞典自古就是這幾個大體量部族說了算,倘若沒有一群小貴族的在場,會議也不是完美的。


    留裏克將稱王登基大典定在一個絕佳的日子。


    儒略曆的六月的第二十八日,此乃立法中的夏至日,在這一天祭祀太陽、祭祀奧丁正當時。


    喧鬧的房舍終於安定下來,兩代羅斯王公,以及舊王比約恩等大貴族紛紛離去。


    烏普薩拉的統治者斯溫內德深深感受到那位青年英雄的威嚴,更巴不得這位大英雄稱王之後趕緊離去。


    由於並非正式的會議,關於羅斯王公稱王後當履行怎樣的職責,以及作為臣屬的瑞典各部族當履行怎樣的義務,一切都將在正式會議討論。


    “將有一場重大的會議,我們的這座小湖將變得熱鬧非凡呐。”斯溫內德有些不敢麵對未來,與其充斥著謹慎。


    大祭司摘下鹿角盔,目光嚴肅地凝視著遮下皮簾的木門。


    “羅斯人帶了自己的大祭司,我的地位毫無意義。首領,讓他們在我們的聖樹下做儀式,真的可取?”


    “你不願意?你又能如何?”


    “羅斯的留裏克很傲慢,竟不聽取我的建議。奧丁過去祝福了他,至於未來……”大祭司搖搖頭,沒有再說話。


    “如何?還能降下責罰不成?”


    本不想再多言的大祭司氣氛中使勁跺了幾下靴子:“他們把我當做傻瓜!就讓他們自己做好了!我和我的祭司們不參與其中。現在聖樹已經被他們控製了,大神廟也被他們控製了。今年的夏季祭祀的場地被竊取,我會帶著祭司們去森林中的祭壇做夏季的儀式。首領,你就留在這裏,看著那個男人為王。走了!”


    話音剛落,大祭司確實帶著怒氣踏著沉重的步伐離開這座房舍。


    烏普薩拉祭司群體,世代侍奉他們信仰的聖樹,他們把持著信仰的權力,而像是斯溫內德這樣的部族首領(公爵),長期掌管的是一般事務的權力。


    留裏克在場時,大祭司表現得非常恭順。留裏克離開,他整個人又乖戾起來。


    斯溫內德伸手想要挽留下來再聊聊,無奈人家走得太急,索性罷了。


    次日,羅斯軍隊在烏普薩拉的臨時城邑正式開始建設。


    休息了一夜的人們有著更大的動力進入森林區伐木,更多的大樹轟然倒塌,引起的地震根本沒有停歇。就在森林中出現了一批臨時鋸木廠,粗加工的大樹立刻切成大小不一的材料,而大量廢用的樹枝,也吸引來大量烏普薩拉人。


    建造城邑完全沒有經濟產出,多虧了留裏克提前攜帶了大量的幹燥燕麥、小麥和黑麥,足夠的後勤保障令出力氣的男人們沒有了後顧之憂。


    而羅斯的建設行動,對本地的烏普薩拉人也有好處。


    自古以來,房地產都是拉動經濟活動的好辦法。


    上千名羅斯戰士忙於建設,一批烏普薩拉人為了得到利益,自發地趕來充當後勤。


    那些婦女為羅斯人熬煮麥粥,自己也能拉著孩子分一杯羹。


    女人又為羅斯人清洗衣物,男人又為羅斯人打磨伐木斧頭。很多漁夫可以加強勞作時間,將多捕的魚賣給羅斯人,以換取銀幣或是銅幣。


    一開始隻有很少的人壯著膽子跑到羅斯城邑這裏找點活計,羅斯投來了好意,或曰留裏克是真得舍得掏錢,在一周時間內,已經有數百名烏普薩拉人做起了羅斯軍隊的後勤。若是再講自發賣魚的漁夫也算上,羅斯軍後勤保障就更大了。


    當初民眾覺得突然殺入內湖區的是羅斯軍隊是侵入者,會毀掉大神廟,大家的生命受到威脅。現在願意合作的人,都可在羅斯王公稱王這件事上撈到利益,如何不去支持一位新王呢?


    羅斯城邑的建造過程非常快,畢竟留裏克首先考慮的是保證大家可以安然入住,房舍的精細性不必考慮。


    一場夏季的暴雨突然降下,整個世界變得泥濘不堪,湖畔的蘆葦叢已經頗為茂盛,到處都是發黑的泥巴,冒雨亂跑的人必是滿腳泥漿。


    城邑內的情況要好很多,地麵鋪設了大量的木條充當路徑,一間間居住房舍是立在大量木樁上,一次隔絕了泥水,房頂是人字形的,大量的木板以特殊角度堆疊,他們便是瓦片,將積水引成細流導到外麵。


    空氣是無比濕潤的,氣溫也降得離開。上千人躲在他們親手製造的房舍中,裹著皮毯子縮成一團,一個二個如同巨大的毛毛蟲。


    幾間大房子以粗獷原木榫卯式拚湊,留裏克將妻妾、羅斯貴族盡數安置於此。


    一家人能擠在一起守著孩子們躲雨倒是一場快美的事情,就是此事暴露出,在留裏克登基獲得光榮之前,他的貴族們還要忍耐一番不適。


    三天的大雨讓整個泛梅拉倫湖水域漲水漲得厲害,終於雨過天晴……


    待大地終於變得比較幹燥,已經懶得再做監工的留裏克終於決定先行看看那棵聖樹。


    他將自己年輕的妻妾們集合於戶外,眾女子已知今日將親自欣賞那棵十多天前尚在船上就清晰可見的大樹,皆是滿臉歡顏。


    “我的女人們!”留裏克因高興,語氣粗俗起來:“都換上華麗的衣服!記得!當我登基之際你們都要充當祭司的工作,現在跟著我去參觀一下烏普薩拉神廟,去參觀那棵聖樹。我們去探查一番,立刻開始建設祭壇。”


    眾妻妾保持著緘默,臉上的笑意可是暗示了她們說不盡的話語。她們今日皆著盛裝,因雨後過於涼爽,她們穿著白熊皮衣,再佩戴上大量的首飾,而一些斯拉夫風格的複雜條紋的服飾款式,使得衣著更為華麗。


    簡約風的著裝根本不適合這個時代,本時代的民眾需要的就是盡可能多的色彩的組合,越是看似雜亂無章的色彩,越被認為高貴。


    她們連帽子上都插著蘸了彩墨的羽毛,身上盡是閃亮亮的玻璃珠。


    留裏克的衣著同等的華麗,有所不同的是他穿戴上了鎖子甲,彰顯自己戰士的身份。至於那件保存在匣子中的黃金桂冠,它仍被保存著,此物將在那一天加冕於自己的腦袋上。


    一百餘名戰士一樣的身著盛裝又不失他們的孔武,此乃百名高壯巨漢,身材都達到了折合185㎝的程度,此身高之餘當今的瑞典實在並不多見。他們背著圓盾扛著戰戟,每一把戰戟都懸掛著藍白紅的三色布條,頭頂的貼皮盔也插滿了染藍的羽毛。


    其中也有一小撮特殊的精英部隊,他們皆頂著熊頭。“狂戰士”這一概念在羅斯被具象化了,頭頂熊頭的隊伍都是狂戰士。當然這些人的盾牌也與眾不同,是在以白泥塗白的盾牌上圖畫出完全一致的畫風略抽象的渡鴉圖案。


    至於那二十名騎兵,更加彰顯出羅斯王公的高貴。


    羅斯人這邊弄出大動靜,一些名義上是給羅斯人“打工”,實則是密探的人士,急匆匆奔向烏普薩拉的定居大村落,向主家斯溫內德告知留裏克王公的舉措。


    且看兩位密談半跪在房舍裏,斯溫內德打著哈欠不耐煩地來傾聽一番。


    “羅斯人還能有什麽大事?總不會是告訴我,其他貴族的正式使團來了?”


    “大人。是羅斯王公留裏克。”密談猛地抬頭道。


    “如何?”


    “留裏克要來了。”


    一股子起床氣上了頭,斯溫內德壓著邪火斥責:“不要廢話,快說!”


    “是!我們聽到,留裏克召集一些精銳要參觀我們的聖樹。他們已經在行動,羅斯的一支小規模軍隊很快就到。”


    “竟有此事?!”斯溫內德這下完全不困了。


    按理說不就是看個大樹嘛,何以讓這位斯溫內德公爵大吃一驚。


    原因也並非複雜。


    就像是過去還是部族時代的羅斯人,羅斯的舊神廟說白了就是一間大長屋,它被稱之為聖地,是祭司們的居所,也是進行一邊祭祀的區域。了解它的人知曉房舍裏沒什麽特別的所在,但對於大部分人,那就是不可踏入半步的禁區。


    這一情況在烏普薩拉做得更加邪乎,大神廟不僅是一座圍繞大樹的建築群,它是一片禁區!在一般的日子,民眾根本不敢踏足禁區。擅自進入者無論男女老幼都會被抓住,甚至被殺死,以血祭祀聖樹,來救贖對諸神的不敬之罪。


    那位滿臉紋身的烏普薩拉大祭司並不像其人看起來那樣的人畜無害,他始終堅守著自己的信念,乃至會做出一些過激的舉動。


    斯溫內德怕的就是這個!生怕留裏克帶著軍隊在不正確的日子硬闖祭祀聖地,直接與那些祭司發生衝突。本來,對付擅闖聖地的人,是斯溫內德帶兵處置的。將踏足聖地的竟是羅斯人,他可不敢又半點阻攔。


    “來人!快去動員兄弟們!”他大吼道。


    立刻就有人湊上來:“大人,我們當如何?真的要阻止羅斯人誤入聖地?”


    “呸!我們要去斡旋,我就怕那群祭司腦袋發熱……”


    大祭司本人是老了,一批下級祭司表麵的確是祭司,拿起武器搖身一變就是戰士。他們亦是掌握了特殊蘑菇湯的烹飪手法,喝下一碗“聖紅蘑菇湯”,立刻便是狂戰士,砍殺誤入聖地者毫不手軟。


    論及戰鬥,斯溫內德確信自己的祭司根本不是羅斯人的對手。


    他急忙吧自己睡懶覺的私兵全部喚醒,開口便是唾罵麵前站著一大群懶蟲。又拚命拍手引得他們的注意,當大夥兒意識到可能有武裝衝突時,紛紛緊張起來。


    斯溫內德帶著私兵出動了,烏普薩拉的民眾紛紛看到了自己的公爵大人帶著部下急匆匆奔跑,卻也隻是看著他們的背影跑遠。


    留裏克這便,整個隊伍饒有興致地走在被人硬生生踏出來的荒野小路。迎麵吹來的風帶著泥土的芬芳,仔細看去,雨後的青草叢中開始鑽出藍紫色的花骨朵。


    活了也有六十年了,奧托從沒想到自己竟能活到這麽久,現在的他也理解了,為何故去的大祭司維利亞腿腳會不利索。他自己現在的情況還好,就是這幅身軀不能再背負太重的甲胄。他老了,就以一支去了戟頭的木杆做木杖,戰士的高傲拒絕任何人的攙扶。


    騎兵們高舉著羅斯的旗幟,盛裝的人們排成一列縱隊。


    留裏克心情很不錯,即便自己的靴子上沾了不少泥巴。


    一支灰色的隊伍匆匆向他們本來,立刻引起了把頭騎兵們的警覺。


    “大人,有武裝者向我們奔來。”


    “武裝者?”留裏克雖覺荒謬,立刻下令全體戒備。


    隊伍立刻安定下來,士兵摘下盾牌又紛紛拔劍,持十字弓的戰士立刻踏張上弦。女眷們被團團保護,也都握住劍柄。


    老奧托很欣賞自己年輕的族人們反應迅速,又使勁清清嗓子:“不會有危險,不必太戒備。”


    雖是如此,一把把十字弓已經安裝了箭矢,騎兵們也紛紛把旗杆狠狠戳在泥地裏,拔出了自己的長劍。


    帶著人過來的斯溫內德嚇了一跳,眼見得人家羅斯人擺出了盾牆,立刻張開雙臂邊走邊條。


    斯溫內德的私兵表現出足夠的和平,他本人幹脆令部下原地站著,自己孤身一人走向戒備中的羅斯隊伍。


    麵對著那些拔劍的騎兵他倍感擔憂,還有羅斯人急速的反應速度,便更加確信這群人真的訓練有素。他又頗有些可悲,自己把五十名私兵集結一番,就差挨個扇他們巴掌,才能讓大夥兒清醒過來。


    “羅斯人,不要緊張,是我!斯溫內德。”


    “是烏普薩拉公爵?”見其無惡意,留裏克立刻鑽出盾牆,明著將自己的鋼劍硬生生收迴劍鞘。“你來此何意?”


    “你們……這要去哪兒。”


    “你……”留裏克猶豫一下:“你似乎知道些什麽?”


    這話問得斯溫內德頗有些無語,他確信留裏克知曉自己派遣了耳目,留裏克如此詢問,事情鬧得多尷尬。


    奈何事情重大,便幹脆直言:“我知道你們要去大神廟一趟,但是這不合適。”


    “有什麽不合適的。”留裏克也張開雙臂示意和平:“我要在那裏登基,現在去看看場地,總不能說這是錯的。”


    “可這就是錯的。”


    “你說什麽?!”


    “啊!我是說。你現在帶著你的部下去大神廟,不合時宜!那些祭司會拚死不讓你……在錯誤的時間踐踏聖地。”


    斯溫內德也是豁出去了,結果顯而易見,留裏克因這番描述勃然大怒。


    “荒謬!你的祭司還能阻攔我不成。你?莫不是也在阻攔我。告訴你,我今天必須去瞧一瞧。”


    “可是,你的軍隊會輕鬆擊敗那些祭司。祭司們血灑聖地,對我們烏普薩拉人,會引出災禍。”


    “災禍?你的祭司敢阻攔我嗎?那個大祭司不是說過會為我所用?!你還是讓開吧!”


    情急之中斯溫內德也顧不得太多:“是如此,可是隻有在正確的日子,祭司才真的為你所用。”


    留裏克已經聽得個七七八八,他在眾人前踱步了一陣子,搖搖頭後惡狠狠道:“你無法阻擋我!斯溫內德,躲開吧!我今天必須去大神廟!我還帶了繩子,今天就要測量一番那棵大樹有多粗!”


    這話說得就好似自己就是那秦武王要測量鼎之輕重。


    事情能逼得斯溫內德如此緊張,更體現了那棵大樹對烏普薩拉的重要。恰是如此,羅斯就更要去的!


    他放出最後的狠話:“斯溫內德,事情其實很簡單。你帶著你的人去說服祭司們暫且迴避,我參觀完了大神廟,測量了大樹的周長,便自行離開。至於他們不願走就更容易,我最討要表麵答應背後反對的家夥,終究我的登基儀式用不著你的那些祭司團體。一個祭祀團體居然不聽你這個貴族的話,豈有此理。不如我幫你清理一下,你在培訓一些聽話的祭司,意下如何?”


    罷了,留裏克有大笑起來。


    這話聽得實在很戳斯溫內德心窩子,關於羅斯人故去大祭司離去,所有的祭司都離奇死亡,最終一把火燒成灰燼,此事隨著商人繪聲繪色的描述,讓他也有所耳聞。他現在完全確認,就是羅斯人殺掉了他們的舊祭司團體,後來便扶持出一個非常聽話的新祭司團體。


    他相信羅斯人真幹得出來。


    眼見得拗不過,斯溫內德也隻好聽命之,哪怕是用繩捆索綁,也要把祭司們全部弄走,強行禁閉到羅斯人滿意地離開。


    那些凡人固然是不敢進入聖地區域,最直接的擔憂就是怕遭遇製裁。偏偏製裁者就是斯溫內德,他與豢養的私兵原則上是聖地的守衛者,可以任何時間抵達。


    他這便帶著隊伍調轉方向,向著不太遠處肉眼可見的大神廟區域狂奔,奔向那好似孤懸於大地上、墨綠色團塊般的巨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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