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孤零零的桅杆突然升起一麵旗幟,斯普尤特定睛一看,那特殊的圖案豈不是……


    “是羅斯人?是咱們的人?!”


    情急之中斯普尤特急令上弦是十字弓卸箭,暫停了進攻命令。


    再看那小船,上麵是一些穿黑色袍子的家夥,那小船在海上不斷起伏,船上的人不畏海洋,也不畏懼大船。


    隨著兩船的靠近,隻見小船上一人開始瘋狂舞動旗幟,嘴上更是大吼:“我是藍狐!古爾德家的藍狐!你們是羅斯船隻吧?快把我們接上船!”


    斯普尤特扒在船舷,他聽得不太清楚,至少確定了對方絕對是法蘭克人的教士,至於其手裏拿著羅斯旗幟,一個念頭浮在腦海。


    因為斯普尤特對埃斯基爾的事有不少了解,也知道王公許可公國內建設一座小修道院。那些教士毫無戰鬥意圖,是可以死到臨頭安靜誦經的怪人。他們沒有威脅,或許把他們平安送到王公麵前,兄弟們還能得到一點額外賞賜。


    繩梯被拋下,船上的連同劃槳手在內的全部七人都上了大船。


    這才一上船,一個毫無胡須、頭頂無毛、身穿黑袍的精瘦男子迫不及待走近斯普尤特,嘴裏念念有詞:“啊!快一整年裏,我終於見到你這個老羅斯人。”


    這下,斯普尤特又是大吃一驚,隻因此子一開口就是標準的諾斯語羅斯堡方言。藍狐小的時候就往返於祖籍的昂格拉斯部族和羅斯部族之間,之後大部分時間被父親扔在羅斯堡,這才學會一口標準的羅斯堡方言。


    諾斯語是被所有維京係部族掌握,羅斯堡又是最北方的據點,長久的閉塞使得這裏的方言自成一派,與梅拉倫湖區通用方言在一些特定詞匯上有非常明顯的區別,乃至在詞句發音的重音位置也是不同的。雖然不同部族交流毫無障礙,老羅斯人能通過話語分辨對方是否是自己人。


    “你……你是誰?!我們羅斯人?”斯普尤特非常詫異,下意識問道。


    “哦?你不認識我了?這也難怪,我古爾德家族一百年就出了我這一個瘦子。沒辦法,這些都是神的旨意,我現在站在父親麵前,他定然認不得我。還有留裏克大人,他一定不相信我就是藍狐·古爾德鬆。”


    “啊?我沒聽錯?你是藍狐?你……你不是死了?!”


    斯普尤特一臉錯愕,藍狐一樣大吃一驚,接著憤怒道:“哪個笨蛋說我死了?我可是侍奉王公之人,好運與我同在。而且現在法蘭克人的神也庇佑我,我豈會糊裏糊塗死去?對了,偉大探險家,你怎麽出現在這裏?哦,這一切都是奧丁的旨意。”


    一番妙語連珠,雖然非常的荒誕,斯普尤特願意相信眼前的男人就是藍狐,至少靈魂是的。“對,這一切都是奧丁的旨意……”


    至少埃斯基爾的身份可以確定,斯普尤特一說此人當年在羅斯的糗事,立即遭遇埃斯基爾的反駁。不必多言,這個老家夥是埃斯基爾無誤。


    他們一行要去羅斯麵見留裏克大人,其中自稱藍狐的瘦子透露要把有關法蘭克的情報進行匯報。


    如此一來再無逗留的意思,瘦子是否真是藍狐,就讓王公自行評判吧。


    大船急忙掉頭,揚滿帆,向著東方的新羅斯堡方向狂奔而去。


    兄弟們在船上待了一個多月,這一時期甚至沒有登陸。他們的身上散發難以明說的怪味,見得登船的持有另一種信仰的黑衣人,紛紛湊來詢問事情。


    瘦得顴骨已經非常明顯的藍狐早就受夠了法蘭克教士們的清苦日子,等到吃飯的時間,就在這條船上一瞬間恢複起過去的重口味夥食。


    的確在船上的日子說不上悠哉,打劫伴隨著戰鬥,這要消耗很多體力,事後登陸敵船搬運戰利品更要消耗體力。甲板要定期清掃,重要的艦載武器需頻繁維護,升降風帆很是嚴重的體力活兒。


    儲備的硬邦邦麥餅還有一些,隻是它們的口味開始變得酸澀。縱使為了防腐必要烘烤得完全脫水,如今吸收著海上的鹽霧,它們補充了水分開始黴變。


    唯一不變就是那些鹹魚,恰是它們才是過去羅斯人最習以為常的食物。


    酸澀的麥餅比之酸澀的黑麵包還是差了太多意思,藍狐啃食麥餅亦啃食鹹魚,當拋下的大網收迴,網到的活蹦亂跳的鯡魚也被他把持手中,以小刀剖魚,將魚肉囫圇吞下。


    胸口固然掛著十字架,藍狐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做派。


    這條船已經代表了羅斯,自己完全離開了法蘭克,再也不必遵守教士的那套苦行僧規章自我約束。


    關於這個男人是否是藍狐,斯普尤特在其滔滔不絕的描述中不僅完全信任,也無比佩服這小子的法蘭克奇遇記,以及最重要的那場發生在海澤比的不為人知的戰鬥。


    枯燥的海上生活需要新鮮故事調劑,登船的藍狐完全成了故事大王,顯得其他登船者變得可有可無。


    不過隨著瓦迪透露了自己是斯拉夫人的身份,穿上的斯拉夫族裔海盜立刻湊過來攀感情。雙方有著不同的方言,大部分的詞匯是相同的,彼此可以交流。某種意義上這也是西斯拉夫的奧伯特利迪特人與東斯拉夫的伊爾門人的第一次接觸。


    至於北方勝任埃斯基爾,這老小子自打上船開始就陷入恐懼。他看到了船艉掛著的大網兜,定睛一看裏麵全都是人頭!


    “哦!上帝啊,我是上了撒旦的船隻嗎?!”


    他所秉持的信仰無人關心,其本人如同局外人一般隻是簡單被斯普尤特提供食物和飲水罷了。


    斯普尤特可不想和這種人搭上關係,順便也詢問起藍狐為何接受了法蘭克人的信仰,從而得到一份非常功利主義的答卷:“我是商人,在北方信弗雷,去了法蘭克就信他們的神。多信幾個神,總有一個可以庇護你。”


    信仰不絕對等於絕對沒信仰,捫心自問的斯普尤特也不是那種篤信某神隻的人士。他還是想不通身為“奧丁之子”的王公怎麽會放任埃斯基爾這種人去羅斯,也許王公有著自己的用意,凡人猜不透。


    當藍狐詢問自己的父親、兄長是否還待在羅斯堡,以及這條鮭魚酋長號會在何處停泊。


    斯普尤特的描述令他狂喜。


    因為古爾德就待在海洋十字路口的奧蘭群島的墓碑島,家族在該島建立物資倉庫,從而快速向梅拉倫湖比爾卡集市的羅斯商鋪供貨,也可直接與劃船來的客商直接交易。墓碑島是自成一體的商業港口,也是羅斯公國物資運輸的集散地中轉站,尤其是836年恢複通航,往來墓碑島的羅斯商船同比往年多了一倍不止。


    羅斯艦隊就在墓碑島附近遊弋,武裝扞衛交通線是其一,其二則是撈魚。


    相比之下鮭魚酋長這條大船的迴歸並沒有顯出多少波瀾。


    西方海域消失了,一個龐大都是水道通向內部,船艏排開的已經是純粹淡水,大船航行在梅拉倫湖的巨大入海口附近海域。於是有人直接吊下木桶接水,拎上來後兄弟們瘋狂飲用,畢竟這些日子他們的淡水使用已經很緊張了。


    就在正北方,漂在海麵上的一串小島,其中的一座就是墓碑島。


    鮭魚酋長號入港,一開始民眾、商人覺得這是在平常不過的一艘羅斯戰艦。往日一艘阿芙洛拉號就是吸引眼球的“巨無霸”,而今這類船隻天天巡航,所有人見怪不怪。


    直到他們震驚地注意到一批衣衫邋遢、渾身散發催人嘔吐氣味的家夥們像是傻子一般哈哈笑中走下木板登陸。圍觀民眾找到了惡臭之源,那個居然是腐爛的頭顱?


    一切真相大白,此乃皇家海盜斯普尤特的坐艦,他們出港時揚言在丹麥海域瘋狂殺戮,看來真不是說謊?


    他們究竟搶到了多少戰利品?一批繳獲的斧頭、矛頭、魚叉就地售賣,都是些生鏽的器具,材質清一色是熟鐵,論質量根本比不上羅斯鐵器,價格無可避免地不高。斯普尤特也沒指望這些東西撈錢,一則消息不脛而走並第一時間蔓延。


    “他們搶到了大量羊毛!哈哈!”


    有人言之鑿鑿宣揚,圍觀民眾旋即談論起來,如此直接將一批梅拉倫的皮革商人吸引而來。


    且說搶購羊毛的好事怎麽少得了古爾德家族的人,畢竟自從善於養牛羊的奧斯塔拉部族和格蘭部族死的死逃的逃,瑞典地區少了重要的羊毛供應商,這種禦寒能力極強的纖維供應量嚴重不足,它變得搶手,使得商人們都知道成功攙和到羊毛交易中定能撈到不菲利益。


    一個戲劇性的事發生了。


    古爾德的確衰老得很快,聞聽次子身死的噩耗還大病一場。經過整個冬季的調養他依舊可以走路,無論如何生活都要繼續,丹麥方麵的事業擴展是不要想了,他隻能將重點放在對瑞典的貿易上。


    他剛剛聽到下人匯報的消息,操持起鑲銀的木杖直奔碼頭而去,嘴上還念叨:“一群海盜,我看看你們搶到了什麽好寶貝。給我兒報仇,我要賞你們。”


    次子有自己年輕時的勇氣,可惜少了運氣。古爾德病重期間也在反思,眾多的家族成員裏就屬那小子表示過不信神隻隻信錢,如果他當時選擇信仰一個神,大抵也能幸運活下來。


    古爾德是大商人,即便成了老朽,如此走出在墓碑島的宅邸也得是浩浩蕩蕩。二十餘名隨從都穿著掛著漂亮玻璃珠的皮衣,竭盡所能地張揚。他們也蠻橫地推搡擋路者,大聲嚷嚷:“大商人古爾德駕到,貧窮的小商人都迴避!”


    古爾德就是這麽囂張,民眾雖有怨言全部讓開。沒辦法,這老小子備受王公的恩情,素有從龍之功,惹惱了這個本就活不了幾年的人實在不明智。


    且看大船這邊,大商人大張旗鼓的出現直接引得藍狐的注意。


    黑袍被扔掉,帽子一並扔掉。藍狐已經喪失了過去胖頭魚的風采,已經是實際上地換了一身皮囊,除了掩藏的胎記和黑痣。


    老爹居然親自出現了!他顧不得太多推開人群衝上去,不料直接為父親的侍衛們阻攔。


    “你是何人?瞎了眼?膽敢擋住大商人的路?”傲慢侍衛言語粗魯,手裏擺弄著木棍看似要打人。


    藍狐如今可是開過葷的戰士,按理說他向奧丁表明了態度,後來也皈依了主,南北兩個大神伺候著,眼前一個小嘍囉算個啥。


    他注意到老爹變得蒼老,雖然還是一個肥頭大耳的形象,臉上的褐色斑塊變多了,胡須和頭發都成了蒼白,湛藍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風采。老爹沒有注意自己,真是豈有此理。


    藍狐奮力一推,直接推開侍衛,就在其他人意欲將之拿下,他當眾大吼:“我乃藍狐!王公大人任命的丹麥的羅斯商鋪負責人。父親,我是你的次子藍狐!”甚至於他直接說出了自己的乳名,這一語直擊古爾德的心。


    古爾德渾身顫抖,一雙眼睛緊緊盯著藍狐的臉:“你?你是我兒子?怎麽可能……”


    “為何不可能?還是因為我太消瘦了,讓你認不出我?你們該不會都覺得我死了?”


    “……”古爾德嘴唇顫抖,讓他相信眼前的男人是次子過於艱難。


    藍狐沒有辦法,他大抵料到這種尷尬現狀,幹脆脫銷自己的上衣露出長滿胸毛的胸膛,指著胎記和黑痣:“你總不會忘記這個?無論我是肥胖還是消瘦,胎記常伴吾身。”


    古爾德終於深受觸動,他已經相信這是自己的藍狐,隨著此人亮出後背,其上可是有著盧恩字母的刺青單詞,轉寫拉丁字母就是gulden。


    已經沒有好懷疑的了,次子雖然麵貌身材非常奇異,他就是古爾德家族的成員!


    父子相認如此費勁不足為奇,不僅這一路經曆過於夢幻,更在於家族男女老幼都是肥仔,一百年就出了藍狐這個精瘦的靚仔。還別說,藍狐這番瘦下來整個人英俊多了,就是從胖到瘦可是經曆了大半年的苦行僧生活,瘦下來的甜頭他是想到了,隻是再經曆一次苦行僧日子,藍狐是一天也不想待。


    斯普尤特要在墓碑島補給,船員紛紛跑到桑拿房裏洗澡,再享受渾身塗抹硫磺皂的久違的潔淨清洗。他們直接買來新衣服換好,連帶著隨船的薩列馬島海盜也完全換了一身行頭。


    藍狐終於迴到家中,古爾德興奮的根本無法安睡。到頭來古爾德也不得不感慨一個到底是自己的崽子真就是命不該絕,他要求藍狐把奇遇好好說明,如此一來父子二人隻好滔滔不絕說上一宿。


    恰是這宿的夜談,古爾德興奮之餘,看看自己衰朽的身體陷入無盡惆悵。


    “我曾聽說南方有一座神聖大山,它一直被積雪覆蓋永不融化。你居然真的抵達了那裏。你在法蘭克腹地見到了太多,我已經沒法親眼所見……”


    藍狐非常應景地從布口袋拿出一些黃白色的幹燥花朵,它們樣貌極為奇異。“這是聖山上生長的花,法蘭克人叫它火絨花,隻有勇敢者可以得到它。所以很多法蘭克把這些花朵當做好運的信物和勇氣的證明,咱們生意人運氣很重要,我就戴在身上。”


    古爾德眼裏的藍狐變化太大,他開始信仰神隻又搞些奇奇怪怪的護身符,這倒是個有益的改變。


    和法蘭克人存在做生意的機會,這是藍狐所言。站在純粹商人的角度來說,古爾德家族開辟一個法蘭克的漢堡、不萊梅市場也是可以的。


    隻是如今的藍狐不僅是脂肪消失了,心態又趨近於一位戰士。


    他惡狠狠道:“法蘭克貴族的傲慢是對咱們的奇恥大辱。如果打不過他們才是和平做生意,依我看咱們羅斯能直接侵入那些城市,把財寶全部搶走。我會把這些事告訴王公,王公定會痛下殺手。即便王公猶豫不決,據我所知斯普尤特這個大海盜已經想幹一票了。”


    時代變了,商人已經不是和平貿易,已經徹底化作仗劍行商,自己的兒子由此劫難直接成長為狠人,對家族實在是因禍得福。


    古爾德知道兒子還要繼續去東方,藍狐是王公委任的重要貿易人士,丹麥的市場出了大亂子,他必須向王公述職。


    古爾德最後問道:“當你述職完畢,對未來可有什麽安排?”


    藍狐真沒好好想,隻說:“未來的事我隻能聽從王公的定奪。但是我聽說王公有意報複丹麥,倘若有大規模戰爭,我可要為軍隊好好帶路。我要為死難的兄弟們複仇!還有那些傲慢的法蘭克人,一並被我們收拾。”


    這些話語不該由一個商人說出。


    兒子變了,變得難以相認。古爾德有一種別扭的感覺,所謂那個胖胖的藍狐已經死在了海澤比,眼前的人是藍狐也不是藍狐,他繼承了前者的記憶卻有了全新的信念。也許這就是被現實逼迫得心性大變吧!


    這樣也是好事,因為按照傳統次子是不分、少分家產的,財富和權勢要靠自己的能力去爭取。比起藍狐的遊曆還有親手斬殺敵人的事實,古爾德覺得這小子比之長子白狐更適合繼承家族事業。


    但是,次子藍狐真的稀罕嗎?


    古爾德捫心自問,以自己對王公留裏克的了解,那小子得知藍狐這麽一個人才,定然是繼續重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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