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突然,站在甲板的斯維特蘭娜指著前方的村莊興奮地跳腳。她本被父母嚴加教育得要嚴肅拘謹,如今完全恢複了調皮本性。


    “是白樹莊園!我的家!”


    “那就是嗎?白樹莊園,的確是一個很大村莊。”留裏克其實有些失望,他是首次抵達諾夫哥羅德,本以為會看到一座純粹的斯拉夫人城市,顯然他們嘴裏的“新大城”,應該就是巨大的農村。


    其實,所謂當地人嘴裏的諾夫哥羅德就是一片農莊集合體的稱謂。


    留裏克那種在主要定居點修築永久性圍牆、防禦性塔樓,還有專用的碼頭、港口吊機設備等,才是超然於當今的東歐北歐的存在,是羅斯重新定義了何為城市。


    他以王者的姿態首次抵達白樹莊園,抵達正妻斯維特蘭娜的娘家。他能估計到本地人對自己的熱忱,而今又是特別嚴峻的時期,想必本地人急需羅斯公爵的大軍帶來絕對安全。


    當然,留裏克看到了岸邊大量的船隻就確定了這裏未遭兵燹。


    也許也不盡然,可能叛徒發動過進攻,被自己老爹和本地武裝擊敗過。


    他還是覺得氣氛非常微妙,戰爭警報肯定是真實的,至於敵情如何,科努鬆匯報的說法也一定有所誇大其詞。究竟如何,隻有自己下了船召開軍事會議方能知曉。


    阿芙洛拉號航至近岸出拋下船錨,數條纜繩被拋下,提前下船的人拉扯繩索就近捆於岸邊樹。


    整個主力艦隊停頓下來,沃爾霍夫河的流水無力將之衝離。


    吸取了在不列顛征戰的一些教訓,阿芙洛拉號等艦隻的兩處側舷捆了更多的純劃槳小船。


    小船被放下,留裏克第一次堅實站在了名為諾夫哥羅德的土地。


    隨行下船的斯維特蘭娜如何掩蓋得住自己的興奮?


    她在登陸場的近岸草地左跳右跳,躬身收集了不少野花,隨手就是做了花束戴在自己頭上。


    “好看嗎?”


    一張可愛的笑顏側著笑臉盡在留裏克麵前。


    “很漂亮。這裏距你的老家還有些距離,我要早點見到奧托,還有你父親裏古斯。裏古斯是個老頭子吧?我還沒見過他。”


    “也不算太老。”蘭娜嘟嘴微微抗議,她沒有再做什麽便退在留裏克身後。


    沃爾霍夫河岸邊多蘆葦泥沼,並非到處是優秀登陸場。


    留裏克選得的地方還不錯,足夠兩千人登陸集結又不必弄髒皮靴。


    幾乎所有人都在登陸,兄弟們到底是經曆了連續多日的航行,他們看到了全新的世界,一想到要與新的敵人戰鬥,兄弟們就內心亢奮。


    有人鼓噪起了,高舉著圓盾怒吼。更多人跟著起哄,亦有不少人哈哈大笑。


    他們分明是渴望戰鬥,剛剛下船就要打仗。


    “兄弟們士氣很不錯啊!”阿裏克湊近老弟,又搗了搗伸手指著前方:“來了不少人,都是咱們的人。”


    “是。我都看到他了,長長的胡須真好辨認。”


    留裏克說得就是奧托,這位老戰士乍看上去非常硬朗,顯然刺殺事件未傷及分毫。


    “走吧,哥。”他說。


    一批戰士跟著留裏克自發迎上去,與此同時,奧托、裏古斯等人也極為詫異。


    裏古斯拄著拐杖竭力疾走,還粗喘氣問:“這就是羅斯主力?留裏克真的來了?”


    “他來了。老家夥,你看不見?”奧托笑意裏帶著苛責。


    “是留裏克?我老眼昏花。”


    “不礙事,你小女兒也在那裏。這就是羅斯的主力軍隊,我們贏定了!”


    “太好了。啊!就像是一片積雪,的確是我看花眼了嗎?”裏古斯情不自禁又問。


    奧托想大笑,梅德韋特急忙解釋:“羅斯主力的戰士衣著完全一致。如無意外就是通體著藍紋白袍,這樣在戰鬥中就不會誤傷戰友。”


    “真是太奇妙了。”


    裏古斯已經無法用自己有限的詞匯形容所看軍隊兵威之槍聲,他終於看到了自己的小女兒斯維特蘭娜,還有一位俊朗的少年。


    他?就是留裏克?長女莉莉婭果然沒有說錯。


    裏古斯近跟著奧托,在眾多身材壯碩的羅斯戰士裏,他佝僂的身軀真是費拉不堪,整個人並未因為小女兒嫁了個王者而明顯自傲。


    兩支羅斯軍隊在白樹莊園南邊的湖畔草地會師,羅斯的兩代統治者於此對視。


    奧托心情激動,一張滿是繭子的大手扣在兒子的頭頂:“小子,你真的以為卡累利阿人是相當於丹麥那般的強敵?你把整個羅斯軍隊帶來了?”


    “並沒有,隻是三個旗隊,還有整個艦隊。”


    “這就是伐木巨斧去殺兔子。”奧托搖搖頭。


    “也許吧,但是現在有了突發狀況。父親,看來愚蠢的襲擊者根本不能給予你傷害。”


    “那是自然。”奧托狂放地大笑一陣。


    “我還聽說敵人有一萬人,此事可靠嗎?”


    “那是當然。”


    消息坐實了,留裏克稍稍鬆口氣,他感覺到了一點戰爭壓力,鬥誌也因而暴起:“敵人很勇敢,他們選擇戰爭就該最好被殺的覺悟。這次我帶著主力部隊收拾他們,也算是他們的光榮。”


    “盡說些大話,不過我喜歡。”奧托再笑笑,就把裏古斯這個看似木訥的老家夥猛然推出來。


    這一刻,斯維特蘭娜的淡定徹底消散,她撲了上去,無所謂其他人的圍觀,抱著老父親裏古斯可勁撒嬌。


    這場麵,留裏克隻能擰著肩膀替自己的女人尷尬。


    白皙而整潔的臉龐,目光深邃犀利有英偉之氣。下巴和嘴唇有輕微的金色胡須,頭發被打理得非常柔順,陽光下的金色馬尾在反光!


    衣著華麗,皮帶上掛著的短劍盡顯高貴。


    他非常年輕,分明就是一介少年。


    少年與少年可有著本質的區別,這位少年隻是站在這裏,裏古斯能想到的最佳的形容詞就是戰神!


    斯拉夫人的傳統信仰裏目前還沒有唯一的主神,住在諾夫哥羅德地區的伊爾門斯拉夫人非常推崇戰神庇隆。庇隆是戰神、火神、大力神,是集合一切男子氣概的神隻,那是一個魁梧男人的形象,想來這位留裏克大人幾年後也會成為如其父親奧托當年那般魁梧健壯。


    “你,就是留裏克!如此完美的男人,就像是庇隆降世。”裏古斯情不自禁讚譽,他還下意識伸出手,有幸摸到了留裏克的臉。


    留裏克就帶著笑意讓這老家夥摸,畢竟一大批白樹莊園斯拉夫戰士就站在這裏,讓其莊園主對自己親昵,實為真正王者表現親民的手段。


    於私,留裏克可是知曉一些有關這個男人的往事。裏古斯十多年前還不似這般佝僂,此人算是老爹奧托的老相識,也是一個“忠誠的老仆人”。


    裏古斯果然是老頭子一個,這樣一個老家夥居然有一個漂亮的小女兒。不,斯維特蘭娜的姐姐莉莉婭一樣非常漂亮。


    她們都是這老家夥的種,留裏克隻得感慨一個生命的奇妙。


    也許不僅僅如此,因為裏古斯這家夥是莊園主,具有巨大的權力就迎娶本地的美麗女人,生下的女兒自然美麗。


    “你就是裏古斯。”留裏克以流利的斯拉夫問到。


    裏古斯吃了一驚,“你,比奧托大人還善於我們的語言?”


    “正是,你我的交流毫無障礙。你就是斯維特蘭娜的父親,現在我見到你了。很遺憾,你老了,也許不能再見證一些偉大的事。”


    裏古斯也沒有多想:“你是我見過的最英俊的男人,你還有世間最偉大的軍隊。而我,是你忠誠的仆人。”


    這老家夥的奉承之語引得留裏克略有詫異,客套話多半是多餘,他搖搖頭:“我還有一些要事當詢問你。走,我要進入白樹莊園。”


    “那就……請你的大軍進入我的莊園做客,我會提供美餐款待。”


    留裏克聽得這還是客套話,實質裏古斯是真的願意為遠道而來的大軍接風,他願意提供一批美餐供養這支強軍。


    這點心意留裏克給否了,所謂你“就怕我的人吃光你的倉庫”。


    君主的仁慈是如此,君主的傲慢也是如此,而君主的智慧更是如此!


    裏古斯發現羅斯主力就在此近村的林下之地守著艦隊搭建營帳,他們居然有意露營而非打攪莊園民眾。


    真是仁慈的王!與瓦季姆那個弑父惡棍直接高下立判。


    羅斯公爵留裏克的舉動白樹、牛犢、釣魚人莊園民眾都看在眼裏。莊園民眾已經給了奧托的手下一批物資,他們基本是將此作為貢品提供,倘若再跑來兩三千個壯漢要吃飯,這誰頂得住?


    他們看到的是羅斯公爵大人的村外露營,他們分明有自帶的糧食,也沒有破壞麥田的舉動,最多就在河邊伸出釣魚竿。


    留裏克帶的糧食足厚飽餐十天,他估計十天之內通過暴力手段即可蕩平叛亂發起者的鬆針莊園。


    他有足夠的糧食儲備,主動權就在羅斯手中!


    當晚,羅斯主力大軍點燃繁星般的篝火。


    裏古斯的確有權不給予物資給養,可是留裏克可以不要,他裏古斯不能不給。


    不僅是裏古斯,還有托利、烏斯基這兩個家夥,他們命令手下提供鮮肉和鮮魚犒勞平叛大軍,慷慨的理由非常純粹,兩人要代表自己的莊園在留裏克麵前出風頭,擺出一個搖頭擺尾哈巴狗形象意圖攫取勝利後的巨大利益。


    舟車勞頓的大軍雖然巴不得馬上投入戰鬥,他們太累了,吃完了飯紛紛竄到窩棚裏唿唿大睡。


    然而,一群頭戴花環的年輕女人,抱著一些裝滿麥酒和格瓦斯的木桶,就出現在羅斯主力的營地。


    這是莊園主的饋贈,送上來的酒如何不喝呢?至於這些親自送上門的女人,她們奉各自莊園主的要求以隻有她們才能施展的本事勞軍。


    營地會發生什麽事留裏克完全可以猜到,本質上他反對這些事,但客觀上這些事有些可以利用的積極意義。


    因為,羅斯將一改執行了五十多年的策略,有些事晚做不如早做!


    留裏克已經想得很明白,航行途中他有大把時間策劃新的策略,趁著平叛之機正好順手將之落實。


    當夜,白樹莊園的一間大空間木刻楞。


    這間房舍成為臨時的杜馬議會庭,羅斯軍隊的將領、重要的戰士、有技能的人士齊聚於此。


    本地人諸如白樹莊園的裏古斯,還有躲避戰火的托利和烏斯基,他們奉命聽從羅斯公爵的新安排。


    情況簡直讓所有人意外,剛剛登陸的留裏克大人簡直有著無限熱情,他無心去吃什麽接風宴也無心索要什麽,開口就是時間緊迫安排有關戰爭的事宜。


    木刻楞裏油燈閃爍,昏暗的房間裏坐著一圈魁梧的戰士。


    留裏克身為公爵坐於核心位置,連奧托都有意退居次座。


    “現在,把叛亂者的情況都告訴我吧。”留裏克以斯拉夫語說道。


    他的說辭就是針對裏古斯,裏古斯反應也很快,示意:“那就由我再說說可惡的白樹莊園……”


    裏古斯帶著略有沙啞的嗓音訴說鬆針莊園的罪惡,說道激動之際,這老家夥居然渾身顫抖。


    “夠了!”留裏克事宜老嶽父閉嘴,又看得兩個投誠者:“說說你們看到的聽說的。”


    托利和烏斯基來了巨大的精神,他們怒斥鬆針莊園叛變的愚蠢,指責弑父者瓦季姆就是萬惡之源。


    其實很多莊園是被瓦季姆逼迫參與叛亂,可那些莊園若糟重挫,自己豈不是因為忠於主子事後渾水摸魚?


    托利和烏斯基有著共同的利害關係,他倆一唱一和,聲稱大量的農莊已經舉起叛旗,自己則是忠誠的,會獻出所有的男人組成軍隊來維護羅斯人的權威。


    這就是仆從者的卑微!留裏克看他們點頭哈腰的樣子很是滿意,但也有些作嘔。


    因為,他們隻是羅斯人的狗。但整個地區有一批反抗者,帶頭人名叫瓦季姆。留裏克有些佩服這個反抗者,至少此人與其手下的存在證明了本地人還有著勇氣。


    可惜,反叛者必須死。


    留裏克先讓本地人以斯拉夫語解釋情況,他自詡此乃自己釋放了一個積極的信號。


    之後,他才要求老爹奧托好好說明自己的遭遇。


    沒讓自己先說話,輪到奧托說時,老家夥壓著的氣兒就噴了:“想聽聽我的遭遇?臭小子,這次你若表現得仁慈我可不允許,鬆針莊園當被斬草除根。”


    一些老戰士被偷襲而死,敵人突然爆發出一批武裝者,今年的叛亂者是有備而來,始作俑者的確是鬆針莊園的那個弑父者。


    再聽到這些留裏克已經不覺得驚心動魄。


    老爹奧托建議自己殺得鬆針莊園雞犬不留,這是否太殘忍了?留裏克定了定神,他捫心自問,如果本時期北歐有人被稱為無情屠夫,這一雅號無疑就是給留裏克的。


    “我對自己人仁慈,對敵人一直是殺人如麻。”留裏克做了一番自我評判,他沒有直言認同老爹的建議,也沒有反對。


    這個會議當研討非常具體的討伐叛逆的事宜,留裏克也基本想到了主力強襲鬆針莊園的戰術。


    在正式的戰爭會議之前,一件極為重要的事他決意宣布。


    留裏克使勁拍打雙手,示意大家都看過來。


    他亮出高亢嗓音說道:“我以羅斯公爵之姿宣布,自立為王公的鬆針莊園的叛逆瓦季姆將被消滅!從賊之人及其家屬將被消滅。當叛逆完全被鏟除,整個諾夫哥羅德將進入全新的時代。


    我宣布!來諾夫哥羅德索貢航行這一施行了五十年的政策,將由我終結!羅斯將直接統禦此地,將在這裏定居。


    我宣布,真正的有圍牆的城市將在白樹莊園誕生,她的名字就是諾夫哥羅德!是真正的諾夫哥羅德!


    以後各莊園的貢品將直接運送到諾夫哥羅德城內。


    諾夫哥羅德將與羅斯堡、新羅斯堡一樣,成為第三座羅斯公國的重要大城市。”


    留裏克以兩種語言說明這一決定,這真是振聾發聵的決意啊!


    奧托被驚得站起來,見狀不少戰士都驚得起身。


    “留裏克,這太激進了!”奧托情不自禁說道。


    留裏克隻是抬起頭,示意大家都坐下,又淡然道:“也就是羅斯公國的命運,所有臣服羅斯的仆人將得到羅斯的庇護。諾夫哥羅德是個適合種地的好地方,這裏雖有叛逆,我還是看到了大量忠誠仆人。我要建設這裏,成為我們最偉大的糧食產區,我向你們承諾,經由我下令開發,羅斯和所有的仆人都將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


    奧托這算是坐下了,他不太理解留裏克的豪言,好日子值得和仆人奴隸分享?奴仆配嗎?他想到的還是兒子的仁慈,而且的並非必要的仁慈。


    但裏古斯等斯拉夫人聽得,就好似寒夜瑟瑟發抖之際有人遞來火把。


    裏古斯完全相信留裏克的未來願景,那些開荒神器曲轅犁就在農莊,恐怕這偉大願景早就開始嚐試了。


    留裏克大人決議深耕諾夫哥羅德,白樹莊園的民眾,尤其是自己的家族將得到巨大的利益。


    這位大人的確願意與忠誠的仆人分享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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