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小雪不期而至,它的威力似乎也隻是讓氣溫稍稍變冷。


    春季實質已經到來,南方的地中海,花朵爭相開放,也就是極北的波的尼亞灣和純粹的北極圈依舊為冰雪覆蓋。


    艾隆堡的位置已經在北極圈內,納爾維克港幹脆在更深處。


    陰霾的世界不停降下密集的冰晶,這給即將遠行的隊伍平添一絲顧慮。


    留裏克睡了個懶覺,約莫中午的時候又吃上本地特色的烤三文魚。


    魚是梅察斯塔奉上的,他本人也進抵留裏克的行宮。


    “大人,昨日睡眠可安穩?”他恭維問。


    “真是舒適。我的女人諾倫到現在還沒起來。”


    “那麽這頓飯……”


    “不礙事。”留裏克一甩手,“未來一段日子安心睡眠的機會基本沒有。梅察斯塔,交待你的事完成得如何?”


    “我連夜組織人為你搬運儲備的枯草,成捆的草已經安置在新的雪橇上,隻是這些草也許不夠鹿群吃。更糟糕的事外麵下雪了。”


    “我知道下雪了,這都不礙事。對了,我的塔瓦斯提亞女人,她們如何?”


    “她們很好,我吩咐過了,我的人根本不敢招惹他們。倒是還有另外一件事我要向你稟報。”


    “是好事嗎?”留裏克問。


    “是好事。”


    “但說無妨。”


    “是關於自由的養鹿人,有些人暫時待在我們的艾隆堡,此事或許你早就知曉。他們是來做生意的,既然他們都是你的仆人……”


    留裏克本來滿腦子都被我前往巴爾默克的事填滿,恍然想起此事:“那就去瞧瞧吧。”


    不一會兒,一小撮看似衣衫襤褸的小矮人站在自己麵前。


    那是露米婭的極為遠房的叔叔,此人一聲令下,一眾“矮人”紛紛跪趴在地上。


    他們全都是所謂自由自在的養鹿人?的確如此。聽聽他們操持著古芬蘭語方言,和露米婭說話確是一個口音。


    他們口口聲聲說覲見主人。


    不過嘛,他們如何就這般恭順?想必一定是圖謀著財富。


    “你們都起來吧。”留裏克以相同的語言令其平身,他站在高處張開雙臂,展示自己寬闊胸襟。


    “我的確是你們的主人!你們的生活得到羅斯的庇護,但在我的領地做生意,必須交出貢品。”


    他們又接連訴說自己”交出了幾頭馴鹿做貢品,而這也是他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


    他們是養鹿人,也就是拉普人或薩米人。


    羅斯人擁有的“木板文書”記得很清楚,羅斯與他們自古以來就有著很深的聯係,統治他們實為一個宿命。


    或許一開始對他們的態度粗暴了些,今日見其如此恭順,留裏克可謂龍顏大悅。


    他隨口命令耶夫洛:“拿來了錢袋子。”


    須臾,留裏克對著他們便拋灑了一些銀幣。


    亮晶晶的銀幣不多,它們在雪地上何其紮眼?!


    露米婭的老叔腦子很活躍,即刻嚷嚷:“夥計們,還愣著幹什麽?快感謝羅斯公爵的恩德!”


    他們即刻趴下來撿起銀幣,樂樂嗬嗬地稱讚公爵是大好人。


    這或許是一種侮辱,也是展示權勢的手段。


    “這群家夥……倉廩實而知禮節。你們是真的貧窮,倒是很聰明,知道委身於一個強者。”留裏克如此想著。


    事到如今,羅斯針對從波的尼亞灣深處到西部科拉半島自由生活的養鹿人的政策,基本就是羈縻。


    他們隻要繳納實物貢品即可在艾隆堡做交易且得到保護,安穩買到有用之物,這在以往是不可能的。


    對於他們難道還有更高壓的治理?自由的養鹿人,人口還是太少,而僅僅克拉半島就是極為巨大之地。他們固然是無力反抗,壓迫得太狠拚命逃跑的本事還是有的。


    征服養鹿人所在的地域已經算是成功了,隻是養鹿人本身之於羅斯是可有可無的存在。還是好好利用他們吧!譬如他們年年不請自來,交易了馴鹿,也能讓羅斯自己的馴鹿種群不會墮入近親繁育的深淵。


    甚至,未來某些極端狀況,自由的養鹿人可出男丁,來做羅斯軍隊的雪橇禦夫。


    留裏克無意再關注他們,他檢查了新增的十輛雪橇和四十頭新鹿,就仿佛屹立在雪地上的巨大蝸牛!


    梅察斯塔提供的這些馴鹿雪橇,定位就是礦山配套的重型卡車!鹿也不是亂選的,他們都是被刻意閹掉的雄鹿,如此即保持了體魄,也避免了其四五月份的狂躁,這方麵科文人等芬蘭係族群都深諳其道。反倒是留裏克,他的雪橇隊,拉車的幾乎都是未受孕的體格偏瘦小的雌鹿,如此選擇原因正是便於管理。


    雪橇隊變大了!梅察斯塔也派遣了手下。


    這些男人留裏克再熟悉不過,他們都親切稱唿留裏克是最尊貴的大人。留裏克會以他們的稱謂也很幹脆,即“老戰士”。


    戰時,這些男人就是長弓兵,現在客串起禦夫的工作。不過“灰樹長弓”他們帶在身上,所謂在偶遇遊蕩的雪原野獸直接遠距離射殺。


    一旦掌握了先進的遠程武器,根本沒有人會拒絕射殺北極熊。他們要得到珍貴的熊皮,乃至把挖掉腦髓的熊頭做駭人的頭盔。


    來一趟艾隆堡真是正確的選擇,留裏克不但得到了更充分的物資儲備,也趁著腦子清醒視察了一番這座雪之城。


    冰封的艾隆河讓全部的水力作坊都趴了窩,它們無力實行自由鍛,也無力把燕麥舂搗成好消化的碎屑。


    諾倫昨晚先是泡澡又桑拿,它得到極致的享受,身子也因此變得鬆軟乏力。一場休息,待其蘇醒已經是次日的下午。


    她吃了些已經冷了的魚肉,就挽著留裏克的胳膊去參觀那河邊的巨物。


    毗鄰引水渠的房舍,巨大的水排被困在冰層裏。


    住在羅斯的近兩年時間裏,她已經獲悉了不少羅斯人對於機械的知識,亦是在日常的學習中被自己的男人留裏克灌輸了一些所謂牛頓力學、齒輪和數學知識。


    她當然無法學得太多,到底還是學到了不少。可是自己是一個女人,學習算數背誦口訣是非常有意的,學習齒輪和力學雲雲,這是要做工匠嗎?


    她至少看懂了水排與自由鍛大鐵錘之間的聯係。一番聯想,她立即想起了羅斯堡家裏的那幾個黃金磨盤。


    她指著水排引入到清冷房舍裏的巨大軸承,說道:“留裏克,既然它能帶動鐵錘鍛打,如果按照新齒輪,也能帶動磨盤旋轉。”


    “你……”留裏克當場愣住。


    “留裏克,你怎麽了?”


    “你竟然看懂了這個?”


    “我當然看懂了,還不都是你教的。”說罷,她又嘿嘿笑出聲。


    梅察斯塔本人就在這裏,既然連諾倫都知道了水排的巨大葉輪能帶動磨盤,自己不安排手下做些什麽實在不合適。


    須臾,他跑到專職舂搗燕麥粒的作坊,命令梅察斯塔立即以石頭雕琢圓柱滾輪,乃至一塊平整的石板。若問此物何用,留裏克給的解答非常幹脆:“就用水的力量倒動石頭滾輪,再把麥子碾碎。”


    其中要耗費一些功夫,梅察斯塔根本沒見過石碾子,這番隻好按照留裏克的描述和簡略草圖接攬下這份工作。


    接了羅斯種的科文灰鬆鼠部落的女人們普遍抱著自己的混血孩子,她們對混血非但沒有排斥,還希望子孫後代如羅斯人那般雄壯。艾隆堡人少,但被扶養的孩子數量也是驚人。好在本地區是最近幾年才被重點開發,極度充足的漁業資源完全能應對本地人的人口快速膨脹。


    又比如留裏克補充了一批鹹三文魚肉幹,三文魚那特殊的肌肉紋理依舊明顯。高鹽的食物吃下肚,人的血液變得黏稠,人們抵抗嚴寒的能力因此提高了。


    約定的新一天,留裏克在艾隆堡的補給、考察、調研勝利結束。


    民眾熱情歡送公爵大人的遠行,很多人也在慶幸討厭的塔瓦斯提亞人終於離開了。


    這是大家眼睜睜地看到,公爵的龐大雪橇隊居然沿著海岸線一路向西了。那個方向正確嗎?


    留裏克此舉的確是繞遠,他的繞遠有著充分理由。


    其實先走冰封的艾隆河北上去湖畔的菲斯克堡,再在林中向西找到托爾納河前進。


    隊伍裏已經是七十輛雪橇七百號人,更有三百頭馴鹿,此大部隊在小雪不斷的灰白世界前進,留裏克選擇了保守線路。


    此保守的選擇無人指摘。


    他們清晨出發,在夜幕降臨前抵達了托爾納河的冰封入海口。


    小雪依舊,人們就在河邊樹林紮營。


    相對於很多人對未來的擔憂,留裏克在諾倫看來還是一如既往的自信。


    縱使下雪了,人們依然點燃了篝火,讓寒冷的夜不再可怖。


    人們都自發地躲在雪橇裏睡覺,馴鹿們聚集起來報團取暖,唯有站崗者攜帶武器,不停向篝火投放被凍得硬邦邦的樹枝。


    “雪何時停呢?”依偎在留裏克身邊的諾倫喃喃細語。


    “我怎麽知道。”


    “我就怕風雪會變得淩冽。”


    “無妨,這地方我非常熟悉。”


    “非常熟悉?這裏?”


    留裏克輕歎一番:“當我七歲時第一次離開羅斯堡參與到我們的冬季狩獵,就在這個河畔紮營。我告訴過你我的過去,這六年以來我們羅斯一直在對外擴張,這一切都是我的努力!”


    聽起來很不可思議,諾倫知道留裏克所言都是真的。


    “那麽接下來,我們就要逆著我族人的步伐,迴到我的老家。我……從沒想過自己還能遊曆得這麽遠。”


    “這算什麽?”留裏克豪放地笑出了聲:“總有一天咱們還要去看看羅馬人的都城,去看看君士坦丁堡如山的巨牆是否是真的。諾倫……別想了,睡吧。”


    諾倫擰擰身子,如一隻貓咪不停向留裏克身子鑽,以期得到更美妙的溫暖……


    夜裏的世界是純粹意義的黑暗,警惕的哨兵發現了雪夜林間閃爍的綠色熒光。


    那是北極狼的眼睛!


    是狼群,期待食物的狼群鋌而走險逼近羅斯人的鹿群,奈何沒有及時逃跑的狼就被十字弓射殺。


    大家攜帶武器防著的就是這種大膽的野獸,野獸也貢獻了肉,給了男人們打牙祭的機會。


    連續三天的時間,雪橇隊的工作就是沒完沒了的趕路,大家完全不擔心迷路,所有的巴爾默克人傭兵口徑完全一樣,所謂雖然此行繞遠,這條冰河直達目的地。


    他們在覆雪冰路中前進,雪橇隊依舊勻速度前進,保持著每天約莫六十公裏的速度。


    旅途走了多遠實際不難統計。馴鹿這種牲口很奇特,它們如廁的時間幾乎是恆定的,養鹿人禦夫便以此推測出一天天前進了多遠。


    直到三天之後,降雪過程已經結束,人們又可以在陽光明媚中前進。


    是的,陽光明媚到幾乎亮瞎人的眼。


    馴鹿的巨大睫毛成了天然百葉窗,留裏克的手下通通戴上了木框墨鏡。


    戴上墨鏡的留裏克英氣逼人,諾倫戴上她也流露出一絲高冷。


    大家的眼睛都得到了保護,他們的遠行也進入到高速狂奔階段。


    本來留裏克是擔心隊伍抵達巍峨的斯堪的納維亞中心山脈之際,會有個非常糟心的上山過程。到了那個時候,隊伍是否要脫離冰河又全體下雪橇,磨磨蹭蹭地爬山呢?


    事實證明留裏克錯了,錯的離譜。


    就仿佛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他的隊伍已經進入中心山脈中,隻有仔細觀察才能發現端倪。因為,隊伍這些日子一直行進在一個舒緩的大上坡上,大家難以察覺。


    脫離托爾納河入海口已經過去了十二天,馴鹿雪橇隊展現了這一時代極為罕見的持續奔襲能力。作為代價,留裏克儲備的糧草也耗費不少。


    眼前就是山峰,它們看起來也不是很高大。山峰本就不高,而且雪橇隊所在的海拔已經到了五百米。


    托爾納河變得狹窄不少,不過這條冰河依舊堅固。留裏克其實察覺到了冰層下存在卵石,知曉這裏已經是山區,但冰路的平整和周遭舒緩的環境讓他不敢妄下結論。


    直到這個夜晚,人們點燃大量篝火,所有的巴爾默克人傭兵都在嘻嘻哈哈大談即將到老家。


    “即將到了?”留裏克聽得耶夫洛的稟報,一掃這些日子的無聊。


    打法無聊的方式似乎就剩下聽諾倫唱小區,她是有著自己的脾氣,給同族的那一群粗人吹笛子唱小曲是不樂意的,不過今晚非常特殊。


    因為很多男人都在嗷嗷大叫,他們叫嚷的隻有一件事——明日必抵冰湖。


    冰封的山丘之湖?我們現在其實是在山丘之上?


    說實話留裏克近幾天並未好好考察自己所在的地理位置,待到次日,晨曦照亮整個世界,他望向東方,忽略到河流兩畔密密麻麻的鬆樹林,隱約感覺到東方世界的空曠。


    據說今日必到冰湖,再度進發的隊伍鬥誌昂揚,甚至馴鹿群也在鞭子的驅使下拖曳著雪橇開始罕見地狂奔。


    留裏克沒有等太久,甚至還沒到中午,隊伍已經蒞臨大湖。


    見狀人們已經在歡唿,那聲音似乎能震裂冰層。甚至是諾倫也在尖叫,因為抵達這個湖的最西邊,很快就能看到茫茫大海!


    而山下的山坳,直通納爾維克峽灣,海灣深處就是巴爾默克。


    遠行基本在留裏克的預料內,他前後耗費了十七天站在了這座冰湖(托爾納湖)。


    對於全隊,剩下的也僅有一次猛虎下山了。


    留裏克一聲令下:“兄弟們,我們血紅吧!給巴爾默克人一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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