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已經變得極為奢侈,沒有太陽的冬至即將降臨。


    雖然人們已經適應了那個矮小且年輕的露米婭,以大祭司的身份主持祭祀儀式,但彼時勞吉斯維利亞形如枯槁還是存活著的,現在維利亞已經去了蒼穹。


    一個舊時代無可避免的終結,一如那祭司長屋被搗毀,一批下級祭司為維利亞殉葬。在廢墟之上拔地而起的神廟,室內矗立著的神隻雕像已經被人們頂禮膜拜了接近一年。


    羅斯堡的人們已經適應了全新的祭祀方式,他們並不覺得怪異,反而認為平分的個人與神的距離拉進。


    唯一不變的,正是依舊坐落於羅斯堡高大木圍牆之外的那石船祭壇。


    那片小鬆林是‘絕不砍伐之地’,附著大量積雪的鬆林充滿著精密,林中的一片空場的黑土為積雪覆蓋,石船祭壇那一塊塊磐石又如雪中的豐碑。


    它的黑土並非天然,而是年複一年祭祀的篝火灰燼。


    這些日子留裏克忙著監督船隻的建造,現實情況遠好於心理預期。


    墨丘利號的船殼並未建造完畢,它所擁有的的螺旋槳機構應該的確能在海水裏運作,就是運作效果當由海試體現。


    留裏克不敢大刀闊斧的將所有新建船隻全部安裝一套這個,他曾雄心勃勃,然一個多月後所擁有的第一套成品,這其中的成本價可是遠超他的預期。這要是不太好用而造了太多,根本就是浪費錢財。


    但那屹立在冰封海灘上、等待冰消雪融推入大海的兩艘剛剛安裝了桅杆的大船,它們的確成了亮麗的風景線,與另外三艘大船遙相唿應。


    羅斯堡的民眾都在為光明節的慶祝活動做著準備。


    該如何度過這盛大節日?拖家帶口去參加祭祀,罷了再在家中大口吃大口喝,到處點燃篝火談笑跳舞,狂歡直到東方的曙光劃破黑暗。


    這是一個清冷的夜晚,留裏克已經將那十位實為妻妾的斯拉夫女仆召集到自己的宮殿裏。


    此番他集結了全部的妻妾,如此安排絕非私事,正是羅斯堡光明節祭祀的事宜。


    如果舉辦祭祀?其中當有哪些儀式?要歌頌哪些古老的歌謠和咒語?露米婭已經爛熟於心。


    這一點留裏克本也毫不擔憂,奈何現在露米婭的身體狀況才是最危險的。


    留裏克正襟危坐,他的一眾女人亦是乖乖做好悉聽尊便。


    他懶得客套,目視露米婭那沉穩的麵容直言:“我的大祭司,即便你現在挺著大肚子,今年的祭祀活動前往不能有問題。”


    自己的男人竟用非常正式的話語?


    露米婭一怔,忙著迴答:“遵命!我會堅持下來。我會披著厚實的皮衣,讓所有人看不到我懷有身孕。”


    “勇氣可嘉!也許我是該讓你去休息,我已經預判了孩子的降生時間,最早就是十五天後,最遲也是二十天後。”


    留裏克說得心安理得,可露米婭和其他女人聽得可是心驚肉跳。


    “這!這是真的?”在驚愕中,露米婭的麵孔又漸漸化作初為人母的幸福笑容。


    “當然。維利卡快要出世了,無論男孩女孩,這就是他的名號,成為大祭司也是命運。”


    “是這樣。”露米婭平靜側坐,又撫著自己的肚子,“雖然隔著肚皮,今年會是這孩子第一次參與到我們的祭祀。他就是為了祭祀而生,是奧丁的仆人。”


    “所以,你必須堅持,在祭祀活動裏按部就班做完所有工作。你!千萬不能跌倒,更不能說疲憊,任何困難必須忍住。”留裏克繼續強調。


    “遵命,即便我疲憊,我也要堅持扶著木杖。”


    留裏克點點頭,露米婭知道該怎麽做,他已不想再贅言。


    如果每一年的祭祀都是老一套,那就太糟糕了。


    在他看來,羅斯人一年一度的光明節,就與東方的春節性質完全一樣,甚至於比東方還要具象化!在民眾的觀念裏,一年的開始在於劃破漫長黑夜的第一抹朝陽,大家當在無盡黑夜裏狂歡,待到太陽重生再好好休息一兩日。


    羅斯人就是這樣“過年”的,但羅斯堡的人口結構已經發生很大變化,它必須增加一些斯拉夫元素,譬如更加崇拜火焰!


    留裏克必須考慮到那些嫁過來的斯拉夫女人們的感受,即便她們已經極大規模的孕育混血的新一代羅斯人,然這畢竟是兩個不同文化甚至是血緣的民族的融合,為了內部的穩定,今年的祭祀留裏克決定就在石船祭壇旁建造一座巨大的火炬!


    火焰讓人亢奮,孩子玩火也是寫在人類基因中的一項本能,隻有當孩子的手被火燙著才知道其中的危險。


    那麽在篝火邊、在石船祭壇處來一些伴奏的音樂,甚至是鼓聲豈不是更好。


    “諾倫,交代你的事辦得如何?”留裏克轉移話題問。


    “一切就緒,現在我的姐妹們已經學會了至少三首曲子。”


    留裏克知道她所言的曲子,實為其在巴爾默克老家所親自編排的,它們悠遠空靈,隻要閉上眼聽著那鷹腿骨笛的吹奏,就能想到冰雪世界的寒冷、悠久與靜謐。


    也許光明節該來點歡快的曲子?


    大可不必。


    這神聖的祭祀恰恰需要特別的音樂讓民眾感覺到蘊藏在音樂中的神聖感,越是悠遠空靈越好,再搭配上鼓聲就更加烘托氣氛。


    “看著你們自信的樣子,應該真的都會了。”


    “要不,我們找個機會給你吹奏一番。”諾倫適時地笑道。


    “我正有此意。現在我們還是繼續談談祭祀中的具體細節……”


    在羅斯公國,留裏克掌控者君權、軍權與神權,人們的心中已經逐漸淡化了奧托的影響力,而將留裏克捧為見麵必行戰士禮的大英雄、大聖人。


    作為這樣的神聖在,自然也得在祭祀活動中大加表現。


    以奴隸之血,尤其是被俘的敵方戰士的血來血祭奧丁,這種儀式才是各路有權勢維京係部落的在盛大祭祀的一貫操作。


    留裏克也是從歸來的變得見狀一些的胖子斯諾列瓦嘴裏獲悉,那個被自己的大船活活撞死的丹麥盟主哈夫根,為了穩定自己的權勢竟在今年的夏至日,斬殺一百一十一名奴隸來祭祀奧丁!


    人祭已經達到這種地步?難道還要朝著阿茲特克式祭祀狂飆突進?


    但人祭並未換來哈夫根的勝利,換來了是其簡單粗暴的身死名裂家族毀滅。


    這些祭祀模式非常理性的角度就是對人力的浪費,且毫不人道,甚至本也帶不了什麽好結果。


    何為犧牲?留裏克預計親手斬殺十頭大犄角的雄鹿,讓鹿血染紅石船祭壇,就如以往的祭祀那樣。


    當祭司達到尾聲,露米婭唱完最後的頌神讚歌,就將開始最最終也是最盛大的儀式。


    數以千計的人們會看到一條火龍騰空而起,形成至少二十海裏外也能看大的火柱,這巨型篝火必將持續燃燒直到人們看到新年的朝陽。


    還是這一天,諾倫就在這第三層,帶著自己的姐妹們向著大家共有的男人留裏克,彩排一番祭祀時當表演的音樂曲目。


    十隻骨笛音樂悠揚,那位名叫安娜的女仆則捧著皮鼓,敲打以穩住節奏,讓整支樂隊的演奏很有秩序。


    和朋友們談笑風生完的奧托迴到宅邸,聽得高層曼妙的音樂,這便扶著圍欄上了樓。此刻,尼雅早已尋著聲音攀登,靜坐一邊用心去感受。


    尼雅已經被這位同樣有著極為漂亮的、與兒子如出一轍金發的諾倫所感動。這個女孩是天生的樂手,她美麗又能帶來歡樂,關鍵是這女孩並未表現得主動所求些什麽。


    比起坐在這裏安靜傾聽的斯維特蘭娜,尼雅更喜歡這個諾倫,如果這女孩成為兒子的正妻也很不錯嘛。


    至少在巴爾默克,她與兒子是真的在當地辦了一場婚禮,盟友之民承認這一點。


    奧托和尼雅傾聽了這場演奏,能有如此多的觀眾諾倫也很開心。


    “真是不錯啊!”說著,留裏克鼓起掌了。


    諾倫莞兒一笑,悄悄把笛子放在身下。


    “我想起一事,我們羅斯堡還有一座很古老的豎琴。諾倫,也許它也能為你所用。”


    “我知道。”諾倫輕輕撅起小嘴,遺憾道:“那座豎琴已經壞了,很遺憾不能作為祭祀時的樂器。”


    “好吧。你們可要繼續排練,距離祭祀已經不遠了……”


    整個舊的祭司群體被物理性抹除,少數下級祭司或是早就改行,或是被早早派駐到遠方的據點,能威脅到君權的舊祭司已經無了。


    奈何新的聽命於公爵本人的祭司群體根本就是一大群孩子,安全由她們主持全部的儀式,奧托實在為她們捏一把汗。


    她們就坐在這裏聽著兒子的教導。但在奧托眼裏,這些漂亮的女孩應該乖乖躺好接受留裏克的寵幸,而非一定去參與執行神聖的儀式。尤其是露米婭!奧托實在不希望自己第一個孫子的母親暴露在可能的危險中。


    一切已經由不得這位放權的老首領。奧托當了這多年的首領可不是憨貨,他清楚的知道,即便自己現在有意收權,兄弟們還有多少支持?何況收權也毫無意義更無理由。


    祭祀之日就要到了!


    一批鬆木被砍伐,它們兩兩平行進行堆疊,在石船祭壇旁,一座鬆木搭建的塔樓正在興起來。雖然比較奢侈,留裏克還是授意一根來自極北的雲杉杵在鐵鏟挖好的土坑裏,以此作為中心,讓“鬆木塔”本著二十米而去。


    這已經是很高的高度,獲悉它最終會變作燃燒的火柱,搭建它的人們都非常興奮。


    因為祭祀之日也是專屬於羅斯人的女武神斯佩洛斯維利亞會巡遊,她隻要看到人間大地那巨大的火光,就能一瞬間找到羅斯堡的位置,從而達成某種聯係。


    人們對此深信不疑,越是這樣想,就愈發渴望曾經老祭司維利亞的時代。


    時代卻是變了。就像過去的時代,誰會有留裏克這般想到布置一個盛大的排場呢?


    那是一個寒冷的早晨,陽光奢侈地散布一點光芒就沉入海平麵。


    沒有人覺得恐懼,因為節日終於到來!


    世界覆蓋積雪,大海為之凍結,陽光不再星光璀璨,這世界依舊是明亮的,被羅斯堡高牆庇佑著的民眾,就在翠綠的極光下拖家帶口自發地向石船祭壇聚集。


    就在羅斯堡內的神廟裏,露米婭頭頂鹿角盔,留裏克等一眾羅斯精英,他們跪在眾多神隻的塑像前頂禮膜拜。


    既然立了塑像就當供奉,對神像膜拜留裏克並不覺得奇怪。規矩就是他定的,以後的大規模祭祀這也是必走的程序。


    更重要的這裏矗立的一個神像代表的就是死去的大祭司維利亞,她已經被封神,膜拜她在留裏克心裏就如同膜拜祖先。


    “諸神庇佑我們!諸神給予我們光榮!諸神庇佑我們繁榮……”


    跪著的露米婭捧著記載古老頌辭的木板大聲朗誦,鬆香的煙塵彌漫整個神廟,而戶外還站著一些圍觀的民眾,當他們看到尊貴的人都已經跪下,也都下跪祈禱。


    這僅僅是盛大儀式的起點。


    當然星辰的位置達到約定之時,尤其是幾顆特別的星辰,它們隻有在“沒有太陽的白晝”才能顯現,它們被認為有著神秘力量,是神隻的象征物。


    經曆了大半天的時間,晴朗的夜空下翠綠極光那瑰麗的飄帶一直搖曳,多達四千人已經齊聚在石船祭壇的森林!


    這盛大的機會吸引了民眾,更吸引力留駐羅斯的外來商人。


    祭壇旁一場廟會突然形成,商人兜售奇奇怪怪的商品,其中又以木工藝品居多。


    小精靈、大精靈木雕,神像木雕,乃至盒子箱子雲雲。


    一大片小的篝火已經點燃,數百人站在石船旁的木塔下品頭論足這未來的巨大火炬,再探討留裏克大人又會搞出什麽新花樣。


    終於,星辰即將達到約定的位置。


    有純淨的少女敲著皮鼓,還有十位吹笛的女孩邊吹邊走。


    在她們前方,露米婭頂著鹿角盔手持叮叮當當響的木杖,又被留裏克挽著手奔向祭壇。


    留裏克織了一支巡遊的隊伍!這不僅是參與施行祭祀,更是集結公爵的精兵展現赫赫武功!


    所有人穿得都非常厚實,唯在外部套上潔白的袍子。


    吹笛打鼓的女孩是留裏克的妻妾,亦是下級祭司。


    隨行的戰士一身戎裝,統一的縫著藍紋白袍的他們持盾持矛,矛頭也都紮著藍白色布條。


    整齊劃一更彰顯祭祀的威嚴,懸掛的彩色玻璃珠和琥珀,更彰顯了華麗。


    人們在鼓舞、讚譽、震撼、羨慕的複雜情緒中,聽著悠揚音樂,目睹這支隊伍抵達祭壇。


    戰士們把祭壇圍成一片,接著木盾擺在身邊半跪下來。


    祭壇的每一根石柱放置一顆熊頭(拆下的房屋裝飾品),擔任下級祭司的女孩們仍舊吹奏著悠揚曲調。


    近乎八千人聚集在這裏,人們交頭接耳伴隨著大量孩子的哭鬧,他們身穿最好的衣服歡聲笑語。


    直到露米婭仰望蒼穹的極光,吹笛的女孩們暫停,人群短時間內鴉雀無聲。


    人們都在傾聽由露米婭為首祭司的詠唱,讚頌奧丁的偉大、索拉的偉大和諸神的偉大。


    新花樣也是有的,人們聽到她們在歌唱留裏克大人的偉大、羅斯英雄們的光榮以及戰爭的勝利


    人們又看到,十頭雄鹿被牽進祭壇。


    留裏克在祭司的詠唱中,挨個殺死了這些鹿。


    鹿血浸染祭壇,鹿肝被挨個剖出,露米婭亦是用鹿血塗抹留裏克的臉龐。


    露米婭,她最後高舉著剖開的鹿肝,高唿:“奧丁賜予我們繁榮!賜予留裏克光榮!奧丁說!點燃火焰吧!”


    一切都已經就緒,那木塔已經堆砌了大量富含油脂的鬆脂,也直接扔了不少凝固的鯨油、海豹油。


    待命的壯漢舉著火把走近木塔,木塔逐漸燃燒,最終變成衝天大火。


    看看這火焰!驅散一切都寒冷!


    這還不算完,那些鹿屍全被扔到火裏,在烈火中化作灰燼。


    就在這火焰巨塔下人們狂歡跳舞,那些嫁入的斯拉夫女人亦在幸福的尖叫。因為她們所相信的庇隆大神正是斯拉夫的火神、戰神。現在火焰烘烤她們都臉,還有懷裏抱著的孩子。她們覺得自己的孩子得到了兩位至高神靈的庇佑,未來必是平安。


    在這熱烈的氣氛中,約翰英瓦爾雖是胸前掛著十字架,他向上帝祈禱,又沉浸在這熱鬧的氣氛中。


    那位因侍奉這少年而恢複自由身的年輕女農奴,抓著約翰的手左搖右晃,陷入到一種奇妙的癲狂。


    一切都歡愉一直持續到那一時刻!


    數百人站在堅固的木牆,眺望遠方的朝陽,而木塔的火焰依舊在燃燒……


    太陽再現,雖然隻是短暫劃破長空。


    人們在最後的歡唿中終於筋疲力盡,歡愉之期終於到了末尾,人們迴到自己家中,期待著833年的冰雪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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