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裏克與卡洛塔一直待在帷帳之外,他們看著梅拉倫軍宰羊割皮烤肉,看著他們焚燒木屋,乃至將屍體陸續堆在一起,再堆柴焚燒。


    還有那些俘虜,當下被留下性命的皆是哥特蘭人中的女人,她們悲憤尖叫聲不絕於耳。


    此情此景,留裏克的腦子裏充滿了無奈。他希望這些家夥能冷靜一點,即便是打掃戰場也犯不著進一步破壞。


    不過姍姍來遲的友軍都在衝灘登陸,他們錯過了大戰,是否會更放肆的放火來宣泄自己的不滿呢?


    留裏克的眼角注意到卡洛塔那麻木的表情,真是說不盡的茫然。


    “你……這就是戰爭,就是你希望的複仇……”


    女孩對這番問詢無動於衷。


    “我問你話呢!”


    “嗯……嗯?”


    “怎麽樣?你的複仇?滿意了?”


    “我……”


    “你無話可說?”


    卡洛塔依舊木著個臉,指著那些正在被糟蹋的女人,隻因她下意識的覺察到此事堪稱曆史的重演。


    雖然留裏克心情也不爽,自己的臉更是被不遠處燃燒的火焰炙烤得發燙。“那是梅拉倫軍的戰利品,你覺得她們可憐嗎?”


    “我……是的。”


    卡洛塔不想再掩飾自己的情感,雖然戰鬥勝利了,她置身於烈火的邊緣,絲毫感覺不到勝利的喜悅。勝利者的狂歡可令人高興?她感覺到的分明是害怕,是恐懼。


    “但她們是敵人。”留裏克鎮定迴答:“這就是哥特蘭人必須付出的代價,你不要再關心了。你見到了奧利金,向他討要你的羊,才是最重要的。”


    卡洛塔點點頭。


    她與留裏克一直被以耶夫洛為首的精銳傭兵嚴密保護著,隨著友軍登陸的人數越來越多,其中衣著高貴、一看便知是部落首領的家夥的出現,耶夫洛也下意識的提高警惕。


    卡洛塔並沒有在複仇中得到她想象中的快感,但是大部分的男人,他們看到衝天的大火,整個人的精神亢奮得如同發狂的公牛。


    無疑,最為發狂的是格蘭人的公爵奧克,這個家夥堪稱懦夫般的帶著族人緊急逃亡,這才保證了族人是姓名,卻也是背叛了奧斯塔倆人的互保約定。


    “哈哈!我奧克又迴來了!”他手持一把巨大的寬刃森林斧,指著燃燒的房子,厲聲嘶吼:“兄弟們!梅拉倫人占了便宜,我們也不能無事可做!給我把這些蛆蟲的房子燒毀。複仇!”


    格蘭部族出動的不過是五十個戰士,他們就是武裝起來的牧民而已,戰鬥力天然有著劣勢。


    如果是他們和那些丹麥鐵甲衣戰士格鬥,全部被殺堪稱必然。最危險的敵人已經死絕了,格蘭人正義憤填膺的對著空蕩蕩的敵人房子發飆,這也叫英勇?


    戶外的嘈雜愈發嚴重。


    正巧奧列金提了要求,奧托將簾子掀開,突兀的讓留裏克、卡洛塔兩個孩子進賬議事。


    這一刻,留裏克下意識的和奧列金雙目對視,兩人的眼神甚至停留了五秒鍾!


    “這孩子居然不迴避我的眼神?居然擺著平靜如水的臉?哦,這小子的確很漂亮,可惜不是我的後裔。”


    奧利金想了想,不為此事計較,其實他倒也樂意端詳一下留裏克的臉。


    畢竟留裏克即將十周歲,任何一個北歐的生活質量不錯的男孩,這般年齡都會表現出一點男人的氣質。留裏克還沒有長胡須,不過他嘴唇的茸毛是真的茂密了。他的臉依舊的白皙平滑的,就是難免有些粗糙。他的身材比起最初見麵高了不少,臉型也更加的立體,那眼眸也開始如其生父般愈發深邃。


    奧利金擺手道:“都坐吧。”


    留裏克這便應聲盤腿坐好,順便拉著有些木訥的卡洛塔坐下。


    奧利金依舊戴著他的王冠,趾高氣揚的自述自己的勝利:“留裏克,你瞧,我們梅拉倫軍隊天下無敵,區區一點哥特蘭人就被我輕易消滅。”


    “王,你叫我進來僅僅是宣揚你的赫赫武功?我看到了,你的軍隊如同與烈火搏鬥的英雄。”留裏克即便說著漂亮的奉承話,他的臉依舊平靜。


    這話實在對奧利金的胃口,他嘿嘿笑起來:“還是說說正事吧。你的父親讓你裁決一件事,事情是這樣的……”


    奧利金這便將以“用俘虜抵償欠款”之事交由留裏克裁決,聽得奧利金的意圖,留裏克平靜的臉也變了。


    “現在該你裁決了。同意,俘虜都是你的,抵償一百五十磅銀幣。否定,她們將全部被殺死。”


    留裏克知道奧利金這家夥的話不是開玩笑,他內心裏實在糾結得厲害。捫心自問,留裏克所抱有的人性並不希望戰俘被無差別處決,然而羅斯人和梅拉倫人簽訂的契約,最終的目的是搞到數量驚人的麥子啊!獲得麥子的目的是養活羅斯公國日漸增多的人口。現在收了一批戰俘,等於說買麥子的錢縮水嚴重。


    且慢!此事並不簡單!


    留裏克沒有同意更沒有反對,他抬起頭嚴肅質問:“王!你主導的戰爭會取得極大的勝利,但是你欠下我們的八百磅銀幣,如果都用越來越多的俘虜抵償,這不是我們羅斯人希望的。”


    “你!好小子!”奧利金本想怒斥一番自己的計謀被戳穿,想來還是自己低估了留裏克這小子的頭腦,這便又傻笑出來。


    待氣氛安定了一下,奧利金再度問道:“所以那些俘虜,你真的一個不要?”


    “對。還是讓她們留給你的戰士,我看你的戰士現在都很快樂。隻是被你的手下糟蹋後的奴隸,我怕她們更樂意投海自盡,而不是安心做我們羅斯人未來的妻妾。這種女人,我可不要。”


    奧利金要緊牙齒,一時間也不好宣布痛下殺手。


    留裏克固然是需要大量的勞動力,對女人的收集尤甚。古代,女人的數量才是決定了一個民族、國家人口增長的速度,而龐大的人口等於一個古代國家的實力。留裏克清楚這一點,卻也懂得他不能什麽女人都要。


    留裏克更希望以救贖者、施恩者的姿態去收服精神正常的人,顯然那些到現在仍在被糟蹋的可憐人,她們事後還能精神正常?隻怕一個個都精神分裂了。


    奧利金輕輕拖著下巴,急忙問道:“如果身子是清白的,這樣的奴隸你才需要?”


    “正是。我不希望羅斯的戰士去迎娶瘋女人,不希望未來的孩子也是個小瘋子。”


    奧利金腦子也不傻,他估計到留裏克知道自己不能完全拒絕,這小子的條件合乎邏輯。


    從一開始,奧利金就是不希望帶著一大堆俘虜去擴大戰爭,女俘雖然能安撫戰士,長此以往也是軍心渙散的根源。至於男俘,那就更不能留了,隻因他們可能伺機叛亂背刺。要麽把俘虜立刻賣掉,或者直接殺死以絕後患。


    想明白後的奧利金立刻差人發布命令,信使急匆匆組織了戰士的舉動,這才保證了一些俘虜未被侮辱。


    信使剛剛離開帳篷,奧利金長舒一口氣:“命令會落實,你還是能得到一批清白的俘虜,這下你滿意了?”


    “唯有這樣的俘虜我接受,不過這是最後一次。王!你們一定搶到了金銀,我們羅斯人不會公然索要,但事後你需要拿出銀幣,或者是秋季拿出糧食。希望你牢記。”


    “我當然牢記。”


    “不過,根據契約。”留裏克補充道:“你需要給奧斯塔拉軍分配他們應得的戰利品。”


    “奧斯塔拉?”看到卡洛塔的臉,奧利金這才恍然大悟:“這……真的有必要?哦,我可以給卡洛塔一點銀幣,畢竟這地方是她的故土。”


    留裏克和奧托突然有了一股子恨意,顯然這家夥就沒把奧斯塔拉部族放在心上,雖然此戰的旗號這一就是為他們複仇。


    卡洛塔一直在憋著情緒,現在她爆發了!


    “還給我!我的羊!還給我!”


    “羊?你的羊?”奧列金詫異問道。


    “都是我奧斯塔拉的羊!哥特蘭人搶了我們的羊,你的人又搶了羊。全部的羊,都是我的!可是你們卻在……”說著說著,卡洛塔的心情終於崩潰了。


    不錯,燃燒的林雪平和燃燒的奧斯塔拉,戰場如此怎麽看都是一模一樣。往昔的苦難曆曆在目,那些被焚燒的屍體,卡洛塔居然產生了幻覺,他感覺到烈火中自己早已死掉的爺爺在對自己招手。


    精神崩潰的她撲在留裏克的腿上,淚水浸濕了衣服。


    “如你所見。”留裏克平靜地說:“你至少給她一些羊,也算是對奧斯塔拉人的交代。”


    聽得留裏克的話,奧利金明顯露出不悅的抗拒。


    留裏克趕緊跟進:“王啊!隻有這樣做,人人都會歌頌你為你的盟友奪迴了財產,你是王國的守護者。比起偉大的榮譽,一批羊算什麽。”


    其實留裏克都不知道,他的這番演戲式的奉承,就是直戳奧利金的癢癢肉。這把年紀了,奧利金圖的就是榮譽,隻因巨大的人間世的榮譽等同於進入瓦爾哈拉的絕對資格,他就是信這一套。


    奧利金大手一揮:“一百隻,我就提供這麽多。”


    一聽給羊,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卡洛塔如彈簧一般坐正身子,急忙帶著哭腔連說謝謝。


    她倒是沒有再做任何跪趴的姿勢,隻因她知道再不能辜負留裏克和奧托,未經他們的許可,自己不能向奧列金致敬。


    雖然奧利金的許諾讓她感動。


    除了得到一批羊,卡洛塔真的別無訴求。奧斯塔拉的餘部隻有婦孺,雖然新增了一些男人,他們都是羅斯人。部族複興希冀於羅斯人的恩惠,她身為奧斯塔拉女公爵,的確隻能有求於羅斯人。


    夜幕降臨在燃燒的戰場,趕在太陽落山前,追擊哥特蘭逃亡者的梅拉倫船隻紛紛歸來。他們殺了人,不留俘虜,而是將空蕩蕩的船一並拉迴來。


    北雪平的大火沒有停止的意思,整個海灘停滿了船也擠滿了人,接近四千人以龐然大物之姿聚集海灘,他們以部族為單位搭建自己的營帳,點燃自己的篝火,並品嚐著勝利者的晚餐——大量的烤肉。


    繳獲的綿羊大部分被殺死了,奧利金信守承諾,將一百隻羊“賜給”卡洛塔。他也展現了雞賊的一麵,所謂的“恩賜”就是混雜著一大堆劣等的老綿羊和缺肉缺毛的小羊交給她,真的好羊或是自留,或是宰食掉了。


    羊已經交割,卡洛塔心裏憋著一股氣又無可奈何。


    老羊有何用?小羊距離能夠剪羊毛還需至少一整年的時光。


    無可奈何下,羅斯人得到卡洛塔的許可,全部的老羊被宰食,羊肉作為戰士們的最好補給品。


    整個海灘成了餐飲的盛會,其中也夾雜著不和諧的東西。


    羅斯人接收到了那些俘虜,到最後留裏克震驚的發覺,據說他們抓到了一百多個俘虜,送到自己手裏的僅有三十多人。她們的特點是清一色的年齡不大,至於別的女人,她們現在……


    她們是少女,在突然的戰爭中受到了極為恐怖的驚嚇,不過留裏克估計她們自從移民的那一刻開始,就該知道這裏麵的風險。這世界沒有真的善男信女,從他族手裏搶了生存空間,就該想到他族會報複。


    留裏克估計自己當下能做的,就是把這些精神並未被摧垮的俘虜帶迴船上,讓她們待在船艙裏,被自己的那一票斯拉夫女仆安撫一番。隻要不讓她們看到自己還活著的族人繼續被登陸的瑞典大軍糟蹋,再賜予一些食物,留裏克估計她們會很快認命,至少也是不會再堅決反抗或是伺機自殺。


    就像現在的情況,留裏克估計自己“購買”的那三十多名奴隸,怕是整個北雪平定居點唯一幸存的一批哥特蘭人。他已經計劃好了,這些少女全部送到新羅斯堡。如果再把她們賜給移居而來的諾夫哥羅德青年,豈不若民族融合的佳話?留裏克倒是非常現實的覺得此舉的確能成為佳話——卓越的斯拉夫男人不需要聘禮,就有機會得到羅斯首領賞賜的年輕女人。


    反正正常戰爭中弄到的哥特蘭俘虜,留裏克下定決心,任何一人都不會收為己用。


    海灘依舊彌漫著食物的香氣,一處巨大的篝火邊,各路公爵齊聚一堂。


    奧利金其實可以放出話來,所謂此戰都是梅拉倫軍打贏的,其他人的部隊姍姍來遲錯過了太多,根本無權索要任何一個銀幣的戰利品。


    如果此刻是卡爾當國王,這家夥很有可能做出這樣的宣布,也就是梅拉倫人有權吃獨食。


    但奧利金要考慮聯軍的穩定,大家聚在這裏可不是靠著什麽友情來維係,唯一能聯係彼此的就是經濟利益!如果自己吃獨食,聯軍裏不知多少部隊要打道迴府。


    倘若他們都跑了,單純指望梅拉倫軍擴大戰爭真是癡心妄想!


    這不,奧列金指著身邊的兩箱銀幣,大聲說:“這就是最重要的戰利品:兩箱銀幣,我決定按照我們兵力數量,進行公平的分配,羅斯人除外。你們覺得如何?”


    聽得,大家急忙交頭接耳研究起來。


    這時還是有人發難,耶爾馬倫首領莫德森質疑奧利金賜予奧斯塔拉女孩一百隻羊的事:“羊也是戰利品,你也該按照兵力數量分配羊。既然很多羊被吃掉了,那就分配羊皮!你給卡洛塔羊的事很不合理,你的理由呢?”


    其實卡洛塔就在這裏,奈何她覺得自己沒有說話的份兒,值得信賴的留裏克按照規矩也不太適合參與會議,她隻好靠僅奧托。


    奧利金直白的說:“其實所有的羊,本來都是奧斯塔拉人的財產。所以……”


    莫德森並非貪婪之主,他伸出右手十一自己都明白了。


    然而,昂克拉斯的昂格裏夫又發難:“那麽女人呢?那是俘虜啊!我發現你給了羅斯人一批俘虜,不是說好了他們不參與戰鬥,隻是我們的運輸隊?怎麽還能得到俘虜?”


    奧托不慌不忙的解釋,而且這份被留裏克授意的解釋說辭堪稱奇怪:“昂格裏夫,你可知我要的都是怎樣的女人?不過是一些孩子,她們會作為侍女,僅此而已。”


    “哦!但願你不會給你的留裏克弄出一堆弟弟。”昂格裏夫不懷好意的說道。


    此言弄得大家哄堂大笑,還有人嗤笑說奧托太老了,早就沒了那方麵的力量。


    “閉嘴吧!”憤怒的奧托猛然拔劍,尖峰差一點就劃破了笑得最歡的格蘭人奧克的喉嚨,又怒目圓睜,驚得昂格裏夫當場閉嘴。


    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大家啞口無言,還是奧利金趕緊做和事老:“大家都別傷了和氣,也別開過分玩笑。”


    奧托收了劍,奧克呆滯依舊。


    但是新的問題確實出現了——那些女人怎麽辦。


    “我的意見就是殺!你們的人玩夠了,明早一並殺死。聽著,我們要擴大戰果,不能帶有任何的累贅。”


    奧列金覺得自己的決議十分有利,卻理解遭到各位公爵的一致反對。


    “那就給我!我要奴隸,要女的,活的,其他無所謂。”耶爾馬倫的莫德森,他的確對女人的境況無所謂,為了自己部族的未來,他就是需要外來的新鮮血液做補充,哪怕是精神被玩弄得發瘋的女人,饑不擇食的他實在無所謂。


    有人開頭,其他人也做出類似的要求。


    奧利金長出一口氣:“好吧!就隨你們的意思。”


    他做出了妥協,也開始製定接下來的戰鬥計劃:“此戰我們隻是搗毀了敵人的一個小據點。我決定了,明日休息一整天,到了後天我們離開這裏,沿著海岸線奔向南方。隻要遇到任何的漁船、任何的定居點,我們立刻展開攻擊。此戰我們梅拉倫人有了一定損失,下一戰你們做先鋒。你們有人說我藏匿了戰利品?無所謂,下一戰你們主攻,事後我們再分配戰利品,我信任你們不會私拿寶貝。”


    聯軍一條心?他們的一條心是建立在利害相同上,真的開始分贓,鬧得窩裏鬥再正常不過。


    大家實則很讚賞繼續南下,尤其是攻擊傳說中的丹麥的卡爾瑪,似乎那裏有著一座銀山。一次強有力的突襲會讓所有部族一夜暴富,為此大家的眼神都燃起了火——其實的角膜反射篝火的火焰。


    可誰能想到,奧托卻打起了“退堂鼓”。


    “不行!我得派遣一艘船迴去。”


    “為何?”奧列金驚訝地問。


    奧托故作苦笑:“正如大王你說的,俘虜是累贅,我要派遣一艘船把俘虜和羊運迴去。我們羅斯人是運輸隊,我甚至不需要真的帶著多少船隻,我也無意和你們爭搶戰利品。”


    沒有人站出來反對,此戰羅斯人的確沒有登陸作戰證明了戰前開會商議的事,羅斯人是遵守了約定。他們不參戰,想來隻要象征性的出現在船隊了,也就無人抱怨羅斯人有背盟之舉。何況他們的確不是主動索要戰利品,雖然這很不可思議,不得不說因為沒有表麵上的利害關係,誰會記恨呢?


    當然,各個公爵看到的僅僅是表麵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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