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居然被對方的一個眼神就嚇得退步?奧列金對兒子舉動失望之餘,也不得不佩服一下所謂“留裏克的氣場”。然兒子受辱,豈不是自己的臉也被扇了耳光?


    奧列金咳嗽兩聲,再勒令道:“羅斯人,跪下!向我行禮!如果你們拒絕,那就離開!你們的拒絕,就是背盟!你們渴望的生意到此終結,我們梅拉倫人將禁止你們和一切與你們有瓜葛的人,禁止進入大湖。”


    為了支撐自己的權勢,拿貿易製裁當手段?


    留裏克覺得這不過是一種口嗨,是一種虛張聲勢,盟主他才不會蠢到真的不和羅斯人做生意了。留裏克他看看四周的環境,不禁覺得這個奧列金是真的夠意思。是啊,房間裏全部僅有五個沒有武裝的人僅此而已。


    倘若奧列金真的有所準備,被阿裏克這種失控式的無聲的挑戰所刺激,他就以摔杯為號什麽的信號,召集幾十個刀斧手突然出現,以此來確定誰的權威最大。顯然奧列金為了今日的會晤是很有誠意的,這件事上,分明是羅斯人做的不好。


    “糟糕,兩次冒犯他……”


    想到禍事不能繼續蔓延了,留裏克挺身而出,站在了阿裏克的麵前。


    “你?奧托首領的女兒?但願漂亮的你可以說些漂亮的話,最好不要如你的兄長這般嘴臭。”


    留裏克點點頭,旋即摘下了自己的絨帽,他以平和的目光看著奧列金,就是故意讓其好好看清自己的臉,順便做出一點迴憶。


    果不其然,奧列金剛剛就覺得“所謂的留裏克”說話聲音有些似曾相識,而今看到了這個孩子的臉,他猛然想到了什麽。


    奧列金坐正的身子在顫動,他的雙目亦是在顫動。


    留裏克微微鞠躬,畢恭畢敬道:“尊貴的盟主,我是男孩,我才是真正的留裏克。很遺憾,我魯莽的兄長讓你不快。”


    “不對!”奧列金已經徹底反應過來,他猛然站起:“你們?你們不是挪威旅人嗎?你們怎麽成了羅斯人?!”


    留裏克立刻半跪下來,擺出真誠的目光迴複:“是的。很抱歉讓尊貴的盟主產生誤會,還有之前的事情,我們有罪過,不該頂撞尊貴的盟主,現在我們有了更深層的罪過。哦,也許是因為我們在北方太久,人都變得粗俗。希望尊貴的盟主看在未來貿易的份子上,寬恕我們。”


    留裏克一臉說了好幾個“盟主”,就以此話術,不停向奧列金表示,其盟主地位一直被羅斯人認可。


    這個男孩說話很好聽,眼神裏那種孩子般的天真感覺,真的讓奧列金消了不少氣,同時又悟到了自己在羅斯人的心裏是真的有分量。


    一瞬間,奧列金喜歡上了這個半跪的男孩,他巴不得所有的羅斯人,或者所有的來自其他部族的尊貴者,都有這個男孩這般的口才與對於自身身份的覺悟。


    或者說,他非常樂意沉浸在被崇拜的氣氛中,這份歡愉讓他消了氣。


    留裏克率先單膝跪地,小小的頭顱下鉤著,以漂亮到反光的金發麵對盟主。是啊,完全是留裏克始終在用頭發自我打理,他堪稱極度的講衛生,使得自己過於幹淨,完全沒有大家觀念裏一個男孩需要有的一點邋遢的形象。


    男孩與女孩,哪怕沒有變聲說話聲音也有一點天然的差別,奧列金可以分辨出來。


    他當然還是有些疑惑,莫非這個小男孩才是留裏克?可信使明明聲稱,拜訪者是留裏克與他的兩個妹妹。


    在奧列金的注視下,留裏克單膝跪地施戰士禮,卡洛塔也隨即行禮。見狀,本是非常不情願的阿裏克,他心裏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在以大局為重的大前提下,終於單膝跪地。


    “你們還是跪了,你們早該行禮!”奧列金滿意點點頭。


    雖然還沒有弄清具體的情況,反正其中必有真正的留裏克。那個據說要繼承羅斯年邁奧托職位的留裏克就在這裏跪下,等於說羅斯人下一任首領也承認了自己的權威。


    上次見到羅斯首領奧托已經是很久以前,奧列金依稀記得那是一個很幹練的男人,也是一個始終有意進攻哥特蘭叛徒的狠人,就是這家夥喪子之後整個人變得有些消沉。


    迴想這些過往,奧列金愈發的相信跪地的這位紮著馬尾、說話畢恭畢敬的男孩才是留裏克。


    與奧托一別恐怕已有十年光陰了,奧列金旋即問到:“漂亮的男孩,告訴我你的年齡。”


    “我……九歲。”留裏克實話實說。


    “這就沒有問題了,你才是真的留裏克。那麽你……”奧列金又擺出憤怒的眼神,看著那位身材高大的半跪者:“你是誰?哦對了,你一定是阿裏克!可惜,我與你們的首領打交道時,並不知道你的存在。”


    “我是阿裏克,我是奧托首領的侄子。我是羅斯部族最勇敢的戰士,是戰鬥中的英雄,恐怕整個聯盟沒有第二人有我這樣的實力。”阿裏克昂著頭,以堅毅的眼神迴答提問。


    “呸!”卡爾發難之際同時傳來的,也有一支海象獠牙精心雕琢杯子的碎裂聲。杯子的碎片就在阿裏克身邊,氣的他立刻扭頭,瞪著蠻橫的那個青年。


    卡爾繼續發難:“你們羅斯人是要逃到世界盡頭的海灣裏藏起來嗎?你自稱殺敵無數,我看就是吹噓。你不過是羅斯人的勇士,而我!無敵的卡爾!我是整個聯盟最勇敢的勇士,很快,我就是聯盟的盟主,到時候我要你跪下來親我的皮靴。”


    兒子粗魯的舉動真的讓奧列金懊惱不已,他是需要在聯盟裏長久確立權威,卻不希望始終以居高臨下的姿態麵對加盟的部族,有時候自己需要和那些首領稱兄道弟。還有兒子的話真是氣人,他的言語分明是盼著自己早死。


    奧列金厲聲嗬斥:“卡爾,你閉嘴,這裏還輪不到你喋喋不休。”


    “可是,他在羞辱……”


    “閉嘴!”


    卡爾帶著怒氣努力安靜下來,他僅是不說話,就要如同兩支矛頭一般的眼神,瞪著一樣怒目圓睜的阿裏克。似乎要解決雙方的敵對,需要一場以命相搏的決鬥,而這可是奧列金絕不希望發生的。


    留裏克有點懊惱堂兄的活躍表現不合時宜,卻也厭惡那個自稱名叫卡爾的梅拉倫“太子”。倘若此人真的如願成了盟主,承認他?呸!這樣的聯盟不要也罷。


    場麵又陷入到令人無語的尷尬中,需要有人打破這個僵局。


    留裏克定了定神,他注意到盟主奧列金臉部肌肉那不自覺的顫抖,乃至經曆剛剛的鬥嘴與威脅,此人開自己的眼神都變得曖昧起來。


    既然如此,一個亟需解決的事當擺在台麵上。


    留裏克特別時說起竭力保持淡定的卡洛塔,“尊敬的盟主,你可猜得出這位姑娘的身份?”


    “她?”奧列金速來是不希望任何的女人參與到部族間任何形式的會晤的,他倒是看得出這女孩長得水靈討喜,便笑了笑,以笑容補償剛剛的緊張氣氛:“她,應該是你的姐妹吧。”


    “大概是如此,不過,她並不是羅斯人。”


    “她是誰?”奧列金從一開始看到卡洛塔這身造型之際,就認定這個女孩非富即貴。第一印象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這樣的時代,越是尊貴的人越需要將自己的尊貴表現在明麵上,重要場合的低調可是一種愚蠢。


    “她是奧斯塔拉人。”留裏克淡定的說。


    “什麽?奧斯塔拉?”


    “對。她就是那個部族的末裔。”


    聽到留裏克的這番解釋,奧列金不由的張開嘴巴:“啊?這是真的?可是奧斯塔拉,已經在去年被丹麥人毀滅了。”


    被奧列金粗暴的揭開傷疤,卡洛塔的淚水就如同噴泉,又如兩道水劍噴湧,很快她的熱淚就在油燈的光下晶晶瑩瑩。對於這個初次見麵的盟主,卡洛塔非常希望得到此人的幫助,但是盟主什麽都沒做。


    閉嘴一陣子的卡爾抱著胳膊,以不屑的態度質疑:“這可能嗎,居然還有奧斯塔拉人活著?”


    此言,堪稱小刀戳擊卡洛塔的心髒,她含著淚花直勾勾瞪著卡爾,滿臉都是悲憤。


    卡爾僅是聳聳肩,他無所謂一個小孩任何的眼神。


    留裏克壓住內心的氣氛,先故意深深歎上一口氣:“奧斯塔拉從沒有滅亡!一些奧斯塔拉人沒有死,他們逃到了梅拉倫,他們渴望得到盟主的庇護。可是,你並沒有做。一些商人在搜集這些逃亡的人,最後是我們從是商人手裏買下他們,為之贖身。”說到此,留裏克故意躬身,擺出一種卑微的姿態:“偉大的盟主,還有很多奧斯塔拉人或者,也許你應該承認他們的身份。還有,承認這個女孩為奧斯塔拉首領。”


    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人意料,奧列金捏著自己的胡子猶豫不決。


    就在此刻,卡爾斷然道:“父親,這個女孩太可疑了。你不能貿然同意這個。”


    奧列金即刻扭過頭:“也許,她的確是奧斯塔拉首領家族的末裔。”


    為了證實自己的身份,猛然擦幹淚水的卡洛塔,帶著哭腔拿出自己珍藏的寶物——那個屬於她自己的被不停打磨成球的琥珀。


    一個女孩擁有此等稀世珍寶?奧列金捏著下巴,使勁迴想起一些曾經的過往。


    卡洛塔繼續帶著哭腔,幫著盟主迴憶;“很久以前,我的爺爺在梅拉倫集市重金買下了的三塊大琥珀,它們被打磨,就是爺爺送給我的禮物,我擁有其中的一塊。”


    “啊!原來是這樣!”奧列金終於想起來了一些事情,再看看女孩手裏拿著的那塊罕見個頭的大琥珀,相信了女孩的說辭。


    “那麽,盟主,你……能承認我嗎?”卡洛塔弱弱地說。


    瞧著她楚楚可憐的模樣,奧列金不禁動了惻隱之心。


    在一些事務上,奧列金自然有著狂暴的一麵,對於尊貴的人,他會保持足夠的重視。


    奈何傲慢的兒子卡爾又代替他說話:“讓一個女孩子擔任一個部族的首領?我們要承認她?還是太荒謬了。難道她拿著一塊琥珀,身份的真實性就確鑿了?也許隻有神能一眼看出,這是羅斯人的表演。”


    奧列金又冷靜下來,固然兒子頻繁插嘴讓他懊惱怎麽讓他參與進來,但兒子的話需要考慮一下。


    畢竟承認一個女孩做首領,真是前所未有之事。


    對於卡洛塔,她將盟主的猶豫,當做拒絕承認自己是首領的一種含蓄的方式。


    她再也不能控製情緒,以女孩那尖銳的聲音悲憤呐喊:“我們奧斯塔拉被襲擊,我們失敗,我們的族人逃亡,你們見死不救!你們應該向丹麥人,向哥特蘭人複仇。你們難道就肯定自己不是下一個被他們襲擊的對象?那些丹麥人,無論是孩子、女人都會被他們殺死,他們就是一群被狼更可怕的野獸。你們非得不提防他們,非但不給予我們幫助,現在……還拒絕承認我的身份。”


    一瞬間,奧列金居然有點脊背發涼之感。對自己咆哮的人已經不單純是一個女孩,就仿佛她代表了數以百計的奧斯塔拉亡靈,向自己發出靈魂控訴。


    奧列金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打算像是哄孩子一般,以求讓卡洛塔情緒安定下來。


    “我可以承認奧斯塔拉沒有滅亡,我承認你們的族人還在生活。但是你的身份……難道奧斯塔拉就不能選出一個男人擔任首領嗎?”


    “這……”卡洛塔側過臉看著地麵,不想再說什麽。


    留裏克接過她的話,反唇相問:“任何一個普通放牛的男孩,就能接替首領的職位,難道僅僅因為他是個男孩?那不是亂套了嗎?奧斯塔拉首領家族的末裔隻有她一人,她身份高貴。至少……至少我們羅斯人的首領奧托,承認她可以作為奧斯塔拉首領。”


    話都說到這個份子上了,留裏克想著奧列金還能再說什麽?


    “你的父親?奧托?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他,但是,你還沒有出生……”奧列金仰起頭思考了一陣子,他幾乎都要當眾承認卡洛塔是首領的身份了,奈何自己的倒黴兒子又從中作梗。


    “我反對!”卡爾挺身而出,“還是太荒謬!任何時候,誰會認同一個女人擔任首領,何況她還是個小孩。”


    又是卡爾!又在拿出所謂的傳統說事。這該死的傳統……


    本身,所謂的拿傳統說事,在奧列金看來都應當是一種話術,所謂在道德高度讓對手就範。可是這本該是一種辦事手段,莫非部族需要完全呆板的保持所謂的傳統了?這種故步自封有什麽好處嗎?


    作為盟主,就在剛剛奧列金權衡了一番承認卡洛塔身份的利弊。


    顯然,自己需要向所有的盟友聲明,奧斯塔拉部族並沒有滅亡,甚至還擁有首領,雖然是個女首領。終歸他們沒有全部消失,加在梅拉倫人身上的見死不救的罵名,應當很快消失掉。


    卡爾不合時宜的攪局真實令他即氣氛又擔憂。


    唯一的兒子看來真是養尊處優久了,他是真的自視甚高,他明顯有自己的一套過於自信的為人處世是方法,可最為欠缺的,就是和有實力的盟友打交道的經驗,乃至未來作為盟主維係整個聯盟哪怕是名義上穩定的政治手段。


    一個容易意氣用事的人,如何與老謀深算著交易。


    簡而言之,兒子三十有一,他本該非常成熟,今日的表現實在讓老父親操碎了心。


    反觀留裏克,一個九歲的小孩,其城府之深、言語之果斷,還有表現出的禮節,都讓奧列金不得不做重視。他隻能在心裏羨慕奧托,在意外失去了兩個兒子後,第三個兒子是真的有著高貴的靈魂。


    當然,讓奧列金相信那些加在留裏克身上“奧丁祝福”的傳說中的身份,他如論如何也不會相信,他不能接受聯盟裏有人聲稱比自己還要尊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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