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了四月底,如磐石般覆蓋在大海之上的冰層,它終於開始出現大量的裂縫。


    風向終於變了,羅斯堡的人們終於能夠感受到存在來自南方的溫潤的風,它抵消了北極的寒冷,更帶來了希望。


    曾創造奇觀的海冰,正以很快的速度崩解。


    那些曾經因海冰應力形成的巨大冰包,它們脫離冰層,或是被風吹動,或是受到微弱海流引導,它們是一座座漂浮的大冰山,愣是變幻成大量的“破冰船”。它們在海中四處亂撞,加速著正片海域的解凍。


    而在羅斯堡的南方,在哥特蘭島的位置,情況已經大為好轉。


    比之去年還要漫長的凍結期給南方的人們帶來很大的麻煩,終於漂浮的海冰留下了可以通航的道路,哥特蘭漁民們迫不及待把船隻推迴海域,為了填飽肚子,他們冒著被冰塊擠壓而船毀人亡的風險奮力捕魚。


    他們的餘糧的確快耗盡了,若是海冰仍沒有融化,饑荒會殺死很多島民。


    情況變成了這個樣子,作為哥特蘭島民,他們對全新一年的貿易季,還能有多少念想?


    貿易?貿易當然要做。隻是現在更大的問題是生活下去。


    如果生活實在變得艱難,幹脆登陸約塔蘭,和當地的兄弟們繼續向北方發難?


    發動軍事進攻來解決哥特蘭島內部困境的思想快速在島內蔓延。事實證明,斯維亞人的聯盟並不如看起來的那樣穩固,那些人的戰鬥力多半也是比較羸弱的。


    除了聯盟中的個別部族,比如梅拉倫人,比如羅斯人是強悍的。


    既然丹麥人願意為同盟的哥特蘭人撐腰,借助丹麥人的軍勢而發動進攻,倘若遭到敵人的激烈報複,想必丹麥聯盟的大統領還是要率領大軍參戰的。


    一旦開戰,就不僅僅是哥特蘭人自己的問題。


    這就是哥特蘭人的想法,他們的想法是典型維京式的,充斥著徹頭徹尾的冒險,就是在拿島嶼的命運做賭。


    那些各個家族的長老們在冰雪依舊的時候就聚在一起開會,商討怎樣的劫掠行動最能利益最大化。


    非常巧合的是,羅斯人也在想著同樣的事情。


    那些跟隨奧托在“東方之地”打了打勝仗的年輕人,他們將自己的經曆告知留守的同鄉,他們誇大自己的戰績,吹噓敵人的強力與自己斬殺了多少人。


    年輕人驚歎英雄們的壯舉,他們握緊自己的劍和斧,渴望成為新的英雄。


    如今有一位年輕英雄最受大家推崇。


    阿裏克,他實在是羅斯部族少壯派的精英,是年輕人矚目的前“戰爭酋長”。


    “我們應該繼續戰鬥!我們要繼續複仇!我們要搶到更多的糧食、皮革、錢,還有女人。”年輕的戰士總是在無聊冬季之夜,追憶去年的榮光,又強化自己身為男人的這四點重大需求。


    隨著冰層開始解凍,他們發動新一輪戰爭的唿聲愈發高漲。阿裏克無疑成為年輕人這一訴求的代言人,他變得非常激進令奧托有些鬧心。


    完全是因為,這份激進突然變得有些不合時宜。


    奧托並非完全拒絕阿裏克的決意,他身為大首領,早已確定今年的主要工作是用在建設上。至於發動報複性戰爭,它是可以的,但是,像是阿裏克之前的提議,什麽出動一千名優秀的戰士,去橫掃哥特蘭島,這種事想都別想!


    阿裏克已經變得極為好戰,他畢竟是羅斯部族的男子,是戰鬥的英雄,獲得第一份榮譽後就渴望更多。甚至於,要在妻子麵前展示更為強力的自己,也是他的一種樸素訴求。


    有誰能讓阿裏克稍稍冷靜,去理智的進行規模有限的報複?奧托自然而然想到了留裏克。因為阿裏克,是真的喜愛自己這個弟弟。


    冰雪持續融化,繳納了一筆商業稅的商人們,有的謾罵羅斯人的無恥,有的由於損失能夠接受隻能自我安慰一個認栽。想讓他們高興拍手什麽羅斯人收稅完全正確,那真是腦子進水的想法。


    確實有商人打算一去不迴,大部分商人迫於生計需要,他們還得在秋季劃船歸來,因為脫離了羅斯人的毛皮貿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


    所有待在羅斯堡的人們,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迎接著冰雪融化。


    被冰封的羅斯堡熱鬧起來,而注入峽灣的所有溪流也都變得暴躁。


    海麵上漂浮著大量冰塊,朝陽的金光照射它們,浮冰就好似戰士的鎖子甲一般密織交錯,它們沉悶的撞擊聲,令羅斯人充滿希望。


    祭司們在組織一場大型祭祀,也是羅斯人僅次於冬至日光明節的大型節日。


    定是拜神的恩惠,年邁的大祭司挨過了最寒冷的日子,南方開始吹拂,她形容枯槁的身軀似乎也恢複了不少元氣。


    維利亞繼續指派露米婭兼任大祭司的職責,負責祭祀的一係列活動。


    長期為留裏克製作肥皂的帕爾拉,她本職就是祭司,也開始帶領留裏克手下的一眾小女仆們,擔任起下級祭司的工作。


    相比於去年,今年的祭祀活動將更加有台麵。


    不僅僅是祭品的種類數量增多了,還在於這次祭祀不僅僅屬於羅斯人。


    那些科文人、養鹿人,他們有著各自崇拜的神靈。哪怕是被迫遷移到羅斯人的領地,就在羅斯堡內,他們得到首領的默許,用石塊和樹枝自行搭建祭壇,先於羅斯人就開始了自己的祭祀活動。


    因為他們知道,當船隻可以航行,各自就將奔向各自的歸宿。


    哪怕那些養鹿人知道了羅斯堡是自己祖輩的故鄉,逐水草而居的他們並不介意什麽。養鹿人得到留裏克庇護的唯一條件,就是伺候好屬於留裏克的鹿群,繁衍它們,最終的目的,就是達成皮革和鹿肉的自給自足。


    在此之前還從未有這種事!羅斯人隻是觀望這些異族人,或者說是留裏克的異族奴隸們的奇怪祭祀儀式。那些所謂的祭司把自己打滿的像是鳥類,又是圍繞著篝火,一邊敲打兩支木棍一邊模仿鳥叫。


    留裏克麾下的那些“小戰士們”,也必將在新的祭祀活動作出自己神聖化的表演。


    說白了,比起把祭祀活動獻給神靈得到神的恩惠,留裏克覺得這種想法過於理想化。


    這麽多年來,留裏克生活在如此環境中,他相信這就是真正的現實,茫茫宇宙也存在一個創造一切的神,那個神就是大爆炸的奇點。神就是神,正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羅斯人也不能事事都覺得自己能得到神的偏愛。


    任何的事能否做好,首先還得看自己是否做出努力。


    祭祀的目標並不是神,而是廣大的人。說白了,祭祀就是給族人們看的,既然大家都信這個,做一場儀式好讓大家安心再正常不過。基於這個心理,留裏克就是要把今年的祭祀做得更加盛大,來提高族人的自信心!


    男孩女孩已經開始全新的訓練,他們被留裏克要求排成整齊的方陣矗立在未來的海灘祭台周圍,要踏著整齊的步伐在海灘巡遊,要讓所有的圍觀族人見識到羅斯孩童不一樣的風采。


    此事,就是在留裏克的算計之內。作為一個家長,看到自己兒子做出驚人舉動如何不高興?一大群孩子做著隊列正步還有複雜的隊形變換,孩子的父母在興奮的同時,也會感慨首領的智慧。


    究竟何時才是祭司之日?那就要看海冰的情況。


    到了儒略曆的五月五日,在滿是浮冰的海麵上已經出現一批自詡船殼很厚的漁船。一些漁民等不及了,他們就是要在如今惡劣的開荒下去釣鱈魚。觀望他們扛著大魚歸來的其他人,也蠢蠢欲動的攥緊自家的大網,渴望施行今年的拖網捕撈工作。


    終於,祭祀之日被確定在了五月十日,也是那一天,當上午的祭祀完成後,祭司即宣布所有船隻可以安全的奔向大海。


    維利亞相信,到了那一天,再不存在具有威脅的浮冰。


    就和往年一樣,今年奧托必須召集部族所有德高望重者開會,以正式確定今年已經遲到的“春季索貢航行”之事。


    除此之外,奧托也不得不擺出一張嚴肅的臉,去麵對自己鬥誌昂揚的大侄子阿裏克。


    議事的木屋溫暖無比,年幼的留裏克畢竟已經是部族實實在在的風雲人物,他首次參與到部族的正式會議中。


    望著周遭的一把胡須的老家夥,他們中多數人自己是認識的,還有一些臉熟但叫不出名字。他們都是父親的老相識,也是部族居民的所謂“智者”。


    這裏非常特別的,無疑是盤腿而坐的阿裏克,還有他非常獨特的出場方式。


    “阿裏克。你怎麽套著鎖子甲?”見麵的一瞬間,奧托沉悶的臉突然精神起來。


    阿裏克便用拳頭敲打起自己的胸膛:“大首領,這就是我態度!你明白。”


    “是!我明白……”奧托沒有多言,他咧著嘴搖搖頭,心想著我待會兒再說服你。


    沒有會議桌,所有人盤腿而坐,在他們的身邊有一些肉幹和梅子幹,最關鍵的還有烈酒“rusvodka”。


    基於這樣的會議現場,奧托尊貴的首領形象並未彰顯出來,他顯得非常的平易近人,而深邃的眼眸由彰顯一股子老辣。


    被一雙大手搭在肩頭的留裏克,他被迫依偎在父親懷裏。


    這個男孩不一般,他有著漂亮的金色頭發,無比幹淨的白皙臉蛋,還有一雙澄澈的藍眼睛。他衣著看似樸素實則華麗,花紋皮帶之上刮著的鑲嵌寶石之鋼劍,更顯其尊貴。


    奧托先是小酌一杯,宣布開始最關鍵的議題。


    “我們已經討論了很多天,關於進一步建設我們新羅斯堡的事是一定要施行的。我將帶領一批人繼續索貢,也要考察我們滯留族人的越冬情況。所以我索到的一些貢品,將支援那些族人,希望你們都同意。”


    “我是完全同意的。”哈羅左森搶話道:“在座的諸位有目共睹,你的作為終究是為了我們部族的好。如果能讓我們變得強大,我的完全支持的。”


    其他人也都紛紛表達自己的看法,歸根結底大家都是認同的,僅在一些細枝末節的小問題上有一點獨特但無關痛癢的小看法。


    “很好,你們已經做出最後決意,是完全讚成的。”奧托看看大家,提及另外的事。這一次,他特別將留裏克推到前台。


    “你們看到了!我的兒子首次參與到我們的會議,以後的重要會議他都會參加。未來,他們就是你們需要尊敬的大首領!”


    奧托就是要重申一下留裏克的尊貴,這話實則也是敲打阿裏克,責令遵從自己的弟弟。


    事到如今,年長者已經不覺得未來再舉行什麽部落比武來選出首領是有必要的,既然留裏克得到神的恩寵,以後自然是留裏克及他的後裔世襲首領。難道還有比這更好的安排嗎?


    “我將任命留裏克重要職位。”奧托以渾厚的嗓音宣布道:“我要任命他戰爭酋長的正式職位。”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


    留裏克渾身一震,接著有釋然了。果然自己還不是首領,總是代替首領去解決許多事務,不過是“欽差”的職責。


    擔任部族的“戰爭酋長”,該地位簡直就算是部族的三號人物(第二號是大祭司),隻要大首領不作出新安排,這份職位就要無限期延長。


    比如,經常負擔重要工作的哈羅左森,他的身份正是“戰爭酋長”,理論上,假若部族的首領戰死,“戰爭首領”更有可能被推選為新的“大首領”。


    理論上是這樣,如今羅斯人選取首領的製度,人人都看得出它分明已經開始“家天下”了。


    聽到這個安排,表現最激烈的當屬阿裏克,因為,這位年輕人就等著本次會議上由奧托安排自己擔任“戰爭酋長”。此乃軍事長官的職位,獲此職位者就有權帶領部族的戰士征戰。


    阿裏克大驚:“大首領,難道你打算讓弟弟……讓他現在就率兵打仗?”


    奧托並沒有當場解釋,也沒有安撫狐疑的留裏克。


    “怎麽?不可以嗎?”


    “可是他才八歲啊!大首領,難道你反對我的想法,隻是想要讓弟弟參與其中?這……對於他真是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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