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季姆迴來了,他狼狽的樣子實在令卜魯德涅吃驚。


    “怎麽迴事?你是勇敢的人,現在怎麽也成了懦夫?算了,你畢竟還是個小孩。快告訴我,外麵什麽情況?!”


    “是羅斯人!”瓦季姆本該是靈活的口舌,突然變得結結巴巴:“他們來了!他們都在外麵,至少有三百人!不……四百人,五百人。他們在燒房子,在搶劫。還有那個可惡的野人,那個野人準備把我們的木牆,像是砍伐森林那樣砍倒。”


    “這是真的?”


    “千真萬確!他們在縱火。”瓦季姆瞪著大眼睛,麵目可怖的說:“爸爸,如果我們不采取一些行動。可能他們會燒毀我們莊園所有的房子。”


    “哦!真是瘋了!瘋了。”至此,卜魯德涅再也坐不住了。事態必須被控製下去,否則鬆針莊園真可謂是毫無抵抗的,屈辱的就被羅斯人燒成灰燼,那怎麽行?


    他急令自己的年老的妻子:“你帶著女兒們躲到臥室去。瓦季姆,你跟我再去會會那些羅斯人。還有你。”


    卜魯德涅立刻指著大有藏起來意願的長子:“你的妻子迴避。至於你,你跟我來。”


    “爸爸,那些羅斯人太可怕了。”


    “哎呀。”卜魯德涅氣得直跺腳,“跟我來,否則你這個懦夫就不要想著擔任新的莊園長。記住,大家不希望莊園長是個蠢貨。”


    受到了最強烈的威脅,長子波伊克隻好勉為其難的起身。


    他們三人意欲去會會羅斯人,然而到了現在,哪怕是勇敢的瓦季姆心裏也在打鼓。


    所以,勇敢的瓦季姆?


    不!


    十歲的他留著一頭棕黃色的短發,他此刻頭皮發麻,這短發顯得更為蓬鬆,好似一團毛茸茸的金羊毛長在他的頭皮上。他也來不及換衣服,係著繩帶的長袍上多了一片泥巴,這位置還在後身。


    莫不是因為畏懼某事物而跌倒,身上豈能有這般汙漬?


    另一方麵,卜魯德涅很快知曉自己揮之即來的家丁失蹤之謎。


    他糾集了十多個沒有逃命的家丁,問明白情況之後隻能跺腳罵一個自己養了一群飯桶。


    “該死,也許我該招募一批更忠誠的人。我是否該聞訊一下那些瓦良格商人,能否做我的衛兵?都是瓦良格人,也許他們有能力把羅斯人趕走。”卜魯德涅把想法埋在心裏,首先他仍需麵臨當下十分棘手的問題。


    他正了正自己的皮帽子,在左右看看兩個兒子:“孩子們,跟我走。”


    該如何麵對羅斯人的首領,卜魯德涅自覺又一套合適的辦法。


    隻要裝作恭敬的模樣就好了。他們是來要糧要布的,雖然這次他們搞了嚴重的破壞,隻要交給他們可以滿足的物資,他們自會揚長而去。


    精神緊張的家丁拎著他們的短矛,跟在主人身後。


    緊接著,他們在主人的授意下,抬下當做門閂的所有橫木。


    厚實的木門逐漸被拉開,卜魯德涅謹慎地探出身子,隻見羅斯的大首領奧托,此番正扶著插在泥土上的劍的劍柄,目光如炬看著自己。


    “卜魯德涅,難道我要燒光你的莊園,殺光你的人,才能令你出門見我?!”


    現在,奧托的身後站著數以百計的壯漢!他們紛紛用木盾護著大半個身子,遮住半張臉的頭盔仍不能遮住勇士猙獰的牙齒。


    卜魯德涅要是被這陣勢嚇破了但,他就早被族人轟下去,無法再做莊園長。


    他並未被這陣勢嚇倒,同樣有了父親的庇護,年幼的瓦季姆不過是稍稍靠緊父親的衣襟。


    倒是瓦季姆的大哥波伊克,這個純屬懦弱的男人驚得一個勁的後退,索性躲在木門之後根本不想出來。


    唯有幾名勇敢的家丁跟在卜魯德涅身後,這點人算是為他支撐了一點門麵。就是家丁不自主顫抖的雙腿,分明證明了他們的恐懼,惹得不少羅斯人暗自竊笑。


    卜魯德涅盡量保持淡定,他踏步走去,身形中不乏身為尊貴者的傲氣。


    結果,他隻是靠近奧托,奧托毫不客氣的踏上一腳,直接將其踢翻在地。


    卜魯德涅哪裏想到還會有這種遭遇?!一切來得太突然。


    他的內心突然陷入惶恐,踉踉蹌蹌地跪趴在地上,一個勁的捂住自己磕著泥地滿是泥巴的腦袋。


    瓦季姆何嚐見過父親受辱?


    瞬間,少年熱血上頭,迸發出超凡的勇氣。


    瓦季姆喪失理智的直補奧托,猙獰著臉龐魯莽的向一個比自己高壯不知多少倍的男人,發動毫無目的的衝鋒。


    奧托毫不廢話,抄起盾牌使勁一推,盾麵擊中瓦季姆的腦袋,直接將這魯莽的孩子打翻在地。


    瓦季姆的嘴角淌著血,腦門也有明顯的傷痕。


    這孩子不屈地爬起來,衣袖擦一下嘴角的血,繼續以犀利的眼神瞪著奧托。


    瓦季姆仍欲發動進攻,唯有這一次被他的父親卜魯德涅按住了脖子。


    被使勁踢了一腳後,卜魯德涅清醒後方知自己的弱小。


    看看現在鬆針莊園的處境吧。


    本是熱熱鬧鬧的農莊,由於羅斯人入寇,絕大部分居民看見船隊出現,急忙帶著口糧撒丫子跑了,留下大片空蕩蕩的民居。


    鬆針莊園,形容它是一座城市根本不為過。這個時代,諾夫哥羅德地區的民居都是一家人住在一間木屋內,這樣的家庭,鬆針莊園有一千二百個,也就是說此地至少有著一千二百棟木屋。


    它的建築規模和羅斯堡是旗鼓相當,與羅斯堡大為不同的是,莊園的農田全在莊園之外。


    連帶著農田,鬆針莊園完全就是一個龐然大物。


    而它也形成了諾夫哥羅德的主體。


    大量的木屋在燃燒,煙塵甚至遮蔽了太陽。


    卜魯德涅跪趴在敵人,悲哀的問:“為什麽,羅斯人!我們會給你們想要的東西,為什麽你們仍要燒毀我們的房子,仍要傷害我們的人。”


    “為什麽?這是對你的懲罰。”奧托惡狠狠的說。


    “可是,我們一直臣服於你們,難道是因為我們侍奉不周?”


    “難道你還想再被我踢一腳?還是逼著我下令,讓我的人把你斬殺?”奧托定了定神,“卜魯德涅,看來你一度忘了誰才是你的主人。當我們離開後,你居然也去收取貢品。怎麽?你以為自己是王者嗎?我告訴你,隻有我們羅斯人有權收取貢品,而你!不配!”


    “這……”卜魯德涅急忙閉上眼睛,他眼珠飛快賺了幾圈,緊接著立刻否定:“不,根本沒有這件事。我豈敢去收貢品?


    “你確定?”


    “是!千真萬確。”卜魯德涅繼續壓著小兒子的脖子,恭維道。


    卜魯德涅口口聲聲說的這些話奧托自然是不信的,畢竟相比於已經做了忠犬的白樹莊園,這個家夥和他的鬆針莊園仍舊具有狼性。


    縱使這個家夥矢口否認,奧托有證據證明,鬆針莊園在羅斯人離開後,就派遣“強悍大軍”再去別的莊園搜刮一番,彌合掉因為羅斯人浩劫帶來的損失。


    “你起來吧。”奧托命令。


    卜魯德涅忍著腹痛站起來,先是擦掉頭上的泥巴,再把皮帽子撿起來。他繼續拉著小兒子的衣服,謹防這孩子再做找死的事。


    奧托趾高氣昂完全一副王者姿態:“我無意滅亡你的莊園,隻要你不逼我。你沒有第一時間麵見我,你看看這些火焰和煙塵,就是對你傲慢的懲罰。卜魯德涅,你知道錯了嗎?”


    “是,是。我是一個愚蠢的人,竟然做出這樣的蠢事。”


    見得父親一股子唯唯諾諾的模樣,瓦季姆即疑惑又懊惱,這孩子隻恨自己太脆弱,倘若自己再強壯一些,拿著一支鐵匕首,剛剛就一定有機會刺殺麵前的這個羅斯人的首領。


    也許隻要將此人刺死,羅斯人就會礙於危險不會再來惹是生非。縱使自己會因此而死,對於莊園也是好事。


    瓦季姆,他的心性就是這樣單純。


    “你正麵看我。還有,放開你的手,也讓你的小兒子正眼看我!”


    奧托這時候解開盾牌內側的皮帶,使之脫離自己的左臂,他的鋼劍同樣收了起來。


    現在已經沒有武力威懾的必要,卜魯德涅和他的幾個家庭已經唯唯諾諾,至於一個小孩悲憤的眼神?


    奧托故意說:“你們都是一群懦夫,不過也不乏一小撮勇敢者。我真想不到,你的小兒子居然敢抵抗我們羅斯人的權威。他叫做瓦季姆是嗎?”


    “是的。”卜魯德涅緊張的說。


    “讓他給我跪下,爬到我麵前親我的靴子!”


    和白樹莊園有所不同,鬆針莊園由於和不少獨行俠般的瓦良格商人有過許多交流,使得一些居民懂得一點諾斯語。這方麵卜魯德涅就懂得很多,他與奧托也就沒有語言障礙。


    卜魯德涅深感恥辱,而瓦季姆何嚐不是?


    “孩子,跪下來,親他的腳。”卜魯德涅以斯拉夫語說。


    “爸爸,為什麽。我就是死,也不會這麽做。”


    “聽著,如果你要複仇,就需要隱忍。”


    “不,我不想做懦夫。”瓦季姆的態度仍舊堅決。


    看著這一情況,奧托本以收鞘的劍又被拔了出來。他劍鋒直指不願妥協的孩子:“你叫瓦季姆,你是一個魯莽的人。現在我命令你爬過來,就像狗一天舔舐我的鞋,否則,我就摧毀你們的莊園。”


    瓦季姆仍舊死硬著精神不為所動。


    奧托搖搖頭:“卜魯德涅,看來你的孩子打算逼我摧毀你們。聽著,這可不是你希望的。難道你也希望我們采取行動?”


    倘若羅斯人真的要大開殺戒,卜魯德涅的確會不惜代價和他們死拚到底。但是現在的局勢明顯對鬆針莊園非常不利!


    要和羅斯人戰鬥,就必須早早將整個莊園的可以作戰的男人集結起來。隻要時間足夠多一些,他可以組織起一支兩千人的由農夫組成的“大軍”。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園,卜魯德涅相信他們會血戰到底。


    而今,由於估計到羅斯人隻是來收取貢品,所有的貢品也都提前放在了一個木屋裏。避禍的居民已經聞風而逃,想要組織起軍隊已經是不可能的事。


    趁死硬的小兒子不注意,卜魯德涅突然踢了一下小兒子的小腿,迫使其跪下。


    他順勢說:“偉大的首領,他真是一個孩子。你看他已經跪下來,能否不要讓他再……”


    奧托看著瓦季姆那張額頭滿是血跡的臉,這孩子的心性的確非常強硬倔強,甚至瞥著嘴,根本不願正眼瞧自己。


    這分舉動的確讓奧托非常氣憤,不過轉念一想,這舉動也著實令奧托佩服。


    諾夫哥羅德的人們幾乎都願意做一群綿羊,以貢獻羊毛的方式保平安。其中有勇敢的反抗者嗎?奧托一度覺得這種人早就在先祖的作戰裏被羅斯人全部斬殺,沒想到,鬆針莊園長的小兒子,成了罕見的倔強者。


    也罷,逼迫一個小孩子跪下來臣服?


    五百名手下正看著呢,欺負一個小孩好像確實沒什麽意思。


    奧托點點頭:“好吧,卜魯德涅。你的兒子實在魯莽,我已經給了他教訓。他就不要來親我的鞋,你就讓他跪著。”


    “哦,真是謝謝。”卜魯德涅連忙恭維道。


    “現在是你,你給我過來。我要給你一些新的要求,你必須完全實現。”


    聽到這兒,卜魯德涅用腳指頭想想也知道羅斯人想幹什麽。所謂新的要求,無外乎是兩件事,第一,拿走更多的麥子。第二,女人。


    自從去年秋季羅斯人搞出幺蛾子開始,卜魯德涅相信羅斯人已經盯上自己莊園的女孩們。出於對瓦良格人的了解,他才不相信羅斯人真的會把諾夫哥羅德的女人當做妻子,一定就是以索要妻子的名義,索要一批奴隸。


    事實完全不出所料。


    奧托直白的說:“我知道你已經準備好了貢品。現在你要為自己的傲慢付出最現實的代價!我要你吧貢品翻倍!”


    “啊!我們……翻倍?!”卜魯德涅知道羅斯人要更多的錢糧,沒想到居然是翻倍。


    多年以來,羅斯人每次來,鬆針莊園都要給羅斯人一次進貢八萬磅麥子,一年兩次索貢就是十六萬磅。之所以定下如此之高的要求,真是因為鬆針莊園人口是白樹莊園的四倍,貢品當然要增加四倍。


    固然鬆針莊園的地理位置得天獨厚,他們在湖畔附近開拓大量農田,此地的土壤肥力更好,麥田的種糧兌產出已經達到少見的一比五,他們的糧食產量仍是難堪的。


    區區相當於一畝一百斤燕麥,也就比白樹莊園好一點罷了。


    平常的貢品份額,對於所有的家庭實在是一筆負擔。


    現在羅斯人的首領的身後是大量火光衝天濃煙滾滾的住房,羅斯人居然要求貢品翻倍?!


    “怎麽,你敢反對?”奧托故意亮出縫紉的劍刃,明顯隻要一記揮動就能割斷卜魯德涅的脖子。


    即便如此威脅,卜魯德涅深知羅斯人的過分,他據理力爭:“偉大的首領。當春季的割羊毛集結,牧民也不會將羊割得一根毛也不剩。因為春季仍是比較寒冷了,徹底失去毛的羊會凍死。你讓我們把貢品翻倍,我怕我的人……”


    說著,卜魯德涅抬起頭看著濃煙滾滾的現實:“你已經焚毀了我們許多的房子,你的人還搶走了許多糧食。難道這樣的懲罰還不夠?”


    “當然不夠!”奧托態度仍舊堅決,“哪怕我帶來的船隻根本不能把你雙倍的貢品帶走,這一次我的命令不會更改。至於你的人交了貢品後怎樣生活,是凍死還是餓死,與我何幹?”


    “這……”卜魯德涅覺得心頭壓上了一塊巨石,他不知說什麽好。


    這份猶豫令奧托非常不滿,這便下達最後通牒:“卜魯德涅,現在你隻有兩個選擇。同意交出雙倍貢品,並且從今以後貢品全部翻倍,我將保證你的平安。不同意,我就徹底焚毀您們所有的房屋。燒毀你們所有的口糧,踐踏你們的農田。不由我們動手,你們必將全部餓死。你選吧。”


    反對就是死,卜魯德涅沒有辦法,隻能悲憤的說:“我會的。我會盡快籌措你要的雙倍貢品。”


    “很好。”奧托點點頭,態度也稍稍有所緩和,“我給你一天時間,明天上午我將把你的雙倍貢品全部帶走。既然你的人都逃亡避難,今晚我的人就住在你這裏,監督你把事情辦好。”


    “是,我一定會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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